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雁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网图侵删 1农历二月的天,春寒料峭。杨树梢已吐出斑斑点点的嫩黄,柳树的枝条也开始有点泛绿。但一切都还在寒意中。
午饭后舒心把一切都收拾妥当。夏天的衬衫、裙子,凉鞋,还有老公的体恤衫都装在了拉杆箱里。
吴悠说:“先别拿恁多东西,到外面啥样子还不知道嘞。你也知道,咱家的事情往往都是相反的,你越准备得妥当,越是不妥当。说不定在外面呆不上几天就回来啦。”
说话的当口吴悠从拉杆箱里拿出了几件舒心的衣服还有那双半高跟的黑色凉鞋。
那双凉鞋是吴悠出差的时候在外地一个大商场买的。三十七号,当吴悠拿起那双鞋子细看时,年轻的售货员笑他:“真是个好男人,媳妇鞋子的号码还时常记着。”
吴悠出差跑市场的时候,闲暇时总是爱逛商场,碰到可心的衣服、鞋子、玩具、挂件总会买一些,送给媳妇和孩子。
他是一个顾家的男人。此时这个顾家又优秀的男人却突然下了岗。
“拉着赚沉,别拿恁些东西啦!”
吴悠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舒心说,这些衣服都是她的最爱,到那儿要是没有衣服穿不还得花钱买吗?唉,这男人真是……舒心不由得埋怨起吴悠来。
看着整天朝夕相处的房子,再望望外面已经起风的灰蒙蒙的天空,舒心心里有点伤感。 就要走了,要出去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一想到将要离开的家,离开这片生养她的土地,她心里就空落落的。
自己出去了,去儿子读大学的地方。女儿在本地读大学,这一走离女儿可就远了。虽说有丈夫陪同,可她心里还是像少了什么似的。
想想老家的房子,再看看城里刚装修不久的房子,她真有点不舍。她觉得这一走真的把心要留在家里了。最重要的是她家里还有年迈的父母。
舒心有点后悔当初真不该买这套房子,好像这房子买得有妨碍,自从买过这房子之后,她家的日子好像变得有点一落千丈了。
她觉得这房子简直就是破坏了她家的某种风水和格局。
风,似乎比刚才出门的时候又大了些,马路上的塑料袋、纸片、被风刮得到处乱飞。不知被谁丢掉的矿泉水空瓶子被风吹得扑扑楞楞地乱响,它止不住自己的脚步,不紧不慢地滚到路边水泥带涯子的角落里。
吴悠和 舒心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在县城刚安下的家,坐上了去火车站的公交车。看着向车后掠过去的树、土地、地里的坟茔和绿油油的麦苗,感觉家离自己越来越远了。特别是看到地里掠过的那一个又一个的土堆堆,吴悠心里产生许多遐想:人,活着难,啥时候变成地里的那座坟头,也就一了百了啦。有时他觉得,坐在火车上的人还没有坟头里面的人舒服,最起码那里面的人不再受奔波劳碌的辛苦。想到这儿吴悠自己也吓了一跳,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也许是工作压力太大,也许是公司的人事关系太复杂,这一切让这个阳光正直的男人此刻显得有点消极。
四十分钟的路程到达火车站。因为是晚上九点多的火车,时间很充足。他们不想过早的去候车室。
火车站的西南角有一家宾馆,他和媳妇推门走了进去。 宾馆门口的旋转玻璃门上被风刮上一层浮土。舒心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捻着手上的浮土坐在了宾馆前台面前的沙发上。
她有点怯怵,望着玻璃门外面被风刮起来的一股漫天尘土,外面的行人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可路边的那个时髦女孩依然穿着裙子,风吹拂着她的裙摆露出雪白的小腿,和小腿一样雪白的胸脯也在被风侵袭着。舒心想,那女孩一定很冷。
前台里的收银员懒懒坐在那里打着盹。看他们进来了也不打招呼,双手无聊地摆弄着手机。她也没理会舒心他们,一看他们提着个拉杆箱就不像是住宿的。
舒心小声说:“咱坐在这里她会不会撵咱们?”
