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宁缺温柔的盯着河边的女人。
女人将大木盆里的衣服一件件拎出来,在清澈的河水中浸洗,然后将一件湛青色的布衫铺在光滑的大石上,用捣衣杵一下下的捶打着。
捣衣杵击打起一串串晶莹的水珠,湿润了她素雅的布衣,勾勒出她优美的身姿曲线,湿润了她的头发,墨黑青丝如瀑垂下,衬得她的脸庞白皙胜雪。阳光在她身边也显得温柔和煦,爱抚着她波光里的倒影。
宁缺看得痴了,他宁愿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哪怕不能接近、不能触碰。
突然!女人面前的河水泛起巨大的涟漪,一条梁柱般粗壮的黑色巨蟒从水中探出头来,那蟒蛇脑袋越升越高,直离水面三丈有余,黄色的瞳仁泛着幽冷的光,凝视着玉兔般的女人。
宁缺惊急万分,想要冲上前去,却好似被神仙施了定身法,丝毫动弹不得。
巨蟒蓦地张开血盆大口,擎着森白獠牙,甩着腥红长信,向女人吞了下来。
一
“小妤!”
宁缺狂喊一声,从船板上惊坐起来,只见岸边的风景缓慢的倒退着,清晨的阳光洒进船舱,和风伴着水声流入耳来。
原来是个梦!
“小妤!小妤!”宁缺默念了几声女人的名字,用手背擦了擦密布额头的冷汗,才发现趴在身边两手托腮俏皮看着他的女童。
“大叔!你做噩梦了吧!”
女童好奇的问着,宁缺洒然一笑,用手拂了拂女童的羊角辫,和声道:“大叔不是做噩梦,是被你的目光烫醒的!”
女童依然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宁缺,鼓气道:“大叔骗人,你明明就是做噩梦了,你喊得那么大声,把我吓了一大跳!”
“丫丫,不能这么和大叔说话,一点教养都没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舱外响起,舱帘掀开,女人端着木托盘走了进来,她看年纪已不小,穿着粗布麻衣,头发简单的在头顶一盘,皮肤也被阳光晒成古铜色,却难以掩饰她明亮的双眸和婀娜的身段。
“当家的,吃饭了!”女人朝舱外喊着,把木盘放在地上,木盘中有几张胡饼和腌制的咸鱼。
“嘿,来了,可饿死俺了!”一个粗壮的汉子伴着雷打的声音走进舱来,他一身船夫打扮,裤腿和袖管都卷得老高,盘腿坐下便抓起胡饼大嚼一口。
女人横了他一眼,嗔道:“就你肚子空嘴巴快,客人还没动筷呢!”
那汉子被女人眼睛横得骨头发酥,嘿嘿笑道:“是是是,婆娘说得对,小哥你快吃,阿蛮呀,你这眼睛不得了,明明是嗔怪俺,俺怎么感觉你在挑逗俺呢!”
叫做阿蛮的女人一巴掌打在汉子肌肉虬结的胳膊上,羞怒道:“你个下流胚,丫丫听着呢,还有外人在,口没遮拦的,三张饼糊不住你的嘴!”
汉子浑不在意,嘿嘿傻笑着吃饼,宁缺对这一家已熟悉,也见怪不怪,皮笑肉不笑的道:“嫂子,郭大哥是性情中人,不必在意我的……”
宁缺没说两句便不知说什么好了,干脆不说,直接用胡饼堵住了嘴。
丫丫却在旁边好奇的道:“爹!我怎么感觉不到娘在挑逗你呢?”
“吃你的饭!”三个大人异口同声。
二
宁缺是一个月前登上这家船的,船上就一家三口,掌舵的叫郭大江,做着运卖苏杭丝绸到北京的生意,宁缺上船时,刚好赶上他们将丝绸悉数卖给了绸缎庄,正准备沿运河返还苏州,他便给了些银两,搭乘个便船。
今日便到了杭州,眼瞅着码头上人头攒动,好像还有官府的衙役,在逐个船盘问搜索。
宁缺不禁握了握身后的大布袋,手中感受到冰凉的寒意,心中便踏实了些。
郭大江看着宁缺的举动,打趣道:“小哥,你这布袋里装着什么乾坤,看你跟珍宝似的护着,也没见你打开过!”
宁缺勉强一笑道:“呵呵,就是些散碎银两,在京城赚点钱不容易,当然护得严!”
