爱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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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一点点西斜，天边的云朵层层叠叠聚拢而来，让夜幕迅速沉沉降下，起风了，吹散了白日里初夏的燥热，池塘的小青蛙好像由谁发布了号令一样齐刷刷的叫唤了起来。

阿婆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眉头紧锁，本就瘦骨嶙峋的她，看上去有些落寞。她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钟头了，刚和老头子犟完嘴，谁也不爱搭理谁。

要是往常，这种时候阿仔看到阿婆这样，还会来抱抱她，有时候还会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高兴的时候阿仔蹦来蹦去，满院子乱跑，惹的鸡鸭到处躲，到处飞。但那样的时候不至于这么清冷，阿婆觉得心里空落落。

阿婆又一次望向路口，天色是沉的，恐怕有一场雨正在赶来的路上。她倒是希望那道车光在落雨之前能打进这个院子，她有些欠（“想念”）她的阿仔了。

阿仔是阿婆的孙女，跟着阿婆生活了15年，她不会说话，总是嗯嗯啊啊，但她能听懂话，会自己吃饭，她会哭也会笑。15岁的阿仔，看上去很清秀，瘦高瘦高的，已经有165cm的个头了，留着一头短发，头发乌黑乌黑，双目清澈明亮，大家都说是因为她不操心，没有烦恼。阿仔五官很精致，看上去还是个小美女。她时常安静地围坐在阿婆身边，还会帮忙剥豆子，摘菜。很多时候会看到她搂着阿婆的脖子，还会亲上一口，阿婆不厌其烦的和她念叨着什么，甚是亲密。

旁人都说是这个孩子拖累了阿婆，要不然老两口的生活要比现在好上很多，可以跟着儿子们进城去享受晚年生活了。可唯有阿婆知道，这个孩子就是上天派来的天使，她跟阿婆的心是相通的，她懂阿婆，阿婆懂她。十五年日日夜夜的陪伴和相守，唯有阿仔。在孩子们各自纷飞的时候，在老头子跑出去给人家守厂房不住家的时候，是阿仔与她不离不弃的相守着。

就在上个星期天，阿仔的爸爸慕言逢周末又回来了，他像往常一样买了排骨，新鲜水果。每到周末，他就从十公里外上班的地方跑回来给二老改善伙食，当然还有阿仔。但这次与以往不同，吃过晚饭，儿子跟阿婆说要商量事情。

“阿妈，您年龄大了，阿仔以后就由我来照顾吧。我在那边改做了一份居家办公的工作，少点就少点收入吧，这些年也有了一些积蓄，不用那么拼了。”听到这话，阿婆心里咯噔一下，太突然，她一时还没能接受，愣愣的坐在餐桌边，眼角噙了两朵泪花。阿仔见状，扯了片纸巾给阿婆，安静的坐在边上，比其他任何时候都乖。

“儿啊，说了阿仔我带着，不连累你，你该再成个家了。那个挨千刀的真是把你害苦了。”一阵平复后阿婆才说出这句话。

“阿妈，以后不要再操心我的事，也不要外说这样的话，我会看着办。”慕言有些不耐烦，他最怕别人问起他的感情生活，为此阿婆阿爹也没有少叨叨过。他也想有个家，可是首先得有那个对的人啊。

说来，慕言也是一表人才，浓眉，眼睛虽然不大但很有神，一幅轻薄的眼镜架在上面倒有几分斯文，高高的鼻梁，清瘦的脸庞。他还有几分讲究，头发总是打理的精致有型，衣服也干净整洁。他是这个家里最勤快的人，精神头总是很足。但就是这样一个人有一个致命的缺点—老师木纳，不会讲话，确切的说是不会表达自己，要么不说，要么一句话把对方噎死那种，常常气的别的要骂人。再一个问题大概就是因为曾经感情上留下的阴影。

说起那件事情，很多年了全家人都不愿意再提及。

那年，慕言还在外地打工，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虽老实木纳，但勤快啊。隔壁村热心的媒婆来说媒，就认识了阿仔的妈妈葛卉。葛姑娘那时方圆十里也是一枝花，只是后来听说家风不是很好，家人又都很彪悍的那种，所以也不好嫁人。

