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进篇第十一」16
【原文】
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
【译文】
子贡问:“子张与子夏谁更有德行?”孔子说:“子张为仁的水准过高,子夏为仁的水准不足。”子贡说:“那就是子张更胜一筹喽?”孔子说:“过犹不及(都不可取)。”
【注释】
“子贡”,孔门十哲,善言辞,前文已有介绍。
“师”,子张之名。为人勇武而不媚俗,重德行修养。
“商”,子夏之名。孔门十哲,善文学。前文已有介绍。
“贤”,此处指有德行。
“愈”,胜过。
“过犹不及”,成语。指事情做过了头如同做得不够一样,都不可取。
【评析】
子张小孔子四十七岁,子夏小孔子四十四岁,二人都是孔子晚年弟子中的佼佼者。子贡想知道二人谁更有德行,便向孔子请教。孔子回答说:“师也过,商也不及”。虽然“过”与“不及”之所指本章并未明言,但结合《论语》的相关内容来看,应当是指为仁而言。
《论语·子张篇》第3章记载了子夏与子张关于与人交往的主张。子夏认为:“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而子张则认为:“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可见,二人的主张有很大的不同。《孔子家语》中说:“商也好与贤己者处”。就是说,子夏交人讲究实际:贤于己者则交,因其有益于我;不贤于己则拒,因其无益于我。而子张则主张既尊贤又容众,对不贤于己者也不应加以拒绝。
在《论语·子罕篇》第14章中,孔子说“欲居九夷”。有人便说那里“陋”,不开化,不适合居住。而孔子却说:“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因为君子是有德者、有道者,是能广施教化、移风易俗而使“陋”人“陋”地不再“陋”的人。因此,君子交人不但要“尊贤”,以“见贤思齐”、提高自己,又要“容众”,以“行为世范”、导人向善。
子张所主张的“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显然更合乎仁道。但在实践中,“容众”对于仁德修养却有很高的要求。如果自身德行不固,则非但不能导人以正,反而容易被人染污。因此,子张的交人原则只适合仁德坚固的君子,并不适合普通大众。此即“师也过”之处;子夏虽也尊贤,但在交人中却只顾及自利,未顾及利人。而仁道在根本上却是要利人的。此所以“商也不及”。
曾子和子游也是孔子的晚年弟子,年龄也与子张和子夏相仿。曾子评价子张说:“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就是说子张极为高尚,但他为仁的高度令人难以企及;子游评价子张说:“吾友张也,为难能也,然而未仁”。就是说子张之行,为常人所难及,但却不是真正的仁。可见,孔子、曾子和子游的意见基本一致,就是:“师也过”,“然而未仁”。为什么“过”就是“未仁”呢?
《吕氏春秋》中载有“子贡赎人”的典故。说的是鲁国曾有法律:如果有人赎回在国外沦为奴隶的鲁国人,可以到国库报销赎金。有一次子贡赎回了一个人,但拒绝了国家的补偿金。子贡本以为无私奉献、为国纾难是件好事,结果却遭到了孔子的严厉批评。因为鲁国是礼义之邦,人民识廉知耻。有了子贡这样一个“不受金”的标杆,就没人好意思再去领补偿金了。可是鲁国富人少而穷人多,如果“不受金”,则赎人之举便难以为继。而且即便是富人,也未见得都能舍财。因此,子贡之“不受金”看似“义举”,但结果却使得鲁国再也没人肯去赎人了。
《了凡四训》在论及子贡赎人时说:“夫圣人举事,可以移风易俗。而教道可施于百姓,非独适己之行也”。就是说,圣人做事,都有移风易俗之效。其教导百姓都有能力做到,而不是只有圣人自己做得到。赎人而“不受金”,只有像子贡那样既有财力又有德行的君子才做得到,并不适合普通大众。故子贡以“不受金”之举示人就是“过”,其结果只能导致“未仁”。
子游也曾评价子夏说:“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抑末也,本之则无”。所谓“洒扫、应对、进退”是一种比喻,意思是说子夏一派在为人处事的“术”上做得还不错,但对于“道”的体现则不够,颇有舍本逐末之嫌。这显然与孔子“商也不及”的观点相合。或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所以孔子才告诫子夏:“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盖君子重道,小人重术是也。
儒家尚“中庸”。所谓“中”,就是宗旨合乎仁道;所谓“庸”,就是方法可行,且行之有效。子张之行,其宗旨得乎其“中”,但方法则未得其“庸”,超出了常人的能力,跟子贡赎人而不受金一样,都是“过”,其结果就是导致“未仁”;而子夏之行,其方法得乎其“庸”,但宗旨则未得其“中”,“不及”于仁,其结果亦必偏离仁道。是故子曰:“过犹不及”。
子夏一门后来多出法家人物,大概便是“不及”之过所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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