郭大江嗤笑一声,显然不信他的话,道:“马上就靠岸了,以后各走各的路,咱们交浅不言深,你好自为之!”
宁缺不答话,为了躲避追捕,他自从上船以后就很少出舱,船靠岸补给,他也从不上岸,这么反常的行为当然惹人怀疑。
郭大江看着热闹的码头,挑眉道:“呦呵,今儿个真是稀奇,怎么衙门查起船来了!”
宁缺掀起舱帘一角,看到几个衙役在码头叉腰站着,有说有笑,查船的却是一帮地痞流氓似的人物,吆五喝六,大喊大叫,衙役们的身后有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唇红齿白,优雅的摇着纸扇,嘴角却挂着歪邪的笑容,一对桃花眼却时不时眯起来打量人,本来俊俏的面孔却让人一见烦心。
宁缺有意无意的问道:“那个公子哥是什么人?”
郭大江也注意到了那个人,皱起眉头道:“那是盐帮江南分舵的少舵主花步亭,仗着盐帮势力,欺男霸女,专好强抢民女,尤好他人老婆,盐帮勾结官府贩卖私盐,贿赂衙门上下,杭州公门中人都睁只眼闭只眼,真是打死人不偿命!今天他带着盐帮的人来码头查船,还有公人撑腰,恐怕是那话儿又痒了,想要找点新鲜乐子,不知谁家姑娘媳妇要遭殃了。”
郭大江说着就把船调了头,又向河心划去,宁缺看了看舱内抱着丫丫的阿蛮,当然明白了他的担忧顾忌。
郭大江想要游弋一番,待盐帮的人散去再靠岸,不成想,船刚到河心,就见码头上盐帮的人大呼小叫的登上了一艘画舫,几个衙役也簇拥着少舵主花步亭登上画舫,那画舫离了岸边,竟直朝郭大江的船驶来。
郭大江心中暗暗叫苦,转舵顺流而下,可那画舫来得甚快,少时便追了上来。
“喂——前面船上的人听着,官府捉拿通缉要犯,奉命搜查,速速停下,不然捉到先治你们一罪!”
一个衙役在船头高喊着,那花步亭就在衙役旁边,摇着纸扇,嘴角荡着淫笑。
郭大江却不肯停船,宁缺心下却忐忑:恐怕这帮衙役是冲着自己来的。
眼见画舫越来越近,宁缺悄悄出舱,一个翻身便下了船,身体附在船侧,想要看情况不对便潜水远遁。
那画舫还是追了上来,两个盐帮弟子在船舷一侧架起又长又粗的铁鱼枪,只要发射出去,钉入郭大江的船体,他们便插翅难逃了。
郭大江无奈,只好停了船,画舫靠近过来,盐帮弟子搭下步梯连接两船,一个衙役率先走下来,蹦到船上,来到郭大江身边,伸手啪啪的拍了拍他的脸颊,冷哼道:“不见棺材不落泪!”
三
花步亭也摇着纸扇,摇头晃脑的下了步梯,走上船来,看了看郭大江,眼神黯淡,然后径直向舱内走去。
郭大江立时就要上前拦阻:“这位公子请留步!”
那衙役抡圆了胳膊就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骂道:“不开眼的狗东西,官府查船也想阻拦,不是心里有鬼怎地!给我搜!”
其他衙役和盐帮弟子纷纷跳上船来,花步亭却根本没理其他人,直接掀开了舱门的帘子,向内一看,顿时眼前一亮。
舱内,一个抱着女童的妇人侧背对着舱门,粗布麻衣却遮掩不住凹凸丰腴的酮体曲线,古铜色的脸庞比粉黛嫣红更显诱人,一个眼神望来,既有惶恐,又有娇怯,可偏偏又像在勾你的魂儿。
花步亭咽了一大口口水,一边贪婪的望着阿蛮,一边喊道:“小六,我看这厮跑得这么快,一定就是你们通缉的人吧!”
那叫小六的衙役刚扇完郭大江耳光,听了花步亭的话一愣,心道这汉子与通缉画像也不像啊。他一偏头,便从舱门的一角看到了阿蛮的脸,立时心领神会,高声道:“啊对!就是这厮,简直和画像上一模一样,还是公子眼睛毒,一眼就看出这艘船有问题,不然真就让他跑了,来人啊!把这船上的人都给我抓起来!”
