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

楔子

当最后一缕斜阳照射进乾清宫时，那位驰骋疆场数十年的铁血大帝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形销骨立，白发苍苍，唯有一双已然浑浊的眼睛彰显着几分往日的风采。

“皇上驾崩！”太监尖细苦长的声音传遍整个乾清宫外，外面跪倒了一大片。

呜咽声顿时不绝如缕。

没有人知道，这位千古一帝，临走之前，空洞的目光望着乾清宫房顶上的雕花在想些什么……

我活了七十三年，是康熙大帝身边最为宠信的宦官，名叫宁安。

康熙死后，我自请殉葬。

康熙大帝的真名叫爱新觉罗·玄烨，顺治帝第三子。

瘦小尊贵的皇子在得知自己父皇要出家后，悄悄抱着细小的身子躲在无人的御花园角落里哭泣。

不过才八岁，他似乎忘了，皇宫里，连一只鸟都去处都能查的一干二净，何况是皇子的哭泣声。

赫舍里氏不过也才八岁，她随祖父入宫，一个人避开侍女偷偷溜去玩。早已是内定皇妃的她，轻轻抱住康熙。

从小极其苛刻的教养让她的礼仪气度无可挑剔，不过八岁，便已有极佳的见识。

两个小人儿一夜的哭诉，谈话。轻轻的安慰声如流水般缓缓流淌进康熙的心间。

悄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太监宫女们眼里都有促狭的笑意，主子们好过，他们也好过。

康熙不过八岁稚龄，便登上了这世间最荣贵的宝座，撑起了大清的如画江山。

鳌拜此人位高权重又极度狂妄，仗着新帝幼小，没少在太和殿藐视新帝。

很多次，太和殿里，我都看见，眉飞色舞的鳌拜，默默低头，拳头暗暗缩紧的康熙。

幸好有赫舍里氏，这位未来注定荣宠后宫的姑娘，一次次用她的温柔化解康熙的戾气。

我想，若是康熙能与赫舍里氏相伴一世，也算是圆满了。

可惜有个词叫，天妒红颜。

康熙十四岁那年，身形已经长成，也足以撑得起龙袍的威严。清俊的眉眼没有如同龄人那样的朝气与活力。

我时常看着我面前这个过于优秀的少年帝王，看着他每日兢兢业业，与恶臣互相周旋，不知是喜是悲。

赫舍里氏早在三年前便与康熙大婚，大婚三年，恩爱如初。她便是后世闻名的孝诚仁皇后。

康熙这一生有过许多妃子，赫舍里氏，钮祜禄氏，乌雅氏，万琉哈氏，纳喇氏……

可为他受过最多苦的，我想还是赫舍里氏。

他是历史上有名的多妻多子君王，可我却从没看见，他会将他看赫舍里氏的目光放在别的妃子身上。

康熙十四岁这一年，鳌拜叛乱，大清岌岌可危。

有鳌拜的死士偷偷潜入皇宫，欲给康熙下毒，却被机敏的赫舍里氏发现。情急之下，死士一刀刺穿了赫舍里氏的胸膛，可他太急了，刀偏离了心脏一寸。

死士被盛怒的康熙下令一点点剁成肉泥。

乾清宫不眠不夜了整整三日，无数药草送入，无数血水端出。

赫舍里氏从鬼门关回来了，唇色苍白，黑发濡湿。

我很心疼我面前这个双眼布满血丝的帝王，他白日里要处理叛乱政事，夜里又要赶来照顾赫舍里氏。

他已经整整三日未眠了。

后来鳌拜叛乱终于被平反，不可一世的奸臣最终死于狱中。

赫舍里氏却落下了病根。

太医说她不适合有孕，她却胆子大的很，给康熙下了烈药。

康熙十六岁那年，他们有了第一个嫡皇子承祜。此时谁也没想到，这个生的玉雪可爱的孩子不满四岁便夭折了……

康熙是天生的龙命，天生的盛君。

他的后宫中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或娇艳或端庄的妃子。

我理解他的苦楚，毕竟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他在感情和理智中间挣扎，最终还是一统天下的雄心支配了他。

我能理解赫舍里氏的苦楚，却每每只能对她道一句:“娘娘且宽心，皇上最看重的还是您，只是皇上的心很大。”

她面上还是那个娴静端庄的皇后，每日接受着各路妃子的请安。

或讨好，或挑衅，或炫耀，或恭维。她只能淡淡一笑，不想失了气度。

大清皇室规矩森严，皇后不能穿的太素净，也不能太艳丽。

我经常见她穿的是明黄色皇后凤服，私下里就是莲青色，银白色，绛紫色，这样老气的颜色。

康熙白日里政务繁忙，需要的是温柔可意的解语花，而不是要赫舍里氏化着端庄的妆容，穿着端庄的朝服。

渐渐的，他也乏味了。

可他似乎没想过，是谁让赫舍里氏这个从前爱穿艳色旗装的姑娘变成只能穿上显老几岁的衣服的人。

或许康熙心里终归是有赫舍里氏的，可他却任由自己在那些娇艳的妃嫔身上释放自己的压力。

康熙这一生做了许多皇帝都未做成的大事。除鳌拜，除吴三桂，修订康熙字典，抗沙俄……

一个成功的帝王注定他要背负起常人所不能承受之重。不能享常人所该享的齐人之福。

终究，他还是负了她。

按照规矩，皇帝每月初一和十五必须宿在皇后寝宫。

他变得不是那么在意她的身体了。

她还是一往如既地执拗。

康熙二十一岁那年，他们的第二个孩子胤礽出世。

他们表面上都是骄傲又高贵的龙凤，其实心里都住着一个患得患失的孩子。似乎谁先退步，谁就先输了。

赫舍里氏难产血崩而死，生下的胤礽脸色青紫，似是救不回来。

我没有看见康熙哭过，只瞧见过他不理朝政，呆呆地坐在宫殿里一整夜。只见过他不小心被割伤的伤口过了五天都还是在流血。

后来我发现，每当他伤口干涸，他又会狠狠地把它挑破。

可惜再也没有那个人了。

胤礽在母亲肚子里被憋的久了，天生便有点痴呆。可一向果断分明的康熙，却硬生生让他做了二十几年的太子。

我不过是个奴才，是个最低贱的阉人。我伺候的人，他是世上最高贵最骄傲的人。从此，他宵衣旰食，多情寡义，我无权过问。

我所能做的，只有在他极度疲惫露出倦态时送上一杯参茶:“皇上，夜已深了，奴才伺候您早些休息吧！”

可他到底是人，不是神。为了天下苍生，他做出了让自己会悔恨终生的抉择。

“人生凡事故有定数，然而其中以人力夺天工者有之！”

他死了，但我总会梦到昔年那个雄心壮志的少年帝王。

帝王心术，兼听，博爱，寡情，爱民，重文……他几乎都做到了。

可惜他八岁那年的梦想，却再也没机会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