“不会。老子走南闯北半辈子啥人没见过。”吴悠说。
说话的中间,吴悠饿了,他从手提袋里掏出一个干烧饼,里面夹的是一些豆腐干,看起来给人一种像牛肉一样的感觉。冷凉的烧饼像皮筋一样,他嘴对着烧饼咬了一口,牙龈出了血,血印留在烧饼上。
舒心膈应地说:“别把血吃在嘴里头喽。”
“没事,反正是我自己的血。”吴悠满不在乎表现出一副得意的样子。
“真恶心。”舒心笑着说。
烧饼在吴悠嘴里被咀嚼着,鼓起的腮帮子一动一动的,有点褐色的皮肤放出些亮光。不知为何,舒心看到吴悠坐在哪里啃烧饼,忽然有种逃难的感觉,不由得悲从中来。
她掏出手机把老公吃烧饼的镜头伤感地拍了下来。她想以后要告诉儿子和女儿,父亲是多么不容易。头发都花白了还要出去打工,过漂泊的日子。
她收起手机,用头抵着吴悠的肩膀,心里感到前途一片渺茫。
吴悠吃烧饼的时候,宾馆里来了两个客人。三十多岁的光景,穿得干净利落,平头推得像是园艺师修剪过的草坪,上面喷着摩丝,水漉漉的,也不怕外面的风给刮上灰尘。看到他们,吴悠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干净利落,也是这么一尘不染,人要是永远这么年轻该多好。吴悠想想自己从事业务这么多年,现在猛然要出去重新谋生,心里一下好像没了底。
过了半个小时,外面的风小了一些。吴悠和舒心走出了宾馆。
2
候车室里漫长的等待,终于等到了k292列车从归德发往上海的时间点。
上车的队伍象一条龙,拥挤在检票的窗口。出行的人群掂着脚尖,昂着头,伸长了脖子。一手提着行礼,一手拿着火车票焦躁不安的等待检票。
都想快一点上火车,可屏幕上突然出现k292火车晚点的字样。
人群中有人象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蔫不啦叽地不断发出低沉的谩骂。
“妈的,又晚点啦。”
“哎,二十四都拜了,不差这一会儿,晚点就晚点吧。”
舒心安慰着旁边发牢骚的人。 又等了将近二十分钟,人群又一阵骚动,工作人员终于开始了检票。
“排队,排队。老人、儿童靠前。”工作人员右手拿广播嘴对着喇叭鼓动着带有胡碴子的腮帮子指挥着。
舒心手里捏紧火车票心里象揣着一只小兔子。 候车大厅里,出行的人群歪歪斜斜地排着队,上面不太明亮的灯光照着那一张张或焦急,或无奈,或开心,或无辜的脸。昏暗的灯光给那一张张脸像是抹上了病态焦黄的颜色,让人看了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舒心已不是第一次去上海,可她的心一到该检票时就砰砰乱跳。这几年她老是莫名奇妙的心慌,总是在刹那的几秒时间里“倏”地一下,又“倏”地一下,像是胸口放了块石头“咚”地掉在地上,砸得她心神不定。她怀疑她的心脏出了问题,去医院做了心电图又查出不出什么毛病。
不管它,听天由命吧。她相信一命二运三风水。
近几年,她、她丈夫的命都不太好,运更不用说。不然她也不会踏上南下的列车。本来老公的事业做得好好的,可却突然间却遇到了瓶颈。该谈成的生意被好事之人搅得个底朝天。
任务没完成,他因此下了岗。
那个尖嘴猴腮的始作俑者坏笑着说,终于把这个“西北王”弄得上吐下泄。
西北王走了,西北五省从此也荒芜了,再也没有人愿意做曾被吴悠曾做得风声水起的产品。