衙役和盐帮弟子齐声称诺,操起枷锁绳索就来绑人。
郭大江哪里看不出来这帮人的意图,心道我们落入这帮贼人手中哪还有好,我被关押事小,阿蛮可就要被那畜生糟蹋了。
眼看花步亭抬步就要迈进船舱,郭大江急红了眼,上前一大步,抓起花步亭的领子就向后一拽,花步亭如小鸡般被拽出老远,仰头摔在船板上。
花步亭摔得七荤八素,还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摔到了地上,待明白了,脸也憋红了,尖声叫道:“给我把他弄死!”
盐帮弟子早就一哄而上,拳打脚踢,刀劈棍轮,真要将郭大江活活打死,
阿蛮疯了一样从船舱里奔了出来,要拉开围住郭大江的一帮人,却被两个衙役拉了开,反手扣押着她跪倒在地。
丫丫在舱中大声哭喊,却没敢出来。
宁缺附在船壁上,咬紧牙,忍住没有上去。
花步亭站起来,喘着粗气看着蜷缩在地的郭大江,突然喝道:“都住手!”
盐帮弟子闻声均停了手,后退一步,现出瘫软在地不知死活的郭大江。
花步亭狞笑道:“用水把他给我泼醒,我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女人在本公子胯下婉转承欢的浪贱模样!”
说着,竟开始解去自己的裤带,淫笑着走到跪俯在地的阿蛮的身后。
一盆冷水浇下,郭大江睁开双眼,却看到花步亭光着下身,正去扯阿蛮的裤子。他挣扎着起身扑去,却被人押住动弹不得,他红着双眼,如受伤的野兽般嗷嗷嚎叫着。
阿蛮泪眼瞧着拼命挣扎的男人,目光逐渐冷定,押着他的两个衙役忽觉女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的挣脱了束缚。
阿蛮回手迅快的抽出一名衙役腰间的单刀,毫不犹豫的向自己脖子抹去。
郭大江眼看着女人在自己面前自尽倒地,她双眼决绝又不舍的望着他,渐渐地,目光黯淡了,那勾魂的眼睛永远失去了神采。
郭大江张大了嘴,想要哭喊,却半点声息也发不出来,泪水、鼻涕、唾液流了满脸,一个猛挣便扑在了花步亭身上,一口咬在他的脸上。
花步亭鬼叫着,钻心的疼痛和莫名的恐惧让他魂飞魄散,突然,一把钢刀插入了郭大江的背心,郭大江挣了一挣,便不动弹了。
盐帮弟子手忙脚乱的扒开郭大江的尸体,却见花步亭已血流满面,撕心裂肺的叫喊着。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宁缺心下懊悔,也许自己早一步上去,那两人便不会死。这时,他听到船上花步亭歇斯底里的叫声:“来人,把这个小杂种给我剁了!”
花步亭已经丧心病狂,连丫丫也不放过,宁缺热血冲上了脑袋,一跃而起,窜上了船去。
船上众人正围着受伤的花步亭不知所措,却听船旁水声大作,一个身影冲天而起,小六还没看清那人影,就被一个大布袋蒙住了脑袋,待他扯下布袋,却看到一轮圆满的光弧划了过来,接着,自己的脑袋就掉到了地上,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自己无头的身体和满船绽开的圆满光弧。
船上,大光弧套着小光弧,小光弧钻出大光弧,一串光弧闪过,又一串光弧乍起,那些此起彼伏的光弧就随着那上船的身影满船游走,所到之处,人头落地!
丫丫呆愣的看着船上如修罗地狱的一幕,眼见着人头如熟透的果子般纷纷坠地,鲜血染红了整个船板,流淌到她的脚下。
光华散去,丫丫看到舱外屹立着一个身影,唯一还站着得一个身影,他身上溅满了血,而手中的那弯光弧却没有一丝血迹。
丫丫永远都忘不掉那弯光弧,那是如新月般的一柄弯刀,刀光冷冷,双面开刃,画出一个修长的半圆。而拿着这把刀的人就是那个和蔼可亲的大叔。
所有人都死了吗?不,丫丫顺着宁缺的目光看去,之间一个盐帮弟子正拖着晕倒的花步亭向岸上游去,而一只船正向他们靠近。
丫丫疯狂的喊道:“你快杀了他们!”
宁缺平静的道:“来不及了!”