但是两个人初见很投缘，就说相处着看看，慕言带着葛卉去了他打工的城市，未婚先孕，才去补的结婚证。慕言忙着挣钱，葛卉回来养胎坐月子，也便正式和公婆生活在一起。

自古婆媳关系不好处理，葛卉大着肚子出去打麻将，生了娃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打麻将，从不粘手家里的大小劳作的活，还得让老人把饭菜端到她的桌上。战争一触即发，慕言夹在中间很难，但为了生计还是得奔波，两头跑的日子也很辛苦。

然后又有一些风言风语传入了阿婆和阿爹的耳朵里，话很难听，但不是空悬来风。这是让全家人都抬不起头的事情，阿爹阿婆对媳妇没有了好脸色，葛卉的娘家人来撑腰，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过程中葛卉把怀里的孩子扔了出去，脑袋磕到了院子里那口井岩上。那个孩子就是阿仔，一阵慌乱中，阿仔哇哇大哭，大家才住了手。葛卉这才慌了神，抱起孩子就往镇上的诊所跑，两腿却抖得厉害，一路上有几次差点摔倒。

诊所的医疗条件有限，皮外伤做了包扎处理，孩子也不闹腾了，虽然医生建议他们再去大医院再做个检查，但是家里的事情还没有消停，葛卉就抱着孩子回到了那个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去的家。

葛卉喊慕言回来，必须马上回来。阿爹骂慕言，让他快点回来和这个女人离婚。葛卉的家人来威胁阿婆阿爹，那时候的慕言太年轻，接二连三的事情让他不知所措，再闹下去要出人命的。

离吧，那就离吧。

那个时候阿仔8个月大，便由阿婆开始照顾她长大。同龄孩子已经开始咿咿呀呀学说话，阿仔总是悄没声，阿婆想没爹妈在身边的孩子大概也知道悲伤。阿婆还得一肩扛着孩子，一肩扛着锄头忙碌在田间地头，也就顾不上那么多。

一岁了，同龄孩子开始蹒跚学步了，阿仔连站立都做不到。阿婆想，“像你爹吧，三岁才会走路。”大字不识几个的阿婆阿爹觉得养育孩子能是多难的一件事？他们自己的几个儿子不都是放养着长大的吗？对于阿仔，已经是多了很多耐心了。

慕言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对爹妈有怨恨的，所以他总是逃避，平时也不闻不问，家里不问就也不说。只有过年才会回趟家。阿仔两岁多的时候慕言回家才觉察到孩子的不正常，带去医院检查发现是脑损伤，至于是先天性的还是后天外伤所致的无法下定论，因为怀孕初期葛卉是吃了避孕药的，直接的后果就是孩子无法行走和讲话。

有些事实只能接受，哪怕心如刀割，五雷轰顶。慕言怨恨自己的爹妈，怨恨自己，也怨恨葛卉，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妈。

阿婆让慕言走，去过他自己的生活，这个苦果她来尝。千错万错，孩子没有错。

自此之后，阿婆更加心疼阿仔，寸步不离地守着这个小小的人儿。四岁的时候阿仔奇迹般地走路了，还冲着阿婆笑。小小的手脚摇摇晃晃，如同院子里的小鸭子一样，冲着阿婆的臂弯而来，抱起阿仔的那一刻，阿婆的眼角又湿润了。

一天天的，小阿仔也长大着，像一条小尾巴一样粘在阿婆的身后。老头子天天不是忙在地头，就是出去胡吹海聊去了。阿婆守着小阿仔，守着这个家，守着子女们回家的路口。

小阿仔6岁那年，还是不会讲话，但能听懂阿婆说的一些简单的话。那一天，她也追随小朋友们一起去水塘边玩，一个趔趄滑入了塘中。小朋友们吓得四下逃散，大喊着：“阿仔落水了，阿仔落水了。”一墙之隔的阿婆放下手中晾晒的衣服就冲到水塘边，一跃身就跳了进去，没有丝毫的犹豫，谁能想到这是一个六十五岁的老太太。这时很多乡亲也赶来了，看到阿婆在水里拉起阿仔死命的往水塘边上拽，水塘的淤泥里，每一步都走的很艰难，但阿婆的眼神里满是坚定。乡亲们合力把这对祖孙拉上岸，那是初冬的季节，阿婆嘴唇冻的乌青，湿答答的衣服贴在身上更显瘦弱，但就是这个瘦弱又年岁已高的阿婆把那个已经和她一般高体重已赶超她的孙女阿仔从水里拉扯了回来。

