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加班到八点,到公司门口骑了辆摩拜,运气不太好,这辆车有点坏,怎么蹬都跑不出去。今天的雾霾是瓜子味的,风吹的发根生疼。你想把衣帽戴上,可是刚戴上帽子就遮住了你的半张脸。你又慌张地把帽子扒下去。你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你很可能在刚刚失去视野的一秒中里被车撞死,但你很幸运。你今天有两三次这样的闪念,所幸你也有两三次这样的幸运。
你快要蹬到家时,眼睛已经快要流下泪来,不知道是雾霾还是冷风的罪过。你急急地走进小区,忍住目光不向保安的方向扫过去,这样他就不会每次都问你住哪儿。
你拐进一幢楼,前脚刚上电梯突然想起还没吃晚饭,暗骂了一句。就向小区的小卖部走去。
你转了一圈,发现西红柿已经卖完了,只剩一个,你不想要。
“你想买什么?”
“西红柿。”
“西红柿今天卖完了,只剩一个了。”
你往外走。
“最后一个一块钱卖给你了。”
这时你突然想到了家里孤零零的鸡蛋
于是你买了。
你上了楼,开门,第一道,第二道,开灯,脱下外套搭在椅子上,在黑暗里站住。你突然忘记了自己在什么地方,用了整整两秒才把意识从黑暗的洞穴里拉回来。
对,你饿了,你要做饭。
你突然对做饭这件事情失去了热情,你厌倦了为自己的胃服务。
你从冰箱里把昨天的剩饭拿出来蒸上,放上两个馒头,你看着那两个馒头看了五秒,然后想要吃什么,西红柿炒鸡蛋?这是这星期的第几顿西红柿炒鸡蛋来着?你不记得了,你一方面在佩服想出西红柿搭配鸡蛋的人是个天才,另一方面又在想这周末要不要学做新的菜。
你拿出刚买的一块钱的西红柿,结果发现有一条长长的月牙形状的疤。你骂了一句,发誓再也不去他家买菜,然后用刀挖了一个更大的月牙形的沟,连皮带肉地扔掉。
把剩下的部分切碎,打蛋,用筷子打散,加点水,倒油,热锅,倒蛋,翻炒,加西红柿,再炒,改小火,放上锅盖焖一会儿,起锅。
嗯,味道不错。
要是人可以不用吃饭就好了,你暗暗想到。
那样的话也不用拉屎,不用憋坏自己的膀胱,不用在内急的时候找厕所,可以省下来很多时间。
但是省下来的时间用来干什么呢?
你吃过了饭,但不想洗碗。你憎恨洗碗,洗碗是如此的令人厌烦,偏偏做饭还有些许的快乐可言。
有钱了一定要买个洗碗机,洗碗机才是人类社会最伟大的发明。
你把碗放进水槽,决定过会儿再洗。你打开电视,找到一个最热闹的台。
是一个电视剧,听说最近很火,还上了热搜。你无知无觉地看了下去,时不时接过编剧丢过来的梗和包袱,很自然地笑。
你越来越喜欢这样的片子了,像冬日早晨滑过肠道的凉水,顺着马桶就出去了,不用过脑子。
你看了一集,突然想起了水槽里的脏碗。
“操!”
你终于下定决心,烧了壶水,带着某种觉悟似的把碗洗了。
洗碗擦干手的一刻,像是用尽了毕生功力,随即陷到了沙发里。
电视还在放着,你又掏出了手机。
刷几下又放回去。
又刷几下又放回去。
然后,终于有了消息提示。
你在想这人会是谁呢,但没有结果。
是你的一个女性朋友。你有很多女性朋友。
她不同寻常地发了很多,其实只有三个字,想分手。
你平时所秉持地劝分不劝和的原则此时有了一丝松动,你觉得不忍,虽然你并不知道你在不忍什么,因为这并不关你的事。
你很会安慰人,这是锻炼的结果。任何事只要经常做就必定会有结果,安慰当然也不例外。
你还会用19种不同的方式接话,但其实意思都是嗯和好,表示你在听。
她说了很多,你一句一句地回,偶尔会有几十分钟地空白,中间你会打把游戏,游戏中途手机振动,但你还是选择打完。
她发了一长串,你慢慢地看,中心思想是在一起之后才发现自己不是很喜欢对方,但又害怕分开之后生活的变化。
“你真的相信命中注定?”
