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尔

作者: 怀风___ | 来源:发表于2021-03-28 23:52 被阅读0次

            楔子

      传说杀死巴图尔就能取得神木之灵,但只有神木之灵才能杀死巴图尔。这仿佛是一个永远也不能实现的悖论。

      巴图尔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当那一箭自千军万马中射来,空荡荡的心口突然一痛,他低头看见鲜血从那里涌出时,碧绿的眼眸中露出惊愕之色。

      他身死之处绿草如茵,如星子一般点缀在绿野中的自在花向四野蔓延,整个沙漠都因为神木之灵的出现而显露出无限生机。短短数年,这片闻名的荒漠便变成了人人惊羡的绿洲,清泉叮咚伴着野蜂蝴蝶飞舞。曾经恶名昭著的巴图尔成为了歌谣中赞颂的守护神,孩童们天真地唱着:

      “巴图尔,巴图尔,沙漠里最璀璨的明珠;

      他眼睛是清澈的湖水,血液里流淌着绿草的芬芳。

      他捧出……”

      杀死巴图尔的女孩漫步在草原上,柔软的绿草没过她赤裸的足面。女孩驻足静静地听了一会歌谣,眼中含泪。她半跪亲吻土地,仿佛在亲吻那个爱过也恨过的人。

      一、

      乜柔穿过沙漠中的集市时,被一阵动听的乐声吸引了注意力。她循声望去,“殿堂”上有一个青年正在叮叮咚咚拨弄着胡琴。他有着一头微卷的金发束在胸前,碧绿的眼眸,披着宽大的长袍和头巾。因为半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使得他神情仿佛有些忧郁似的。但等他抬起头来,就会发现那脸上全是淡漠和满不在乎。

      “殿堂”是这座漫天黄沙的小城镇上唯一像样的广场。因为用粗糙的石板砌出来一方地面,周围也用石块围了圈可以坐人的石凳,中央还立着一块残破不全的神像,所以荣升为殿堂。常常有流浪的诗人和音乐家,在这座“殿堂”里贩卖文学和艺术。沙漠里的人也欣赏艺术,但很少有人觉得那点艺术值两个铜币的面包钱。所以“殿堂”的艺术家们没过多久便无法忍受,变成了街头上游荡的小偷、商贩或者苦力者。

      乜柔走过去在他身边弯腰放下了一枚银币。那青年眉眼稍挑看了她一眼,依然自顾自拨弄着琴弦。他明明是抬眼看她的,不知为何竟是看出了俯视的意味。乜柔疑惑地走开,穿过人群到镇上最繁华的酒楼上去了,居辛在等着她。

      居辛最近似乎有追求她的意思。店家上了一桌酒楼里最丰盛的菜色,居辛热切地亲手给她满上酒。两人正把酒言欢,突然有一人沿着楼梯缓缓而上,张望了一圈,然后径直向他们这桌走来。是方才那个青年。他依然怀抱着胡琴,摊开手心向乜柔展示她给的那枚银币,微微歪头,碧绿的眼眸里居然带着天真意味:“这是什么意思?”

      乜柔羞愧了,她以为这枚银币让对方觉得受到了侮辱。她这才注意到青年衣饰华丽,袍袖上用金线绣出暗纹,一点也不像卖艺的。乜柔尴尬不已,嗫嚅了半天道:"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你的琴声很动听。"

      "哦~"青年露出了然的神色,他笑了起来,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束白色的自在花,递给了乜柔:"谢谢,送给你。"

      鲜花在大漠中是极为珍贵的东西。即使自在花是沙漠特产,但也只生长在遥远的与绿洲衔接的地带,并且在沙漠深处不出半日就会枯萎。一朵鲜妍的自在花价值千金,富贵人家买了它奢侈地用清水供养在花瓶里,也至多三日而已。乜柔愣愣地接住花。

