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细雪落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林穆笙那边收到消息之后,当即就带着洛平佑往虞城来了,但顾及洛平佑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是以,两人脚程并不快,路上花费的时间也比日夜兼程的温从戈等人长上一些。
两日后,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
在即将抵达虞城城门时,两人在一个茶摊休息,林穆笙给魏烬提前传了信,毕竟还不知道在哪儿落脚。
魏烬接到林穆笙信鸽的时候,正拿着糖葫芦准备回酒馆。他把信纸收好,进门便见到温从戈正要下楼出去。
魏烬挑了挑眉,这小孩儿可是两天都没怎么出门了。
他把两根糖葫芦递给他,道:“穆笙接了洛叔过来,我去城门接他们,你去不去?正好散散心,一天到晚阴谋阳谋的,你那小脑袋瓜子都要秃了。”
温从戈弯了弯唇角:“我才不会秃。”
魏烬伸手,抚了抚他的发顶:“是是是,你说的都对。那你去是不去?”
温从戈对于魏烬的亲昵动作并无躲避,已经躲了人两天了,再躲下去反而更显得不对劲了。
他接过糖葫芦把在手里,想了想说道:“我先去虞尘那边,你接到了人,就一并过去吧。”
有魏烬护着,在这城中应该还不至于出什么事。
魏烬也不强求,点了点头,两人便一起出了门,只是所行的路,可以说是南辕北辙了。
温从戈对红秀的说辞,是出去逛逛,红秀抱着老母亲的心,几乎喜极而泣,她家公子终于想出去走走了。
温从戈哪知道小丫头的想法,只身一人跑了一趟城郊小筑。
孟虞尘的住处和进城的地方,相距甚远,可以说是横穿一城的两个方向,正好给了他一段与孟虞尘单独相处的时间。
他本来也是要来找孟虞尘的。
初晨的阳光撒下一层淡淡的光,冲淡了晨时雾气。
孟虞尘穿着一身月牙白,眼上缚着纱布,摆弄着院中草药,广袖滑落露出了一截皓腕。
温从戈推开院门,走到他身边帮其分类草药:“别看现在天气不错,或许下午有雪,你怎么不多穿点?”
孟虞尘侧了侧头,勾唇笑起来:“都不妨事的,我没那么弱,这也都是些不值钱的药材。对了,师父他老人家给你的保命药还在吗?”
温从戈思及那丸被用掉的药,抿了抿唇。他低头将袖子敛卷,问道:“你要用吗?”
孟虞尘指尖捏着一棵药材闻了闻,默然摇了摇头:“那药极为珍贵,师父穷极一生也只炼出两颗,起名回春,其中一颗下落不明,另一颗赠与了你。”
温从戈说道:“这我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珍贵,所以他才久久没有用掉。
孟虞尘拍掉了手上的药渣,理了理衣袖盖住手臂,笑意温朗:“他虽不多问,却也知你行事凶险,给你留下退路。我昨夜让人帮忙翻阅了家师手记看到了药方,便想着,用那颗药作引,或许可以解你身上的沉毒。”
温从戈敛下眸子,指尖抚过药材细心分辩模样摆好,声音淡淡:“已经用掉了。”
他向来是已发生的事不后悔,药既然已经用掉了,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孟虞尘动作一顿,缓缓垂手,抿着唇角静立在原地。
温从戈看他那模样,勾唇轻笑一声儿:“生气了?”
他拍了拍手,抬手欲抚孟虞尘发顶,却被孟虞尘挡了手腕儿抓住。
“我怎么能不气?那是师父给你保命的东西,你倒是大方,说给出去就给了。”
温从戈轻叹口气:“你都说是保命的东西了,能救人一命,也算物尽其用。”
温从戈抽手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纸放在人手里,转身继续分人晾好的草药。
“那日起沉毒是因为雾霭香,与花无关,但与药有关。我虽会配香,却也仅限于识花木,论医术万莫难及,还得看你们医师。”
孟虞尘攥紧了手上的纸,眉头皱了皱:“我以为你懂香料,肯定也会懂药石。”
温从戈看着分好的药材,这才拿起搭在一边的巾帕擦了擦手,理下衣袖垂盖腕间铃铛,徐徐开口。
“配香的和配药的互相不炝行。我阿姊天赋比我高,她说旧香方以药材作为辅料,很多药性伤身,香不宜多用,新香方则规避了这一点。”
“我想过了,我知道雾霭香的旧方,你看能不能找出中和的药,我来配香,这样起码不会因为雾霭香勾起沉毒。”
孟虞尘沉默半晌,方才开口:“可你身上的毒发时间并无规律可言,就算你配出新香又如何?就算没了雾霭香又如何?”
温从戈挟着孟虞尘的手臂,带人进屋落座,他拢袖提壶,倒了两杯水,方才坐在人对面。
温从戈捧着杯子,热水温暖了他冻红的指尖,他声音淡淡:“雾霭香是对方的底牌,此举也算切口,他们底牌越少,我的机会就越多,赢面就越大。最起码,我无法掌控的东西,也绝不能让对手捏在手里。”
孟虞尘将纸收好,却是蹙着眉尖儿一脸不认同:“温哥,家师已经仙去,没有完全的把握,我不敢给你用药。如此看来,此局甚毒无解。”
温从戈低头吹了吹氤氲着热气的水,抿了口润了润嗓,他微微垂眸,蓦然笑起来。
孟虞尘听着他那低沉的笑,指尖攥紧,无声叹了口气。
“绝路求生罢了,虞尘,你都道一句此局无解了,我便更无路可走。”他微微抬眸,“你觉得,我们最缺的是什么?”
