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唧唧复唧唧”,梭子穿来复去,织成一片片流锦华缎。窗外月色正美,柔柔的银光洒在地上,绘成暖暖的图画。阿娘说,女子芳华正好,这锦缎织成时,是该嫁人了。我脸色一红,是的,女子的一生便是相夫教子,成家之好。我是女子,也正期待着这样的幸福。
午后阳光不强,灰暗的天空中乌云越聚越多。怕是要下雨了,这样的天气总是叫人平添烦闷。屋后的茶叶该去收拾了,否则一场雨来,不知要毁掉多少细腻的劳作。噩耗便是在这个时候传来。
柔然进犯,朝廷征募士兵出战,阿爹的名字赫然在列。可是他年迈的身体,如何能经得起征战的苦?“国家有难怎能坐视不理?老匹夫虽年老体衰,仍当以此残躯护我家国安康!”是夜,我站在门外静静听着阿爹的话,泪却决堤。匆匆奔回房间关上门,一回头便看见了镜中明眸皓齿的人。青春的气息喷涌着勃勃的生机,沾满泪的脸庞却无甚柔弱之态。阿爹曾说“木兰,木兰,状如楠树,皮似桂而香。你应有男儿的刚毅,也该有女子的柔美。”他曾是军人,是以十岁之时,他便开始教我习武。那时候他眼中的我,该是个男儿吧。
那么,那时是男儿,这时是不是也可以?
一匹马,一把剑,残阳拥着孤单的影子生出凉凉的情。我带着仅有的家当踏上征战的路......
阿爹莫怪,我只是不想你涉险;阿娘莫忧,孩儿定会照顾好自己,只愿爹娘安康常健。
大军行进的日子快而艰难。黑山的晨日并不耀眼甚至有些许黯淡。我看到大雁匆匆,慌乱不堪,毫无眷恋地离开黑山。是战事吃紧,急乱的情绪也威胁到了它们吗?其实没有多少时间供我感伤,一天的行军已是叫人难以忍受。夜晚,宿在黄河边,疲累至极却无法入睡。我听见河水强有力的冲击着岸上,一声一声,汹涌着澎湃,像野兽的哀嚎。抬头看着这样明媚的月亮,记得夫子曾说,传说月光皎洁之时,总有鲛人对月流珠。那么,她在思念着谁?是否也如我一样正思念着家乡的亲人?
行军的路漫长也短暂,目的地始终在,到达只是早晚。
边塞的沙漠广阔荒凉,配着如血残阳,落寞的叫人心惊。我站在那里,一时竟忘了自己是谁。我是花木兰,不,不是,离家的那日起,我就变成了一位报国的将士。这里是战场,这里将会有流血牺牲,我一直都知道。
柔然的战书已下,将士们在待战中勤恳练习。我拿着长枪在队列里挥舞着、冲刺着。时间苦药般慢慢熬着,我看着细腻的双手渐渐布满粗粝的茧,一点一点和着汗水和血丝,无奈而欣慰。那是拼搏的印记,是无力的沧桑,也是积聚的勇气。就算是战场的硝烟,此时的我也该是无畏了吧。
烈日又一次笼罩在校场上空,灼烧着素面朝天的脊背。训练间隙,将士们得空歇息。我们有共同的目标,有想要保护的珍贵,像是路途中偶遇的知己,是困顿中的一丝安慰。
突然,号角声响起,正午的安静就这样被打破。阵阵鼓声穿刺着耳廓,柔然背信,大举进袭。队列在最短的时间内集合,卒起将现。将军说:“将士生当报国,死亦为国。”“报国、报国、报国....”呼声震耳,士气澎湃。
我知道战场的残酷自古以来便叫人惊惧,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景象。
木兰情血,干涸的、流动的、温热的、冰冷的.....洒满荒漠。浑浊的风卷起黑红的沙,漫天猩红,狂沙肆虐。我看着周身遍布的尸首,将士们的,敌人的。明明不久前才相互安慰勉励的知己,转眼便生死两隔。怔愣之际,泪,悄然滑落,一滴一滴重重地打在心间。拼杀的嘶喊在耳边环绕,明知道这里是战场,明知道我该提剑战斗,但此刻我却无法挥动手臂。我以为夜以继日的训练已将我本不该存于战场的柔情磨光,然而,泪却不断跌落。