      一个陌生男子当着面送花给心上人,对居辛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因为连他也只送得起仿真度最高的假花而已。他正要想法发作,却见那花迅速在乜柔手中枯萎下去。居辛一惊,随即马上用鼻子哼道:"也不知从哪捡的快枯萎的花来骗人。"可惜这口气没出全,那青年已经走了。

      乜柔盯着枯萎的花,脸色却是十分难看。她像是烫手般迅速把它扔了下去,转而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和居辛谈笑,但始终苍白的脸色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安。

      二、

      乜柔再一次在“殿堂”上遇到碧眸青年。

      这一次他不再是孤零零的,身边放了一堆铜币、色彩斑斓的石子以及各种亮闪闪的小玩意儿。有几个姑娘坐在石凳上,眼含憧憬托脸望着他,似乎在用眼睛来欣赏音乐。

      他见乜柔过来,立刻笑弯了眼睛,放下琴从石阶上跳下来。他只对着乜柔说话:"你来了啊。"好像他们很熟稔似的。其他姑娘见状“嘁”的一声,无趣地散去了。

      青年拉住乜柔的手,给她展示自己方才的收获。"殿堂"中央的神像头上被砸出一个大坑,他就抓了一把铜币,踮起脚将它放在坑里。乜柔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的声音像是琴弦被拨动一般动听:"巴图尔。"他撇了撇嘴,又指着神像补充道:"不是这个巴图尔!"

      乜柔大笑起来。传说巴图尔为沙漠的守护神,但又流传他残暴冷漠、屠杀信徒的故事。这片沙漠几百年如一日的荒芜,每个人都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着,没人得到过这位守护神的恩惠。所以这尊神像也渐渐无人修缮,在沙尘磨砺下变成面目模糊的一团。但依稀可以看出是一名高大威猛、面目凶恶的神祗。

      她笑容比夜里最皎洁的月亮还要动人,巴图尔出神地看了一会,也笑起来。他再次坐下来弹起胡琴,这次是一支愉悦、热情的曲子,乜柔撑着脸侧头看着他。结束的时候,巴图尔凑过来吻她,她没有拒绝。

      大漠民风开放,男男女女总是隔日便吻住了下一个人。乜柔闭着眼沉浸在唇齿间传来的芳香气息里,神像下这对拥吻的男女美得宛如一幅精心绘制的图景。没人注意到,遥遥几十步外,有人正脸色铁青看着他们。

      是居辛。

      三、

      乜柔和巴图尔短暂地陷入了爱河。他们去大漠荒野上一棵枯死的胡杨树下面约会,见面时巴图尔总会送她一束自在花,她却请他将其别在自己衣襟上。黄沙漫天飞舞,乜柔被风迷得睁不开眼睛,巴图尔坐在树下拨出第一个音符,风就慢慢沉了下来。浪漫的琴乐温柔地流淌出来,到了夜幕低垂的时候,沙子都闪动着银色的光,像银河一样绕着乜柔的裙摆旋转。

      她被这神奇的美景惊呆了。乜柔再一次仔细审视着巴图尔的面容,问他:“你是那个巴图尔吗?沙漠的守护神?”

      巴图尔道:“我没有答应过会守护谁。”

      乜柔若有所思。她在巴图尔身边坐了下来,抬头仰望着满天繁星,由沙子组成的银河依然浮动在她周身。乜柔想问他:那你杀人吗?想了想觉得这话太煞风景,嘴边的话转了又转,最后她近乎叹息着说:“今天星星真美。”

      巴图尔干脆拉着她一起躺下来。他枕臂看着天空,嘴里叼着一朵自在花,给乜柔指不同星星的名称。胡杨树的虬枝横亘在视线上方,将天空割成一块块,星河在遥远的天外缓缓旋转倾泻。巴图尔道:“沙漠终日晴朗,夜晚的星空是最美的。绿洲总有人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对着星星祈愿。但有的人在半途上便渴死饿死。”

      “那你会救他们吗?”乜柔突然出声问。

      巴图尔疑惑地皱了皱眉,似乎是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并非不想回答,而是不知如何答。或许是时间太漫长,他已经忘记了救过没有。也或许是“救”与“不救”,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需要思考选择的问题。你会考虑这一脚下去将踩死几只蚂蚁吗?