“我信。”
爱情理想主义者,你在心里暗笑。
喜欢?呵,好遥远的一个词。你上次喜欢是什么时候了?这个问题仿佛一只小山羊,突然就跳到了你的意识里。
……
“跟你说,那个新来的上司好像我前女友。”
“你看谁都像你前女友。”
你笑。
……
她已经一个小时没回了,估计是睡了,估计在和男朋友争吵,估计正躺在男朋友的怀里睡觉。
管他呢。
你像一个单机游戏的npc,在主角做完你这里的任务或者对完话后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然后被人长久地遗忘。
“任务完成。”你自嘲地笑了笑。
“以后再这样的话怕是要收钱了。”
有个瞬间你突然想杀掉这帮聊着聊着突然消失的人,但别人找你时又忍不住要回。
真是贱啊。
难道在消失之前说一声“我要消失了”不是最基本的礼貌?
别人没什么错,是你内心戏太多了,别人又没有知道你内心戏的义务。
“也是。”你轻叹道。没想到安慰这种东西对自己也起作用。
你空荡荡地想着。
手机响了。
是家里的,你看了一眼,像习惯性地删除,但是条语音,你不得不点进去,放了出来。
你妈说Y要嫁人了,已经准备订婚。
你应该算熟识这样的消息的了,工位上的喜糖盒子也堆了很高。但这次你先是有些吃惊,后面竟然有些害怕。
你和Y是唯二从那个家里跑出来的人,也是唯一你能够在那群人里聊得来的人,可她没有你的运气,却比你勇敢得多,你是踩着顺理成章甚至于光鲜的理由铺就成的路逃出来的,而她是抗住了所有的反对杀出来的。
你希望她能成为英雄,不希望她光荣。
因为她光荣了,你也不远了。
于是你匆匆点开qq,向Y求证。
过了二十分钟,她回你,没这回事。
你松了一口气。
“嫁人嫁人,都什么时代了还要嫁人?”
你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时代的海面再怎么汹涌,海底的生物恐怕也不会有察觉。
其实你们没什么共同话题,只是有种同盟般的默契。你深知你终究要回去。
回去也不是不好,一切都熟悉,一切都简单,但你却受不了,那片水域多好啊,阳光普照,水草丰美,风平浪静,但你总觉得窒息,你可是一条鱼啊。
海里多危险啊,台风,大浪,偶尔还会遇上海底火山喷发,有时候游上半天也遇不到一条鱼。
你早把一切想得明白,可怕的并不是你的父母,而是他们身后的社会关系和社会习惯,习惯逼他们逼你完成他们设想的理所当然的人生,你没办法怪他们,必要的时候他们会不自觉地使用道德武器,这不是他们的错,他们都不自知,怎么会有错?
这个题的解法有两种,但总得有人牺牲,而不自知的人,甚至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所以只有你牺牲。
所以你必须回去,不过还好你理由充分到可以缓刑几年。
或许也还有其他解,或许你能在几年之内强大到足以对抗整个习惯,像你某个富有的远亲。
你呵地一声笑出来。
还是钱。
要是有一个克隆体就好了,帮你完成那些义务,结婚,生子,儿孙绕膝……而你继续无谓地漂泊,时不时远远地看一眼。
这样大家都开心。
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并不像什么放弃梦想啊前途啊那么清高,你只是单纯地没办法同别人一块生活,你与谁都不亲近,时刻装着把尺子量好距离,只要越过线脑子里就发出蜂鸣警告。
你果然是个异类,你庆幸而又悲哀地想到。
你是个懦弱的人,连孤独终老的梦想都是奢侈。
可是你又心有不甘,只能一拖再拖。
这世上勇敢的人会幸福,妥协的人会幸福,最可悲的是你这种半吊子,没什么追求,软弱而又不肯妥协,上下皆不得。
“还好幸福不是我的愿望。”
你的安慰剂又起了作用。
你上了床,缩成一团。你很讨厌冬天,因为怕冷。
这时你听到了呼呼的风声,随即感觉到了冷风舔着你脖子上的汗毛,于是你暗暗地想,过几天发工资了一定要添床被子。风声一直不停,估计是墙体裂了缝。
你突然想到知乎上的一个回答:
“爱上一个不可能的人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就像心里裂开了一个山谷,然后不断地有风刮进来。”
你想象着那样的一个山谷,沉入了无声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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