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桥下春波绿
01
女儿特别喜欢小动物，一直吵着要养些什么。可因方方面面的条件限制和顾忌，始终没能满足她的心愿。每和妻子谈及此事，深感无奈。很感慨现在的孩子们，无法再像我们童年那样能和小动物们有一份亲密的接触。
我的童年是在安徽南部一个山村度过的。记忆中，大人们从来不干涉我们和小动物们亲近。我曾养过兔子，鸽子，自然也少不了山里人家都会养的狗。但在我的记忆里，最难忘的还是那只鹅。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几乎家家都会养几只家禽，守着它们下蛋来改善和补贴生活。只是父亲在外地，不常回家。母亲既要教书，又要照顾姐姐和我，根本没时间去侍弄这些。可她受不了我整日吵闹，只好去捉了十只小鹅，交给我放养。
02
每天清晨和傍晚，我和小伙伴们都会赶着各自的小鹅去河堤上吃草。时间一天天过去，它们也从嫩黄色的小不点渐渐长成了通体洁白的大鹅，它们长大了。
老宅对面挖了一口池塘，围着池塘四周用毛竹扎了一圈篱笆，篱笆内搭一个小棚，就作了它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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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晨，我像往常一样去鹅棚里赶鹅。到近前，发现篱笆被扒开了一个很大的缺口。赶紧走近看，篱笆里赫然狼籍一片，池塘的水面上到处漂浮着白色的羽毛。我的哭喊声，让父母和村里人快速围拢过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异口同声地说：狼祸害的！
就在这时，从池塘凌乱的杂草、竹木和羽毛中传来一声微弱的叫声，竟然有一只鹅活着，它孤零零地蜷缩在池塘边，大家急忙把它捞上来。它的一条腿断了，羽毛凌乱，它在痛苦地哆嗦着，奄奄一息。父亲当晚拿了一把步枪，在邻居家借了几只鹅放在池塘中，守了两个晚上，却没能发现那只狼。那只受伤的鹅父亲认为已无法养活，又是一只公鹅，就说：杀了吧！杀了给孩子们补补。可是，他们终究没拗过我的哭闹，照顾这只残疾的鹅就成了我每天最重要的事。
03
打那以后，清晨和傍晚，我都会抱着它去河边吃草。选一片沾满露水的草地，把它轻轻放在上面。它伏在草地上，细长的脖子一伸一缩地吃着鲜嫩的青草。我蹲在一边看着，间或会扯一把青草递到它嘴边，看它黄黄的嘴巴伸过来，又快速挪开，逗引得它直睁着大眼睛看我，昂昂地叫着。等它把周边的青草吃完以后，我再抱起它换一个地方，直到它脖子下的食袋鼓鼓囊囊，才抱回家。
我不记得这样抱着它经过了多少日出日落，直到那一天，它竟颤颤悠悠站起，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
我的鹅站起来了！我的鹅会走了！六七岁的孩子还不知道怎么去掩饰内心的喜悦。很快，村子里就传开了一只鹅的神奇。乡亲们争相围观，啧啧称奇，一个个用浓厚的方言，笃定着那只鹅和我前世的缘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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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越长越大，昂首挺胸时，个头几乎和我一样高。全身洁白的羽毛，体型健壮，声音洪亮，在村里的鹅群中是绝对的霸主。我封它“大将军”，小伙伴们没人反对。因为它的体型超过了它所有的同伴，因为它那段狼口余生的经历和瘫而复愈的传奇。
04
每天清晨和傍晚，我照例带着它去河边吃草，只是不用再抱着了。我们一路欢笑着，嬉闹着，像老朋友一样并肩走着，边走边谈。有时我会故意向前快跑几步再站住，它每次都会高兴地追赶来，屡试不爽。它很快学会了模仿，也会摇晃着它肥大的身子向前跑去，边跑边频频扭头看我，逗引我去追赶。而我会故意站着不动，不理睬它，甚至干脆扭过头去，只用余光偷偷看它的反应。见我不追，它就站在原地，一边看着我，一边不停地把脑袋伸向地面，又快速抬起，仰着脖子，睁着一双大眼睛，“昂昂”地冲我叫，憨憨地唤我。如此反复，就像是在说：你过来呀！快过来呀！若是继续不理它，它会折返来，张开一双大翅膀，伸直长脖子，低着脑袋冲过来。到近前用脑袋在我腿上不停地蹭着，叫着，像一个撒娇的孩子，嗔怪着我的赖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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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上学的日子里，我喜欢骑在它的背上。两只脚撑地，左手握着它细长的脖子，右手挥动着竹棍，“驾驾”叫着，满村疯跑。我们的笑声和叫声每天在山村的上空飘荡着……
05
后来，我们带着“大将军”搬到了镇里的单位宿舍。从山村到集镇，环境变了，可“大将军”的性格没变。它还是象在村里一样，总爱追逐进入它视线的陌生人，人来人往的单位大院不时传来它洪亮的叫声。而且“大将军”特别警觉，只要发现目标，就会低着头，伸直脖子，不声不响地冲上去。直等别人发现，惊魂未定地逃开时，它才会站住，扑扇着一对硕大的翅膀，抬头高亢地叫上几声，像是示威，又像是警告。它曾经吓哭了很多小孩，也吓坏了不少大人，为此，母亲没少向别人赔不是。
除了上学和睡觉，我俩几乎是形影不离。每天放学回家，书包一扔，依然是那总也玩不厌的游戏，骑着“大将军”满院疯跑。我们的笑声和叫声每天在小镇的上空飘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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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那天，舅舅来我们家，说是外婆这些日子很想我，专门来接我去她那住几天。
三天后的傍晚，我回家了。我的“大将军”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小院前迎接我。姐姐偷偷告诉我，就在我离开家的那天，“大将军”被杀了，把我支开是大人们的“阴谋”。
那天的黄昏，小镇的上空没有了一个孩子和一只鹅快乐的合奏，只传来那个孩子悲伤的哭声。
记不清过了多久，我才走出那段伤心和孤独的日子。“大将军”走了，它走进了我的记忆，从此，再也不会离开我。恍惚间，眼前又浮现出它白色高大的身影，静静地站在远处，扭着脖子，睁着一双大眼睛，憨憨地唤我——昂，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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