虎子年纪尚小,他的娘还在家里等着他,可他仍闭着眼睛,不肯睁开。“花木兰,爹娘也在等着你,你说会回来的。”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啊,爹娘在等着我。蓦地回过神,却是一把长枪向我刺来。堪堪躲过锋利的箭头,危险便又一次来袭。我不能倒下成为这众多尸体中的一个,爹娘还在等着我。用尽全身力气反手一挥,剑身划过来人的咽喉,灼热的血瞬时喷出,就这样将我染成肃杀的悲凉。伸手,轻触,一滴泪稳稳的落在我的手中。紧握着双手,那一刻,我决定珍藏我的最后一滴泪——铁衣之下的柔软。
捡起虎子的长枪,我发疯般的向前冲去。生命于我再也不似从前那般珍贵,这是战场的残酷,屠戮的不仅是生命还有人心。血色中,云霞映红了天空,我知道,往事该是随风而去,不会再存于我身上了。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有人倒下,有人补上,但我绝不后退。
厮杀暂歇,黄沙中,风吹而过,流血、牺牲,数日前的所有都消失了痕迹。我站在那里,鞠一捧黄沙,像是时间从指间流走,苍老了容颜,刻蚀了心。
“花弧抗敌有功,晋升—”
“花弧抗敌有功,晋升—”
“花弧抗敌有功,晋升—”
光阴掠过边关,思家的情却从未从戍边人们心中消散半分。我从一个小兵一步步晋升成将军,没了曾经的姣好容颜,却在一次次征战中侥幸存活。阿爹,阿娘,眼前只有黑黄的沙,没了皎洁的月,你们可还在思念木兰?阿娘,我想吃您做的面,想喝家里的井水,想听小黄狗叫声......想要.....回家。战争就快要结束了,孩儿会回来的。
三个月的围困,柔然终是举旗投降。我站在城门上受降,看着满城军民欢欣的笑容,指尖轻颤。手中的泪不经意间悄然滑落,珍藏了那么久,这一切,终于结束了。曾经盼望的、害怕的、思念的,终是结束了。
一抔沙被风吹凉,夕阳拥着老马在乡间的小路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还是离家前的那匹马,如今,我们正一同踏上归家的路。它已经年迈。枣红的皮毛不再泛出光泽,身上甚至添满了伤疤。路间的小野花飘着幽幽的香,偶有蜘蛛在树上小憩,春日的生机便这样不经意间流露。这样的祥和该有多久没体会到了?忽然想起朝堂上天子和众人的讶异,不自觉上扬了嘴角。也许世人皆追求功名利禄,以谋官留名为毕生所梦。但我却愿平凡地度过余生,离家太久,我只是个想念爹娘的孩子。
村口的老槐树歪歪站着,百年的矗立,让他凭添一份老态龙钟的慈祥。远远的、步履蹒跚着的两人,那是我日夜思念着的爹娘啊!穿着还未褪下的铁衣,匆匆奔到他们面前跪下:“孩儿不孝,让您们担心了。”没有想象的责备,只一记温柔的眼神便将我多年来练就的冷硬击碎。小院中风景依旧,小黄狗变成了老黄狗。我轻轻推开房门,屋内的一切一如离家之时。尚未完成的锦缎还安静地躺在纺车上,慢慢抚过,虽是粗糙的手掌,却仍能触到柔软。衣柜中的纱裙依旧美丽,阿娘将她们打理得很好,光影荏苒,却未在衣裙上留下过多痕迹。换去一身戎装,将青丝散下。镜中,依稀可见一点霜白。我坐在窗前梳理着发丝,慢慢地盘成云鬓罗髻。对着镜子,仔细地贴好花黄,在唇上轻点朱砂......
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一点惊讶、一点心酸。不知是谁的泪水充盈了眼眶,笑着笑着就模糊了天地。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其实,无论是开始一起训练的小将,还是后来战场上对敌的将军,最初的最初,木兰一直都只是个小女子罢了。
木兰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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