阿婆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星期，请了镇上的医生来挂了三天营养液，气色才慢慢缓了过来。阿仔毕竟是个孩子，恢复起来倒是快。她守在阿婆身边会为她端饭递水，那一刻，阿婆觉得这个孩子是有灵性的，她也善良，也懂事，只是表达不出来，于是她又紧紧的抱住孩子。

后来就听到有人嚼舌根说：“这老太太也是，还救那孩子干什么呀。总有一天老太太要走的，她走了孩子怎么办？”这话左传右传传到了阿婆的耳朵了，真是让人气愤。阿婆指着鼻子去把最初说这话的人骂了一顿，末了留下一句：“不许再咒我的阿仔，再让我听到，我就跟你拼命。”

这件事情阿婆没有告诉子女们，阿婆总说他们各自有各自的难，就各自有各自的忙，但她又总是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望着路口，一次又一次。身边只有这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听着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唠唠叨叨。

眼看到了上学年龄，阿仔却不能接受正常的教育，她常常趴在自家窗户上看着上学放学经过的孩子们，在阳光下奔跑，在水坑间嬉戏，她的内心大概也是会羡慕，会向往的吧。

可是大多时候阿仔是被关在这个院子里的，陪伴她的除了年岁已高的阿爹阿婆，再就是一群咕咕嘎嘎的鸡鸭，当然院前还有两棵柿子树，还有那些年爸爸和叔伯姑姑们合力建起的这座二层小洋楼，旁边两间堆放杂物的小平房裸露的墙壁已被她涂鸦的不成样子，这便是她全部的世界。

阿婆的小儿子找了县上一所特殊学校，想送阿仔去上学，想着或许经过专业训练，这个孩子也许能开口说话呢。

但是阿婆却怎么都不放心，整天的抹眼泪，考虑了几天以后，阿婆果断的做出了一个选择，她要去陪读！她说：“我去找校长说，我可以帮忙干活。可以帮忙照顾孩子们，不要工资，只要管吃住，只要能在阿仔身边。”小儿子拿阿婆没办法，只好再找到校长说明情况。校长正在为工作人员紧张而愁眉苦脸，可是这么大年岁的老太太怎么说也不合适。后来又经过多方说情，校长同意跟读一个月看看，前提是不要阿婆干活，只协助看管阿仔就行。

就是在这所特殊学校，阿婆看到了失聪的小贝，只有6岁。看到了拄着双拐的小迪，8岁了。看到失明的小花，4岁了。看到斜眯着眼睛瞟她的小南。………这些孩子太可怜了，有先天，有后天造成的缺陷，他们本应该也快乐的童年，为了生活父母无力亲自照顾，或者没有父母的，只能送来这里，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心理安慰。但是再看看孩子们，他们又都有天真烂漫的一面，却被不幸笼罩的生命阴影伴随一生，来去都是不确定的。活了大半辈子的阿婆觉得很心痛，她想要极力为这些折翼的天使们做点什么。但是又什么都做不了，很是无能为力，孩子们还经常会报以微笑，或者说声谢谢，阿婆总是会看的心疼。

一个月后，阿婆决定带阿仔回家。生活个生命的形式有很多种，她想就这样好好守着阿仔走完自己的一生，她从来没有想过她走后阿仔怎么办，或者说是她根本不愿意去想。她就是想着为了阿仔她要好好活着，那是她既奢侈又简单的愿望。

慢慢长大的阿仔，力气也越来越大了，但还是干瘦干瘦。阿婆再带她出去都要拉不住她了，她会到处乱跑，累的阿婆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但阿仔好像觉得这样还挺好玩，越跑，阿婆就越追，她还是喜哈哈的笑，让阿婆哭笑不得。