      最后他不确定地道:“可能现在会救吧。”

      乜柔问为什么。

      “因为你让我的心灵变柔软了。”巴图尔如实答道。

      乜柔便不答话了,过了一会,她静静开口道:“如果可以许愿的话,我希望这片沙漠彻底消失。”

      “为什么?”这回是巴图尔转头问她。他不明白,沙漠这么美。想了想他又问道:“是因为酒楼上的那个小子吗?”巴图尔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居辛是此地首领的儿子,他总盼着这片沙漠能出现生机。

      “不。”乜柔道。“居辛是希望拯救这片沙漠,而我只是怨恨沙漠,希望它消失殆尽,永不复存。”她的眼眸里酝酿起巨大的风暴,随即又渐渐平静下来。

      她在神明和繁星的注视下虔诚地许了这个愿望。然而那脑子有坑的神明,听了后什么也没说,竟是很快就呼吸平稳地睡着了。

      四、

      乜柔回到家,半夜睡到迷迷糊糊时,听到有人用石块敲她的窗户。

      她的窗户上个月才新换过,花了整整五枚银币。乜柔愤怒地拉开窗,看见底下居辛如同被抛弃的大狗一样,落寞地坐在漫天星光下面,心里的火气突然就消失无踪。她朝居辛喊:“你来干什么?”

      居辛仰头注视着她,也喊道:“我们都好多日没有见过面了。”他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我想你了。”然而这句话乜柔没有听到。

      乜柔从窗户里探出身体,美丽的长发在夜风中飘扬。她摆了摆手道:“别再来了。我——”话音未落,突然一支锋利的银箭自天空飞来,正中乜柔的胸口。她像风筝一样向后跌落,消失在窗口。

      居辛大喊一声:“乜柔!!!”他冲向她家的大门,撞了一会发现撞不开,又跑回来企图在沙地里找枯死的枝干来撬门。正急得团团转时,窗口再度探出一个娇小美丽的身影。乜柔怒喊道:“居辛!是不是你的手下!你求爱不成就想杀了我吗!?”

      居辛百口莫辩:“不!不是我……可能是我的母亲,你知道她……”

      乜柔气得要死,直接打断他道:“我不会跟你在一起的,你要害死我。我变心了,以后别再找我了!”说完直接“砰”一声关上了窗户。

      居辛失落地走回家去。他来本是想告诉乜柔,那日酒楼上的青年,他在大祭司手里的古卷轴上看见了,是传说中被遗忘的神明。他想问乜柔你知道他是神吗?他想提醒她,凡人不会轻易看到巴图尔的存在。但凡冥冥中看见了他的人,最后都会有不幸发生。

      但显然她已经被神明蛊惑了。

      次日巴图尔来接她。他也站在窗下,伸出手要乜柔跳下来,他接住她。乜柔站在窗口犹豫了很久,风很大,吹得她的裙摆鼓了起来,像一枚摇摇欲坠的叶子。最终这枚叶子还是选择落了下来,然后她感觉被风轻飘飘地托住了。

      巴图尔温柔地将她揽在臂弯里,碧绿的眼眸如同湖水一样平静深邃,仿佛有将人吸入的魔力。他神神秘秘地凑近道:“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他带着乜柔去了沙漠的边缘。那里生长着浅浅的草野和零星的自在花。有无数人为了寻找自在花,迷路在沙海里死去。而对巴图尔来说这只是一个惯常的来处。