“西北王”是那些人对吴悠的谑称。西北五省是吴悠在操作。那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是没有人愿意去的,只有脾气秉性耿直的吴悠去那不毛之地。因为好的市场被那些有后台的人霸占完了。吴悠在那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居然一年之中完成了五百万的销量。真是奇迹!可是奇迹的背后却换来了下岗。
3
一阵紧赶慢赶,吴悠和舒心气喘吁吁地奔跑在火车站台上。此时,舒心才感到自己已不再年轻。
出了候车室穿过地下道越过站台已把她累得喉咙发干。上了火车,她嘴里踹着粗气挨个寻找他们的座位。吴悠放下行李脱掉鞋站在座位上把拉杆箱、手提包放在了行李架上。
火车上真热闹,特别是吴悠和舒心坐的这节车厢。乘客们坐好之后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互相打着招呼显得很亲切的样子。
他们各自询问着出去漂泊的信息,好像希望能从中能得到某种更多更好的谋生信息。
火车开动了,车轮发出咣、咣、咣的响声,火车加快了速度,乘客们如坐在家里一样,他们谈论着车子房子的行情;谈论着大学生就业的机会;论着马航失联事件;谈论着心中的清官和贪官污吏……他们谈论的天马行空,一个话题能扯到明朝。
在他们侃大空的时候火车上的售货员开始推起推车,漫步在车厢的过道上。她们吆喝起她们的商品来。这吆喝声决不亚于市场上的小商小贩们。
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走到乘客跟前她们会弱弱地说声:“小心,腿收一下。”声音柔和、慵懒,像是渴了很久的秧苗希望得到甘露一样,迫切又期待。
一位微胖的大姐一边推着小推车,一边向客人介绍着她的产品。从这个车厢推向另一个车厢。手里紧紧地攥住一小沓钞票,十块的、五块的、二十的,有那么一张大钞象是个领头羊包裹着那些小额的花花绿绿的纸。这让舒心感到人生的不易。
有位小女孩买了一包瓜子,“奇奇”的。一位小伙子买了一瓶矿泉水,“不老泉”的。吴悠和舒心什么都没有买,她觉得有点对不住那位微胖的小推车大姐。她从背包里掏出了两个煮鸡蛋在桌子上磕了嗑皮剥了起来。
舒心和吴悠每人吃了一个煮鸡蛋,喝了些从车上接的热水,算是迁就了一顿。
吃鸡蛋的中间,有一位漂亮的小姐姐穿着铁路制服,手里端着一个塑料篮筐,里面有好多根皮带,另外一根搭她在了左肩上。她把篮筐放在乘客的桌子上,而后拿起左肩上的那根皮带站在过道里耍起了嘴皮子: “各位大姐大哥,看看这皮带哈,纯皮的哈,大哥要不来一条?”
小姐姐凑近一位男士和颜悦色。她对着男士侃侃而谈:“这位大哥哈,这皮带不错要不来根?”
男人笑笑:“质量咋样?”
“质量中。”小姐姐笑笑。
“让我说哈,抽烟伤肺,喝酒伤胃。买根皮带是真实惠。十块钱啊,十块钱。十块钱买不了吃,买不了喝,买不了彩电和轿车,去不了纽约新加坡。十块钱哈,十块钱,便宜。”
小姐姐口若悬河,飞沫四射,双手抖动着皮带咵咵作响,以此证明皮带过硬的质量。舒心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看到好多男士都在和那个推销美女斗嘴,座位上不时地传来一阵哈哈哈的哄笑声,也许是被火车上的这种气氛所感染,也许是被小姐姐的言辞和美貌所吸引,霎时间,男士微笑着买了小姐姐的一条皮带,其他看客看男士买了也都附和着要了一条,不一会儿小姐姐的皮带卖出去十来条。
瞧瞧,这就是漂亮女人的魅力。吴悠打趣的感叹道。
