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越来越急,在林间呼号穿行,凄厉决绝,头顶冷灰色的云像铅一样沉沉压在天际,不一会儿,雪花如同无数断魂的白蝶一般铺天盖地飘落下来。
剑一藏在一棵树的后面,屏息了所有的呼吸气息,像一个等待猎物的猎手,又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作为一个有经验的杀手,他绝对是占了天时地利,这个角度无疑是最佳的袭击位置,只一剑,便是绝杀。
十年的杀手生涯,剑一从不出第二剑,一剑,封喉!白影闪过,已是数丈之外,剑上未染一滴鲜血。
只是这次似在囊中的猎物并没有出现,眼见着天色欲来欲晚,剑一的心有些急躁起来,他很清楚这是一个杀手致命的错误。但是看着雪越下越大,天色越来越晚,而目标一直未出现,剑一心中的那份急躁如跗骨一般驱之不去。
“至多傍晚掌灯时分,我便回来!”沉香谷口,剑一笔直如松立在寒风呼号里,望着同样站在谷口的杜蘅,平日里冷峻冰寒的眼神此时多了一抹温柔与暖意。
“我偷了师傅埋在梅花树下的一壶‘醉西风’,此酒已陈十年,我拿了这好酒等你,上次你伤未痊愈,喝得不尽兴,这次等你回来,必要好好喝个够!”漫天呼号的北风里,杜蘅的声音清脆明丽,是这肃杀的冬天里唯一的亮色,是剑一心中莫名牵系的一根丝线,柔韧绵软,有暖人的温度。
剑一转身离去,他并没有告诉她这次任务的危险性,这是他向阁主求来的赎身任务,只要完成这次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从此他便是自由身。虽然任务艰巨,但他一向相信自己,影子阁中的影子杀手里,从未失手的除了剑一,没有第二人。
簌簌落雪声中,十几条身影如鬼魅般闪现而出,一样的白色衣服,一样的清寒剑光,十几人的动作一致,如猎食的鹰隼一样向一个地方猛扑过去,那个方向是剑一的藏身之所。
只一瞬,地上已有几具尸体,皆是喉间一滴鲜红!
剑一伫剑而立,冰冷的眼神紧盯着面前的白衣人,既然一剑刺杀未成,来人索性不再藏身,剩余的白衣人团团围了剑一在中间。
“为何是你们?”剑一的语气比这飘飞的雪花还要冰冷。
“既已被你看见,我们也不必隐身,大家一起上吧!这是阁主的命令,我们只有执行的份,没有质问的份。剑一,你不会不懂。”为首的白衣人答道。
“阁主终究不放我走?”剑一的心中一片冰凉。
“你知道一个杀手应该有的结局,剑一,黄泉路上走好!”
地上的雪花,天空中飘飞的雪花被十几股剑气激荡成一片白蒙蒙的雾,雾气中只见冰蓝耀目的剑光。
雾散,影出,地上已横七竖八地躺了十几具尸体,茫茫白雪中,还有两个身影,站立不动,剑一的剑在对方的喉间,而对方的剑却在他的心脏处。两人谁也没有动,同样冰冷的眼光互相望着对方。
“剑一果然是剑一,只可惜了······”话未说完,白衣人软软地倒下去。
“你死,我也不会死的。”剑一的眼神如同千年寒冰一般死死地看着对方倒在地上。
我怎么会死,杜蘅等着我,等着我,这个时辰了,她应该已经温好酒,只等我回去了。
剑一抛了自己的剑,握着对方插在胸口的剑,一步一步艰难地往沉香谷的方向移去。身后深深浅浅的脚印转眼被白雪覆盖。
杜蘅还在等我,我答应过她,我会回去,只是天色已晚,不知道我去得迟了,她是否会责怪我让她等久了。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是怎样开始的,他已不知道了,只记得那次受伤拿着沉香谷的令牌求医,那个杜蘅,呵呵,凶巴巴的,他身上那么多伤,她却一点不当回事,拿了药草就往伤口涂,疼得他直要昏过去。
还一直唠叨说他这差点要死掉的人除了她也没人能救得了了。呵呵,那个女子真是自信得紧啊!
伤虽未全愈,却也勉强能走动,十年来在刀尖上生活,已经习惯。蘅芜馆前那棵梅树下,那个女子正拿着一个酒壶,席地而坐,毫无风雅地往嘴里灌酒。他远远地看着,一树的艳红下面淡蓝的衫子,如墨的长发随意插了一支髻,却未插整齐,丝丝缕缕的发就那样如瀑般披泻在淡蓝的衫子上,许是一树的红梅衬了她的脸,腮边点了胭脂似的一抹红,娇艳欲滴。他多年冰封霜冻的心似乎有一丝丝暖风拂过。
“怎样,陪我喝酒?”不知是否已醉,她竟忘了他是她的病人。
他走过去,拿过她手上的酒壶,猛灌一口,却因喝得急,呛得猛烈咳嗽起来,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他忍住疼痛,又灌一口,酒烈却也香醇。
“这是我师傅酿的‘醉西风’呢,呵呵,还有一坛在这梅花树下,这壶却是新酒。”
他不做声,只拿了酒一口一口地喝,这样的温暖与安心在十年的杀手生涯中从未有过,他忽然有一丝丝眷恋这种感觉。
她是真地醉了,在他的耳边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身子不知不觉歪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她的身上是若有若无的淡淡药草香,是让人安心的味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没有再絮叨了,温软的身子却倒在了他的怀里。他不敢动,笔直地坐立着,为她挡北边来的风,他低头朝怀里的她看去,她的双颊已是绯红,艳若桃花,黑发如同黑色的丝绸顺滑光亮,没有了平日里的凶巴巴倒是平添了一份娇媚慵懒。
一阵风过,红梅花落了两人一身!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剑一终究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往前挪动了,眼睛已经控制不住地要闭上,模糊中,看见天,看见地全都是白茫茫一片,他找不到沉香谷的方向,正如同他多年也找不到回去的那条路,他的眼眸渐渐合上,在最后闭上眼睛时,他看见轻盈素冷纷扬的雪花中有那个女子的脸,轻蹙着眉头,嘴角含一丝笑意。
从未敢奢望过的幸福曾是那么触手可及!
雪越下越急,无多大会,便分不清是衣的白还是雪的白,天地顿时白茫茫一片,只有林间几只苦鸦在啼。他也像是一片雪花,无声无息地化在这天地间,像从未来过,也像从未消失过,世人除了她,没有人知道这个影子杀手曾经也存在过!
沉香谷,蘅芜馆,院里弥漫着药草的香。
天渐渐晚,谷里虽未点灯,却因白雪飘飞,却也被白雪映得透亮!
一株红梅怒放在碧纱窗前,鲜艳如血!
杜蘅在暖阁里温着酒,炉内火正旺,红红的炭火映在她的脸上,有一抹奇异的殷红,酒已入盅,只待来人。如果那人裹着风雪,掀开厚重的门帘来到她的面前时,杜蘅想,她会看着他,轻轻笑说: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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