      他兴冲冲地拉着乜柔要往草野深处走,说你不是讨厌沙漠吗?我带你去一个芳草茂盛的地方,那里有无数种鲜花盛开,有泉水叮咚,有小鸟啾鸣。

      乜柔却是神色仓皇地挣脱他的手,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她踩过的地方花草都在一瞬间枯萎,焦黄的叶子纷纷垂落消失,底下土壤中的水分也蒸发得无影无踪,变为松散的沙土。

      凡她所至之处,皆寸草不生,化作无穷无尽的荒漠。

      乜柔又往深处走了几步,伴随着她的步伐,沙海又往前延伸数米,彷佛一把生锈的剑突入了草野中。乜柔眼含热泪,有一滴控制不住掉了下来,落在花瓣上,一朵自在花随之凋谢。

      巴图尔从后面抱住了她,低声道:“别往前走了。”

      乜柔僵着身体一动不动,她说:“现在,你都知道了。”

      “我是这个沙漠里最大的诅咒。”

      五、

      “为什么有人生来就是守护神,有人从小就怀着拯救这片沙漠的愿望,有人却注定只能成为一个诅咒。”乜柔抱着膝自言自语道。“居辛总在四处奔走,为沙漠引来清水和植物的种子,他梦想改变这个地方。所以我根本没法开口告诉他,只要有我存在,沙漠永远也不可能消失。”

      巴图尔低声道:“其实你喜欢的一直是居辛对吧。”

      “你怎么知道?”乜柔歪头看他。

      巴图尔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的心感受得到一切。和我在一起时,你心里一直想着他。”

      乜柔想了想道:“不,我现在喜欢你。”

      “永远不要试图去猜女人的心思,即使你是神明。”乜柔俏皮地眨了眨眼,“大漠的女人最为善变。或许在今天跳下来的那一刻,我便已经爱上了你。更何况现在你知道了我最大的秘密。”

      “但是我又时刻恐惧着你。”乜柔又惆怅道。“毕竟你是传说中高高在上的巴图尔。你从哪里来?你有怎样的过往?你有没有追求的事物?我好像完全不知道。有时候我会不由自主地颤栗。”

      巴图尔沉默良久,最后轻轻拥住了乜柔,她也依赖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她听见巴图尔在耳边道:“你确实应该感到恐惧和颤栗。没有人告诉过你,巴图尔从不守护这片沙漠,残酷又无情吗?”

      乜柔睁大了眼睛,紧接着她感觉自己动不了了,心口一阵灼烧般的刺痛。接着全身都传来了火烧似的痛觉。从巴图尔胸口处有源源不断的绿色光芒流出,藤蔓一般缠在她周身,像茧一样慢慢收紧。乜柔意识模糊中又闻到了草木的芬芳气息。

      “昨夜的一箭居然没能杀了你,你那被大漠包裹着的心顽强到令我吃惊。”巴图尔温柔又和缓地说,仿佛情人间的耳语。“如今你既把心交给我,就别怪我趁此机会杀死你。”

      绿色光芒一一收回巴图尔体内时,乜柔已经消失在原地。巴图尔低头看着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沙子,眼中一瞬间闪过挣扎和痛楚之色。但下一秒他碧绿的眼眸又恢复了深潭一般的平静和冷漠,他念动咒语在方圆十里施下一个巨大的封印,企图永久封住底下的魂灵。

      让她永无复生之机。

      六、

      然而乜柔说得对,永远不要去猜一个女人的心思,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乜柔的心并没有完全交给巴图尔。在她内心不知道的深处,依然怀着对这个神的不信任和怀疑。她死去后化作沙子融入大漠之中,流沙缓缓地在封印底下游动,居辛请大祭司召了无数次魂,最终召回了她。

      她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居辛的房间中,大祭司在一旁盘着腿念念有词。见她醒来也只是抬了抬一边的眉毛,就算打个招呼。

      乜柔忍着头晕坐了起来,走到大祭司对面,发现他面前的托盘上摆着一只锋利而精致的银箭。

      大祭司解释道:“这是巴图尔自降生便携带着的一支圣箭,传说具有杀神之力,但是却杀不死你。”乜柔当晚拔下银箭后,暗自托人送给了居辛去鉴定。她并不相信居辛会害她。

      “那么能杀了巴图尔吗?”