“哼,说不定买皮带的那男的是托。”对面的一位大姐不屑一顾。舒心看着大姐笑笑没有言语。
美女小姐姐说着同样的推销词转向了另外一个车厢,舒心从那兴奋的场面中把头转向了窗外,火车此时已跨过了另一个城市,城市里灯火辉煌。那一栋栋高楼里闪烁着明亮的灯火,那一扇扇明亮的窗户就是一个个家庭,他们也许和舒心一样,也有人坐着火车去往漂泊异乡的路上吧。
舒心开始有点想她的房子,有点想她的家了。
4
打着嗑睡着坐了一夜。 十个小时的火车,车轮与道轨摩擦发出的咕咚声让舒心一夜未眠。
憋屈,拥挤,人声嘈杂。一趟普快坐得人有点翻肠倒胃。
为了省些路费,也只能这样。车上的那些民工不都是这样么。
十个小时的颠沛让吴悠和妻子终于到达了上海站。
在离下车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舒心跨过在地上躺着的人群去了趟卫生间。
她用水抹了一把惺忪的双眼,理了理稍微有点凌乱的头发。没有抹口红。她已有十年没有用过那东西。因为用过之后嘴唇老是过敏。
她下车后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疲惫而又狼狈的样子。 她用手敲敲因长时间坐有点浮肿的脚面,拖着疲惫的身体,拉着皮箱随着下车的人流走在上海站火车站的出口处。
她的脑子昏沉沉的。在她走路的同时她还有如同坐在车上的感觉。 皮箱上的小轮子摩擦着通道里的地面发出“嗡嗡”的响声,其它人的皮箱也是这样发出“嗡嗡”的响,可这丝毫减轻不了她的困意。
此刻她想马上有张床,不吃饭,不洗澡,不脱衣服倒在床上就睡一觉。可她又担心老公手上的小拉车,那里面装有过春节时炸鸡、炸鱼剩下的食用油。她恐怕油壶的壶盖松动了会把油弄洒了。
在她担心油的一瞬间,她忽然看见旁边有位六十上下的老人用小拉车也拉了一袋东西,黄色的网袋里满满一袋子红薯。
吴悠笑了,瞧!肯定又是咱河南人。真会过日子,差点没把家里的大锅给搬出来了。
舒心看到老头的红薯也笑了,还别说,红薯在上海这个地方是个好东西。老头真是想着了。
舒心用手摸了摸油壶,还好,一路的颠沛油还是好好的。 车站出口处的墙壁上明亮的灯箱闪烁着那巨大的广告。高大威武的男明星胸脯上的肌肉显示出雄风万丈的魅力……女明星漂亮妩媚,眼角上挑,展示出万种风情。
上海地图标记着的一号线至十二号线地铁的起始点清清楚楚。可是刚到上海的人站在地图前还是一头雾水,他们站在地图前不知所错,就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不知东南还是西北。焦急的眼神在人群中寻找着面善的求救者,询问着地铁该如何坐?道路该如何走?其实会看地图的根本就不用问,看好标识的剪头就可以了。
吴悠和舒心从一号线转四号线,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地铁才到达儿子所在学校附近的住处。
这是一个很小的旅馆,吴悠和舒心拉着行李辗转几处地方才找到了这个小旅馆。 手提包里的衣服坠得舒心右手发酸,本来她月子里坐下病双手见凉水过早,她已经不起沉重的包袱在她手上施压。
她依然咬紧牙挺住。她站在这小旅馆外,这个小旅馆的名字叫“怡情别致”休闲小站。狭小的房子被劈成了两半,中间一条小小的过道。这个小旅馆一看就不正规,是那种民房私自改造的小旅馆。老板看起来也不是很和善,就是价格便宜,七十块钱一夜,里面水电齐全,有空调。
舒心和吴悠提着东西进了房间看了看,老板说:“可还满意?”