有时候阿仔会把阿婆拉倒在地，阿婆久久站不起来。再出门阿婆便不想也不敢再带阿仔了，阿仔就会在家里哭啊，哇哇大哭，受了很大委屈的样子，伤心时又去墙上、门框上撞头，又让阿婆心疼不已，又批评不得。谁说阿仔这样的孩子不知道忧伤，不知道难过。她同样有喜怒哀乐，她是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别人不懂，但阿婆懂。

那日阿婆出门忘记关好大门，阿仔居然跑出去了，邻居见她往山里去了，她大概也是向往外面的世界。阿婆赶快去追，后山是一片树林，以前阿婆和阿爹住在那里帮人守林子，她熟悉这里。她一边找，一边一声声喊着阿仔。好像有感应似的，阿婆在林子了找了两个小时，累的腰都直不起的时候，终于在一棵老树下找到了熟睡的阿仔。

后来就有人说：这孩子命真大，水淹不了，也走不丢。这孩子说不准还是一颗福星呢，你看他们家这些年风生水起的，子女们都有了不错的出路。

只是慕言好似在为孩子赎罪似的，每每谈一个女朋友，他都如实告诉别人他有阿仔那样一个孩子。然后那些女孩子无一例外的然后又都跑了，他也不强求，但就是一直碰不到那个合适的人。他虽然不常回家，但他时常寄钱回去。

直到两年前，人到中年，他发现爹妈真的老了，他也慢慢放下了，开始认真考虑自己将来的生活，便把工作换到了离家近的市里面，这样可以每周回家，能多照顾下父母，更能照顾阿仔。

每到周末，阿婆就坐到屋前的石阶上，阿仔守在她的身旁，喜出望外的注视着路口，风雨无阻。每当车子的那道灯光闪亮，阿婆就跑去开大门，虽然身子一天比一天佝偻，但是她眼里满是喜悦。

慕言在家得日子里，阿仔就跟着爸爸跑进跑出，血缘真是奇妙的东西，无论如离开多久再见依然不生疏。但是葛卉真的再也没有回来过，哪怕看孩子一眼。也不知道她到底过的怎么样？慕言偶尔会去想想。

慕言教阿仔说简单的话，做简单的事。偶然一次听到她嘴里蹦出“爸爸”两个字的时候，慕言偷偷的抹了把眼泪。再以后她依然嗯嗯啊啊，但能帮着做一些简单的家务。十五岁的孩子只有三四岁孩子的智商，开心的时候她开心的大笑，看到爸爸每次出去的时候她又拽着车门哭，示意着也要坐车。

炊烟升起，夜幕降下。有时晴空万里，有时万里无云，有时风起雨落，但慕言不再缺席，他知道，屋檐下石阶上那对祖孙等着他回家，也从不缺席。

阿婆真是老了，上次生病住院，医生说冠心病一定要注意不要劳累。慕言才决定把阿仔带走，可是他忽略了这些年阿仔对于阿婆来说意味着什么。但阿婆心里也明白，孩子跟着爸爸可能更好一些。慕言答应阿婆还是每周都回来，带阿仔一起回来。

可是这一个星期来，阿婆的身边突然没有了阿仔，饭菜没有了滋味，觉也睡不着，有时恍惚间觉得阿仔就在身边，她又开始絮絮叨叨讲很多，但发现最后竟变成了自言自语，她又开始黯然神伤。老头子还不省心，总爱和她犟嘴。

抬头间，路口的灯光亮了起来，阿婆赶紧起身，紧走两步打开门，阿仔趴在摇下来的的车窗上，嗯啊的尖叫着，这是她高兴时候的表现，阿婆拉上她的手，大概她也想念阿婆了吧。

就在阿婆收拾停当关好大门的那一刻，雨滴也飘了下来，似乎连这片天空都在同阿婆一起等待一对归家的父女。

阿婆心想，虽然她和阿仔两个人的相守和坚守变她成了一个人，但她依然要坚守在这里，守着老头子，守着随时归家的儿女和子孙后辈们！

家，是那个永远的港湾，她要做那个坚定的爱的守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