他看到那船上的黑鱼旗,知道是盐帮的船来了。于是他将手中弯刀收回布袋,不由分说,夹起丫丫便跳进了运河。
四
阡陌纵横,稻花飘香。
宁缺背着丫丫在狭窄的田间小路缓慢的走着,他肩膀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丫丫双眼已哭得红肿,现在却欲哭无泪。
“你为什么不杀死那个人?”
“盐帮的大船来了,能打出黑鱼旗的起码是个护法,我没有把握杀死他!”
“你为什么不早出手?你早一点出手爹娘就不会……”
“对不起,我是个不能露面的人,官府通缉的要犯也许就是我,我不想冒险暴露自己!”
“那你就忍心看着我爹娘受那种屈辱!”
“我受的屈辱不会比你的爹娘少,我的道理就是,受点屈辱总比死了强!”
“我看不起你,我爹娘宁愿死了也不会任人羞辱!”
“不!他们死了是最大的不负责任,因为他们留下了你孤独一人!我受尽屈辱不去死,是因为我有比自己生命更值得珍惜的人!”
“那个人是谁?”
宁缺停下了脚步,丫丫疑惑的抬起头来,看到一个农家小院,院中只有两间茅草房,房前种着两棵柿子树,一个个柿子如千百个小红灯笼,显得很喜庆。
小院虽简陋,却打扫得干干净净,院子里的花枝明显被精心修剪过,显示了主人雅致的生活情趣。
“吱!”柴门打开,一个女人拎着水桶走了出来,一瞬间,整个小院宛如仙境。
女人轻快的走到水井旁,袖管撸起,露出葱白的小臂。水桶下了水井,女人奋力转动提水轱辘,伴着吱呀吱呀的声音,女人的每个动作都好似扣动着人的心弦。
丫丫看着宁缺温柔爱怜的眼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这个女人就是他比生命还珍惜的人。
女人有些吃力的把水桶提出了井口,水桶刚往井沿上一放,就听见后面响起了遥远又熟悉的声音。
“小妤,我回来了!”
哗啦!水桶倾倒在地上,井水汩汩流出,漫延湿润了一双男女的草鞋。
两人紧紧的相拥在一起,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互相感受着彼此的气息。
宁缺说:“我回来了,就再也不走了!”
五
咔嚓!
一段木头被一分为二,斧头下得干净利落。
宁缺又将一块木头竖摆在地上,丫丫在一旁将劈柴码放整齐,看着宁缺抡起斧头的矫健身形,幽幽的道:“大叔!你帮我杀了那个人吧!我一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宁缺擦了一把汗水,直起腰来,斜眼看了看眼神坚定的小女孩,日子过去了这么久,她还是心心念念着报仇的事,岁月丝毫没有减轻仇恨,似乎更加发酵浓郁了。
宁缺又捡了一块木头摆好,道:“就这样和我们平静的生活不好吗?我们可以做你的爹娘!”
丫丫眼神转冷,道:“你们不是我爹娘!”
她转身向草房里走,正撞上走出来的小妤,小妤笑道:“丫丫,吃饭了!”
丫丫一偏头一侧身,走进了草房,小妤一愣,叹了口气,走到宁缺身边,轻声道:“又惹着她了?别着急,慢慢来,先吃饭吧!”
宁缺放下斧头,接过小妤递过来的一碗清水,笑道:“我要彻底和过去告别了,她要我做的事我永远不会去做了,我历尽艰辛才明白自己真正在乎的是什么,我不会再冒险毁掉这来之不易的生活。”
小妤伸手爱抚着宁缺的脸庞,柔声道:“不用说了,回来就好,你求得再大的富贵,到头来还不是只想要这份平平淡淡和安安静静。”
宁缺点头道:“是啊,粗茶淡饭最有滋味,我就爱吃你做的素面!”
小妤笑道:“那好啊,我今天多做了几碗,管你够!”
宁缺哈哈大笑,抱起小妤就往房内走,小妤笑喊着拍打他的后背。
“大哥!大嫂!不知道有没有小弟的吃食啊,可把小弟饿坏了,找到这里真不容易!”
一把戏谑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宁缺立时定在了原地,小妤挣脱他的怀抱,回过头来,看到一个年轻人,剑眉入鬓,眼似寒星,穿着红黑相间的布袍,最惹人注目的就是他肩上扛着一把大刀,那刀身有一尺多宽,长有四尺有余,刀柄也有三尺多长,应是双手持握的兵器。
年轻人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道:“哎呀!嫂子真是仙女般的人物,怪不得大哥拼了命不要也回来过这清苦日子!”