“就是房子太小了,感到憋闷。”舒心说。
“大房子价钱贵,你们不是想要便宜点的吗?”老板有点不耐烦。
看起来这房子不正规,不知为什舒心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觉得吧台里面坐着的那个男人面相有点凶,不像好人,看起来有点像黑社会老大的样子,它手臂上的纹身已经让她感到丝丝恐惧。
“还是别在这里了。”舒心说。
“再换一家。”
吴悠和舒心又辗转了几家,总算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旅馆。
5
这旅馆看起来还算干净。老板娘很认真地做了登记。这位老板娘,三十多岁的年龄,身材窈窕,长相秀气,说话也很随和。
吴悠把身份证装进上衣的口袋里,老板娘给了一把房子上的钥匙,他和舒心拿着东西入住了他们的十六号房间。
悠长的走廊把整个小旅馆分成了两半,看来上海这个地方开小旅馆的都是这种造型。这让舒心想起了医院,这简直就是一个医院的再造版。住这种地方,心里难免会有些膈应。
这是个共有二十个房间的小旅馆,舒心他们租的房子在长廊的北边。
房子很小,见不到阳光,刚刚放下一张床,床的对面是一个电视机,靠近床头的地方搁了一张小茶几,茶几上面是一个电热壶。打开靠近北边的窗户是一条马路,马路上行人很少。
“窗户可不能随便打开,这里比不得自己家里,特别是人多人杂的地方。”吴悠对舒心说。
舒心小心地把窗户关上,心里感到有点憋闷,这小房子简直就像个鸽子窝,让人有种窒息感。舒心住惯了大房子,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舒心心里感到有种挫败感。
出了“好多多”旅馆,舒心和吴悠来到了对面的菜市场,他们想在这个地方租个摊位,想做点青菜什么的小买卖。摊位倒是有几个,都是人家做不下去了,闲置在那里。被闲置的摊位上面还有从前的摊主留下的破烂铺盖卷以及那些残留下来的来不及处理完的东西。看到那些破烂东西你会想象以前的摊主在这里生意是多么惨败。
菜场上的生意整体看起来也不错,人挺多的,卖青菜的、卖猪肉的、卖海鲜的、卖干货的、卖豆制品的,卖夫妻肺片的,轰轰乱乱的讨价还价声夹杂着各地的方言和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虽然菜的上面都有明码标价,可是在这个空旷而又有拥挤的菜市场还是充满很有诱人的讨价还价声。
吴悠和舒心去了菜场物业,和管理人员沟通了一下,一个摊位一年五万块钱的租金,就是位置有点偏,在一个角落里。吴悠拿出平时谈生意的三寸不烂之舌却怎么也砍不下租金的价钱。
这儿的人真任性,一根筋。生意恐怕不会太好做,舒心很犹豫。
6
这是一个比较大的菜市场,偌大的一条川杨河横穿而过把菜场分为南北两半。
南边的是水产卖场,北边的是青菜和干货。一街两行的卖家在大声地叫卖:“大虾便宜了啊,二十块钱一斤。大虾便宜了啊,二十块钱一斤。”脖子里戴着个大金链子,留个“茶壶盖子”发型,穿黑色上衣的男人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敞开胸脯,高声而又努力地叫卖着,他脖子里的青筋因努力地叫卖暴得像一条绿色的蚯蚓蛰伏在他那发腻的脖颈里。
卖虾男人的匪气造型让人看了不忍直视。
他对面的男人好像也不示弱:“大虾便宜了啊,大虾便宜了啊,十九块钱一斤,十九块钱一斤……声音嘶哑得像是受惊了的大白鹅,两家高声叫卖的较量招来了或多或少的客人。
吴悠和舒心看着这叫卖的这场面,犹如看一场唇枪舌战的刀光剑影,犹如看一场不见鲜血的鼓角争鸣。
他们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适应这充满鱼腥味,充满污水横流的菜市场?