孟虞尘按了按太阳穴,执杯抿了口水,摩挲着杯沿沉吟片刻方才开口:“时间,从局面来看,我们缺少时间。”
温从戈打了个响指,执杯与人碰杯:“抵消雾霭香的香配出来,便算不被对手掌控,起码,争取到了时间。你承孟老衣钵,我信你。”
孟虞尘愣怔片刻,轻笑起来:“你也会有把命交到别人手里的时候?”
温从戈挑了挑眉,将水一饮而尽,水杯轻轻搁置在桌面,碰出一声儿轻响。
“看交给谁了。我也是人,想要我死的人很多,可想我活的人寥寥无几。人最怕了无牵挂,别无所求,可既已有牵挂已有所求,我便不会轻易放弃。”
许是最近毒发过,温从戈明明冷得不行,却直觉口干舌燥,复又倒了杯水。
“那人最近恐怕无暇来找我,我们还有时间。在此之前,你负责找出新香配料,至于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大不了,他去熟悉那种痛,就像几年之前那般。他是个很能忍的人,至少在几年前,他可以在毒发的时候面不改色。
孟虞尘何其聪明,指尖一抖,水杯倾倒在桌面,水流空流,于桌沿滴落。
他骤然加大了声音:“这毒阴损的要命,发作起来万分凶险,保不齐哪次毒发会让你的身体彻底溃崩,你有什么办法?!你无非是又想拿命在赌赢面是不是?”
温从戈倒是难得见他失态到语调拔高,话本里纤尘不染的温吞君子,终是染了几分人气。
他起身拿了抹布擦干水渍避免落人衣衫,语意含笑:“哟,还挺了解我。冷静点,这些我都知道。虞尘,你是聪明人,有些事知道就好。”
孟虞尘别过头去,不想同他再说半句。
温从戈将抹布搭在桌边儿,给他续了杯水:“下下策中的上上策罢了。”
他没有跟孟虞尘商量,只是通知。感情有时候是一把双刃剑,都在拼了命想对方好,但在某一时刻,也会绊住彼此的脚步,让人束手束脚。
魏烬如果知道他要冒险,一定会像孟虞尘一般不赞同,甚至是阻拦。
这也是温从戈单独来找孟虞尘的原因之一。
温从戈倚着桌沿看着门外,云层漫阴,细雪飘飘,保护孟虞尘的死士,不知何时将药材搬回其他的屋中收纳。
温从戈执着杯子开口,语意带了几分自豪:“虞尘,我阿娘是苗北青家之女,是当年连外祖父都认可的继承人,她是名门贵女,本该风光无两。这你都知道吧?”
孟虞尘点了点头,说道:“师父同我提过一嘴,但没多说。”
温从戈就喜欢孟策那老头儿,通透,豁达,懂礼数,知进退。
他蓦然哑然失笑:“这么多年,我手段虽然狠辣了点,可到底不屑用下三滥的手段赢,这次也一样,我要堂堂正正的赢。”
他要在博弈的时候赢下每盘棋,而走错一步,他就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孟虞尘身上气沉,显然还有些气不过,对于一个医者来说,没有什么是比病人不爱惜自己更难受的了。
温从戈抿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对了,不说这些,你治眼睛的药方呢?给我看看?”
孟虞尘抿了抿唇,这两天他没把药方给过去,就是单纯的不想给。可温从戈都追到这儿了,他就算不给,恐怕也能被查出来,倒不如乖乖交给他。
孟虞尘从袖中拿出一张信纸,气闷地丢给温从戈,温从戈扬手接在手里,展开看着上面的墨字。
纸页似有年头,边沿微微泛黄,再过个把年头,恐怕一抖就要掉渣儿了。
孟虞尘说道:“这是师父写的,上面部分药材太过珍贵,有的长在极巅,有的深在毒沼。我有眼疾,不好去寻,这么多年都在考虑用其他药材替换,但药效不够。”
温从戈垂眸看着药方上的药,拿了纸笔重新誊抄一份,把原方还给了他。
温从戈说道:“我这就着手安排,给我点时间。”
孟虞尘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温从戈自是知人又想阻拦,可他决定的事,哪有转圜的余地?
温从戈垂头吹干墨迹,把纸收好:“对了,魏烬会带洛叔来,我帮你收拾出一间房间来。”
孟虞尘瞬间忘了生气的事,疑惑道:“洛叔?稀罕啊,你还会管别人叫叔?”
温从戈回答:“洛平佑,在风城遇到的,他跟孟老相熟,我喊他一声儿叔又不吃亏。”
孟虞尘想了想,说道:“洛师叔啊,他是个很有趣的人。”
温从戈起身拿了水盆打水,洗了条巾帕,推开了另一边的厢房。
他一边收拾一边问:“哪里有趣?”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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