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显得异常的难熬。秫秸杆筒子里的红薯干越来越少,最后吃得连一片也不剩了。
傍黑儿,屋里也没有点灯,老葛趷蹴在堂屋墙根的一角,手里开始卷旱烟。
撕成的报纸片托在他粗糙的左手掌心里。右手从腰下的口袋里摸出一小撮烟叶丝,烟丝被他均匀地摊在纸片上,粗糙的手慢慢地把烟卷起来,然后用指甲盖剃了一下黄牙上的残渣,把卷好的烟粘牢叼在嘴上。
正当他要擦燃洋火的时候,老葛老婆开了腔:“他爹,要不就把那只看家的大黄狗卖了吧,都瞎火两天了,孩儿们都饿得不行了。”老葛老婆说罢,不由得从喉咙里面发出一声唉叹。
老葛吧嗒着纸烟,眉头蹙成了个疙瘩。 那一明一暗的烟头放出来的光,让他那张满脸络腮胡子的脸显得更加忧郁。
“卖了吧,明天让买狗的王二麻子过来。” 老葛老婆无奈地对老葛说。
天上的星星放出亮光,寒寒的,瞬间有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拖出长长的尾巴。 天上的星星落一颗,地上的人就少一个。
老葛想,不知明天会死谁?回头再看看那只大黄狗,大黄狗也两天没吃东西了。此时它正蜷缩在墙根边的旮旯里,前后蹄子并拢在一起,尾巴圈在嘴的下面,像一团毛绒绒的黄棉花。
老葛走向那只大黄狗,用手摸摸它那光滑的脊背,心里一阵难过。 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这只大黄狗给卖掉。 这只大黄狗曾经驰骋沙场,立过汗马功劳。
队里搞得乱七八糟吃不上饭的时候,夜里有时靠大黄狗来接济点粮食。它好像知道人的心思,也能感觉到那个年代的氛围,夜里它去地里扒红薯,它那粗壮的四只蹄子三扒两挠很快就能刨出几个红薯来,它用嘴叼着红薯一块又一块衔回家里去……
大黄狗偷红薯时从没让看庄稼的逮住过。它像一个家庭的成员一样在养育着老葛家的孩子。
现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要把它卖掉,老葛于心不忍。它是前妻从娘家抱过来的小奶狗,前妻抱过来小狗后,不久就因难产去世。
前妻叫祥云,后来老葛就给这小奶狗也起名“祥云。”
现在要把祥云卖了,就等于把前妻给卖了。前妻因生孩子难产去世,那是老葛一辈子的痛。他抚摸着“祥云,”就如抚摸着他的前妻。
老葛抚摸着那只大黄狗,不由得流下了眼泪。祥云蜷缩在那里,喉咙里发出“咕”的一声,那一声“咕”把老葛的心都给戳碎了。
天亮时,老葛去集上找王二麻子。 王二麻子正在集上一角的一个小酒摊上,用舀子舀了二两酒正喝着呢,一双眼睛红红的,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杀狗杀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蒙上一层凶光,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王二麻子喷着一嘴酒气来到了老葛家,那只叫祥云的大黄狗好像有预感似的,它耷拉着脑袋远远地躲在墙角里瑟瑟发抖。
老葛一家人躲在屋子里,不忍看祥云被卖的一幕。
当王二麻子用狗夹子夹住祥云的脖子时,它一声惨叫划破村庄里的上空,祥云被装上车时,它的眼睛里流出绝望的泪水,泪水打湿了它眼睛下的毛毛,那片湿漉漉的泪痕像片刀子在刻着老葛一家人的心。
那一天,老葛一家老小都没吃饭,老葛手里拿着王二麻子给的十块钱的卖狗钱,如挑着一担沉重的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老葛用那十块钱籴了粮食,一家人家勉强度过了那个春天。
从此老葛家再也没养过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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