      大祭司摇摇头:“只有神木之灵才能杀死巴图尔,但眼下只有这只圣箭,勉力一试吧。”他转而问乜柔:“你知道巴图尔为什么要杀你吗?”

      乜柔黯然道:“我不知道。”她被那神伤透了心,努力隐忍不让情绪流露出来。

      “据记载巴图尔杀过两次人。一次是信徒向他祈求神木之灵,进入神殿的都被他杀尽了;一次他莫名杀了一对普通的夫妻,是你的父母。”

      听到自己素未谋面的父母,乜柔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你母亲死的时候正怀着孕,那时你和她的血染红了大地。或许是你本能的求生意志太顽强,或许是沙漠显灵救了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并没有死去,反而性命和整个沙漠连在了一起。”

      大祭司占卜了一回,看着星象显示的结果叹息不已,面现同情之色。他道:“我们世代生活在这片沙漠里,每个人都在为生计发愁,没有一日不在忍渴挨饿……上天派巴图尔携神木之灵降生,他却不肯赐予我们。神不悯人,乜柔,我们要自己争取啊。”

      乜柔想到自己未出生时便凄惨死去的父母,想到这些年一直如噩梦般缠绕着她的怪异体质,想到被爱人欺骗背叛的钻心之痛……她一生所有的痛苦,都是巴图尔带来的!她眼眶湿了一瞬,紧接着被一股更为强烈的恨意和坚决占领了。乜柔咬牙切齿道:

      “我要杀了他!”

      七、

      这是一场史上最惨烈的战争。

      一场诛神之战。

      被愤怒和渴望鼓舞着的民众们砸了“殿堂”上的神像,靠着带有巴图尔气息的银箭指引,找到了这位传说中的神。而巴图尔真正被惹怒时,不再是那个会指挥着沙粒排成银河,只为了哄女孩开心的温柔青年。他召起无数黄沙聚成的千军万马,呼啸的狂风显示着他的滔天怒火。

      当看到乜柔出现在人群中时,巴图尔脸色更是沉得要滴下水来。他高傲地俯视着人群中的女孩,如同在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卑贱之命果然死而不僵!凭你也想奈何我!?”

      乜柔站在驼背上向他射出了第一箭,银色的圣箭穿破疾风向他袭来:“无情无义的神!你去死吧!”

      然而那只圣箭到了巴图尔身前半尺时,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住了,他随意地拿起它,冷哼道:“不自量力。”接着反手拉弓将其射了出去。那一箭眼看着是射向乜柔的,临到近处才发现角度有微微偏差,竟是对准了居辛!

      “嗤”的一声,利箭穿破血肉的声音,但居辛身上并没有出现伤口。千钧一发之际乜柔挡在了居辛前面。直到此时她还在痛恨自己是如此了解巴图尔的意图,他已经试过圣箭杀不了她,不会再做徒劳之事。乜柔踉跄后退了几步,站稳后毫不犹豫拔出来银箭,往后一扔。她的胸口处破了一个洞,但没有鲜血涌出,沙粒蜂拥而至替她修补伤口。

      居辛大喊着向她冲来,想要查看情况。却是突来一阵沙尘暴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昏天黑地中,乜柔看见有一人岿然不动向她缓步走来。他周身都笼罩着令人莫名心静的光华。

      是巴图尔!

      她顿时防备起来,将长弓插回背袋,握紧了手中的短刃。巴图尔却像是早看出她的意图,食指放在唇前“嘘”了一下,接着迅速近身制住了她的动作。他贴近在她耳边低语:“你真的想好了,要杀了我?”