川杨河里的沙船在河水里慢慢地漂移着,时不时地发出一声两声的鸣笛声,那笛声深沉而又幽远,沧桑而又雄壮,它好像承受不了船身上沙子的重量似的发出一声声闷叫。
船身上的机器努力而又敬业地喷着黑烟顺水而下,身后留下一波又一波的水纹,荡开的水纹似那沙船的辛苦和哀愁。
舒心觉得此时她和吴悠就像那条载满沙子的重船,那条努力地喷出黑烟的重船,时刻都有抛锚的可能。
舒心望着桥,望着川杨河里的河水,望着远去的满载沙子的大船,望着坐在船上开机器的男人,还有男人身边走动着的女人以及女人身边来回走动的狗,她真担心狗会掉进水里,她也担心女人会掉进水里。她知道,她的担心是那么多余。船上面的炊烟告诉她:那艘船就是那个女人的家。
桥上有几个卖小黄鱼的商贩,自行车后架的两侧提溜着俩桶,桶里的小黄鱼不多,半桶的样子在水里泡着,不知是自家养的还是从河里捕的,发出一股一股的鱼腥味。
桥上的他们在交易时会时不时地向桥头两边偷窥一下,看是不是有城管来,若是城管来了,他们会一窝蜂地往外撤,慌乱中甚至会弄丢了自己手中的秤盘子。
桥上散发传单的蓝领,拦着去菜场的路人,往他们手里塞着宣传页,嘴里阿姨,叔叔地叫着,灿烂的笑脸想让人帮助他们拉点业绩。页面上的广告是上海周边开发房产的信息和户型。舒心苦笑着,她现在哪有买房子的钱财和闲心,她拿着宣传页,如同拿着一把蒺藜扎手又扎心。
她和吴悠漂在这里如同菜市场那些卖菜的生意人,不,还不如他们,至少人家还有摊位杵在那里,而她什么都没有。
她觉得她一无所有。
7
散碎凌乱的菜叶子,刮掉的鱼内脏堆在商铺前面的黑色垃圾袋里。那位卖鱼的年轻媳妇带着皮手套麻利地从水池中抓了一条大鲫鱼,大鲫鱼被她狠心地啪叽一下摔在地上,被摔晕了头的鲫鱼可怜巴巴地摆动着卷曲的尾巴,被女人拿到桌面上嗖嗖地用铁刷子刷着身上的鱼鳞,随后又砰砰地几刀剁成了碎块。鲫鱼的鱼鳞,鲫鱼的鱼血溅在女人的脸上、眉毛上、鼻头上,女人蹭地从挂钩上拽下食品袋,一撮一抖,三十八块钱的大鲫鱼送到了客人手里。给客人找零钱的时候,舒心都不知道她那带着皮手套的手,是如何做到快速而又准确地把钱送到客人手里的。
逛罢菜市场吴悠和舒心回到了“好多多”旅馆。舒心感到好累,她觉得她不是卖菜的那块料,她也不会像那个卖鱼的女人那样啪叽把鱼摔晕而后再剁上几刀。她觉得那鱼好惨!她甚至觉得人真不应该吃鱼。
舒心从此不再吃鱼。想到那残酷的剁鱼镜头舒心心里都不好受。
每年春天她都会买些鱼在河边放生。
她觉得她在超度那些曾经被商贩摔晕又遭刀剁的鱼的魂灵。
在中介吴悠找了份出租车司机兼代驾的工作,好在多年前考了个驾驶证,不然在这个要学历要技术的大城市真的没有立足之地。
吴悠挺辛苦,每天都像陀螺一样不停地旋转,他觉得他始终没有找到自己的中心,他在为别人而转。
舒心去了一家超市上班,当理货员,一天工作十三个小时,巨大的工作量把她累得前心都能贴着后心。
晚上睡觉时她的腿不能伸直,她必须把腿弓起来,不然她的腿就像死了一样,一点也流动不起身上的血液,第二天她又重复昨天一样的工作。
周末,她的儿子来看她,她的腿有点瘸,儿子关心地问她:“妈,你的腿咋啦”?她撒了谎说:“不小心,崴了一下脚。”
小餐馆里,吴悠和舒心为儿子点了两个平时儿子最爱吃的菜,又要了两瓶啤酒,父子俩坐在一起,在微暗的灯光下,身在异乡,舒心感到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刻真的很快乐。
她要努力地挣钱,为儿子和女儿!想到女儿舒心又想起了远方的家。女儿在老家的大学里,又该要生活费了吧?
舒心往儿子碗里夹着菜,心里心着女儿。要是女儿也在儿这上大学多好,一家人都在一起。舒心默默地想着,看着街上繁华靓丽的灯光。那灯光遮掩不住人世间的万千沧桑,漂泊的人儿四海为家,黄浦江边帆船的汽笛声似已撑起了沉重的远航……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