小妤转头看向一直没有回头的宁缺,疑惑的道:“是你的朋友吗?”
宁缺转过身,将小妤护在身后,冷冷的望着年轻人道:“胡一刀,在我没起杀心之前,赶紧滚!”
那叫胡一刀的年轻人还是嬉皮笑脸的道:“大哥,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咱们毕竟是一同浴血奋战过的弟兄,远道来找你,一顿饭也不舍得吗?我可是一天没吃东西了。”
宁缺还没说话,小妤抢着道:“原来是阿宁的兄弟,快进来吧,饭刚做好!”
宁缺还要阻止,小妤摆手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又没怎么样,一顿饭总还是要招待的!”
胡一刀笑道:“谢谢嫂子!”然后就大大咧咧的走进了院子,坐在了院子中央的矮木桌旁,宁缺狠狠的盯着他,与他坐了对面。
小妤很快将两碗面端了出来,胡一刀抢着接过碗,如狼似虎的扒拉起面条来,宁缺对小妤道:“你和丫丫在里面吃,我没叫你不要出来!”
小妤乖巧的点点头,不无担忧的道:“有话好好说!”
待小妤进了草房,宁缺冷冷的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胡一刀将一碗汤一口喝干,高声道:“嫂子,太好吃了,再来一碗啊!”
小妤又端来一碗面,胡一刀直点头哈腰的致谢,接过碗来又狼吞虎咽起来,他似乎注意到了宁缺冒火的目光,于是含糊不清的说道:“放心,只有我知道你在这儿!”
宁缺依旧冷冷的道:“我是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胡一刀将第二碗面条吃光,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刚要叫唤,宁缺已经把自己的那碗面推了过去,胡一刀嘿嘿一笑,也不客气,抓过来就吃。
宁缺静静地等他吃完,冷眼看着他边拍肚子边吧唧嘴的混蛋模样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胡一刀嘿嘿一笑道:“大哥,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吗?你奉命击杀巨贪胡建宁,杀了他却卷了他的巨额银票,然后烧了他的宅子,想要伪造你与他们一家一同被烧死的假象,我们检查现场的时候,当然看到了那个身材和你几乎一模一样的死尸,虽然面目烧的模糊了,但胸膛上的月牙纹身却毫无二致,但老大就是笃定你没有死!你知道为什么吗?”
宁缺不说话,静等着他的下文,胡一刀便自问自答道:“因为凭你的身手,什么火场都关不住你,最重要的是现场没有你的残月刀!残月刀是与你形影不离的,就算死了,刀也是应该攥在手里的,所以啊,老大就说你小子背叛了他,让我们新月组的人员追查你的下落,你知道的,一入血滴子,想出只有死!老大下了死令,要你的项上人头!”
宁缺道:“你不该独自来的!”
胡一刀却岔开话题道:“大哥,自从我加入血滴子,就在你手底下做事,你教会了我许多,也让我在老大面前有了立足之地,我真的是感激你的,可是我也不得不承认,我嫉妒你啊!你处处比我强,一把残月刀,没有取不了的人头,我在你手下做事,永远就要在你的阴影里。”
宁缺道:“我离开了,你岂不是正好上位!”
胡一刀叹息道:“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啊!可我感觉到了,老大就是低看我一眼,即便你叛离了他,可在他心中,你就是血滴子的头号杀手,有时候我就想,我是你该多好啊,有一把神兵残月,杀遍天下无敌手,荣华富贵险中求!”
宁缺站起身,走进柴房,拎出来一个布袋,解开来,掏出一把弯如新月的双刃刀,轻轻的放在桌子上,平静的道:“这把刀是你的了!”
胡一刀愣愣的看着桌子上让他魂牵梦绕的宝刀,好一会儿才嗤笑道:“大哥,我要这把刀也没用了,老大看中的不是你的刀,而是你的人,所以,我得向你借样东西,有了这样东西,老大才会正视我!”
宁缺瞳仁收缩,冷冷的道:“什么东西?”
胡一刀嘴角浅笑,身体探过来,哨声道:“你的项上人头!”
宁缺手握住残月刀柄,冷哼道:“那要看你有没有本事取了!”