      乜柔厌恶道:“别再对我耍这一套花招!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巴图尔闻言居然笑了起来,笑完他专注地看着乜柔,仿佛要再看她最后一眼。“我也恨你。”他道,摊开手心向她展示一样东西。“所以这个送给你。愿我们在天堂不复相见。”

      他脸色有些苍白,说完后整个人竟迅速化作透明消失了,乜柔随之感觉手心传来熟悉的灼热痛感,定睛望去,却是一截还带着嫩芽的树枝。

      乜柔一愣。

      沙暴很快散去,再细看发现巴图尔仍然在百米外拨动着胡琴,每一道音波都带着犹如实质的杀机,而方才发生的那一切都恍若幻境一般。下一秒,一支柔软的箭划破长空向他袭来,巴图尔冷冷抬头与之对视,却在看清了箭的样子时露出惊愕之色。

      那一箭洞穿了他的心口,鲜血汩汩冒了出来,巴图尔无力地倒了下去。

      杀死他的居然是一截短短的树枝。那是传说中的神木之灵。

      八、

      巴图尔携着上天的无限恩宠降生,生来便为拥有神木之灵的守护神,背负着拯救众生的任务。凡人们虔诚地向他行礼跪拜。

      但没有人知道,神木之灵是他的心。

      巴图尔喜欢人世间的一切。他喜欢唱歌,喜欢混进凡人中围着篝火跳舞,喜欢在夜晚看星星,喜欢独自一人弹奏着胡琴。

      沙漠里的人即使挣扎在温饱线上,也依然活着。也依然有闲情逸致在瓦罐上绘制鲜艳的色彩,捡来形状好看的死树当装饰品。凭什么要让他献上生命。

      所以当那几个信徒知道神木之灵取自他的心,潜入神殿偷施暗算时,巴图尔出于反击杀了他们。

      天降谶言,责怪巴图尔不履使命,数年之后必会死在一个女人箭下。巴图尔愤怒地找到那个女孩的父母,想要在她未出生前便扼断宿命的开头。

      然而巴图尔不知道,当他企图改变宿命时,才是真正靠近了那注定的命运。

      那一日巴图尔在“殿堂”上弹琴,其实那儿是他曾经的神殿,后来一气之下摧毁废弃,数经风霜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本来不该有人看见他,偏偏有一个女孩过来在他身边放下了一枚银币。

      直觉让他感到不妙,巴图尔迅速离去。而他没有察觉到的是,因为自己的音乐得到了无声的赞美,心弦在当时也愉快地振了一下。神木之灵无知无觉离开了他,待他消失后,又有一个“巴图尔”出现在了广场之上,歪了歪头,碧绿的眼眸中现出纯真之色。

      当真正的巴图尔发现另一个“自己”存在时,“他”已经爱上了那个女孩。巴图尔和他的心分开了。无心的巴图尔不论何时都在用理智思考,他命令神木之灵杀了乜柔,这个谶言中注定成为自己宿敌的女孩。

      但又有谁能时刻把握住自己的心?普通人不能,神明也不能。巴图尔的心丢失在女孩擦肩而过的那一刻,至死才回到他的胸膛。

      九、

      “他捧出自己的心,让这片沙漠重现生机。”

      孩童们唱完最后一句,追着蝴蝶嘻嘻哈哈地跑远了。乜柔注视着他们的背影,心想这歌谣巴图尔听到一定很不开心,他从未打算主动牺牲自己的性命。

      这是一场神与人的生存之战……只不过神输了。他选择斗争的原因是有了人性,最终一败涂地也是因为人性——他爱上了一个女孩,不知不觉间便将心输给了对方。

      或许那爱也掺杂着恨——绿草疯狂生长着,渐渐蔓延到乜柔的小腿,手臂,脖颈处,不容拒绝地吞噬着她。

      沙漠马上要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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