胡一刀也不笑了,双手早已握休了他的大刀。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对视着,身体都没有一丝波动,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吱呀!柴门打开,小妤竟疑的看着两个一动不动的男人,可是,宁缺还是感觉到了小妤的目光,右眼皮跳了一下,也就是在这一瞬间,胡一刀出手了。
大刀如天兵开山般重重劈下,宁缺也动了,他不急,因为残月刀法讲究的是后发先至,他有信心一刀就能要了胡一刀的脑袋。
当!两把刀碰撞在了一起,宁缺愕然,这一刀本该绕过他的大刀直取他的脖颈,却偏偏在半道一滞,变成了挡架他的大刀。
胡一刀却狂喜,哈哈大笑道:“残月画圆,身首不全!这句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可那是以前,你的残月刀法讲求的是天残地缺,人心不圆满,残月刀才要画得圆满,你本来是个心中有缺失的人,所以残月刀才使得风生水起,现在你和你的女人团圆美满了,心里圆满,残月刀哪还有心劲画圆!”
胡一刀话音一落,大刀便如狂风暴雨般连续劈砍而来,宁缺艰难的运起残月刀,却格挡得艰难,左支右绌,想要使出浑圆的刀法,却总在半道生生停滞。
胡一刀劈砍得痛快,他早可以一刀结果了宁缺,却一直享受着碾压他的快乐,直到他玩腻了,高喊一声:“受死吧!”
大刀顺着宁缺左侧的空当,朝他脖颈斜劈而下,宁缺知道这一刀已避无可避,万念俱灰,闭眼受死。却听小妤一声尖叫,却没有刀劈入身的感觉。
宁缺猛的睁开双眼,却看到小妤张臂抱在了自己身前,胡一刀的大刀竟已劈入了小妤的背心,鲜血顺着她胸膛露出的刀尖汩汩流出,瞬间染红了整片衣衫。
宁缺目眦尽裂,张口难言。
小妤微弱的喘着气,艰难的道:“如果我是你的弱点,我宁愿去死,别难过,能和你过这一段开心的日子,我已经知足了!”
话音落,小妤的眼睛缓缓闭上,头缓缓的低下,没了声息。
胡一刀咒骂一声,伸脚踹在小妤后背上,抽出大刀,又是一记致命的劈砍向宁缺袭来。
一道寒光瞬间绽放,在空中画了一个完满漂亮的圆。
宁缺依然凝立不动,胡一刀的大刀停在了半空中,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宁缺手中的残月刀,突然,手中大刀断为两节,刀头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的脑袋也随着刀头滚落在地,地上的脑袋仍然惊恐的看着那把残月弯刀。
宁缺跪俯在地,颤抖着抱起小妤的身体,她的嘴脸竟然还挂着笑意。
他的心再一次空了,年少时,为了给她幸福,他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小村,为了得到强大武力和荣华富贵,他学了泯灭人性的残月刀,加入了杀人如麻的血滴子。当他功成名就,却回不了家乡。
而现在,他与她团圆了,却没有了能力保护她,他悔恨着,自己为什么当初要离开她,自己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究竟为了什么。
吱呀!柴门再次打开,丫丫走出来。
咣当!一只碗掉在了地上,面条撒了一地。
尾声
黄昏,西湖岸边,寒鸦呜咽。
两座新起的坟头上泥土还泛着潮湿,一座坟上的墓牌上写着:妻小妤之墓。宁缺坐卧在坟前,一大口一大口的喝着烈酒。
另一座坟的墓牌写着:父郭大江、母谢小蛮之墓。丫丫呆呆的瞅着墓碑出神。
丫丫突然道:“你教我刀法吧!我听到了,你的刀法正适合我这样心有残缺的人!”
宁缺惨然一笑道:“为什么要学刀呢?”
丫丫道:“我要报仇,杀光那人的全家!”
宁缺喝口酒道:“你爹娘宁愿你不报仇,他们只会希望你平平安安过一生!”
丫丫哼道:“他们怎么想没关系,但是,此仇不报,我心永远不安,如何平平安安过一生!”
宁缺叹口气道:“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会有心恋着的如意郎君,会有人弥补你心中的空缺,会有人让你心安,我劝你不要这么早就把自己的一生都搭进去!”
丫丫看着墓碑,平静的道:“从你在船底没出手的那一刻起,我的一生就已经搭进去了,你不觉得应该负责吗?”
宁缺将酒壶中的酒一饮而尽,无言以对。
西湖上的画舫灯火通明,歌姬的歌声幽幽传来,词调有些凄婉:
难哉易哉天注定
得乎失乎一念间
团花似锦有时尽
圆月照人不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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