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灵子
沉默过许久的法场终是起了一场热闹,
而来看的人们多是走在老街道路上的。
圈一个古旧的铁制围笼后伸头微微地看……
你改悔罢!低腰的刽子说,你改悔罢,先生。
然而,清正的囚者反以横眉冷对着,
我且饶了一个没有任何生气的持刀刑手,
任他斩断一个强韧的魂灵的颈首。
但是,我须用还未干枯的思想作几段冥念:
在这个确是吃人的年代,有人或幸免于荒难,
然而,就在天将明的时候却撞进吃客们的眼中;
一个秀才倚在咸亨店门口赊几两酒喝或十几文钱的茴香豆吃,
坐吃的客人最后也只记得他的青长衫和十九个未还的铜子;
革命战士呵,扛着投枪倒在丁字街口不停地流血,
却张看到一个打着灯笼前来乞药的可怜老百姓;
当明天啊明天,依旧在这暗夜的巷子里奔波、徜徉,
屋内的纺车是否已识破一个粗苯女人的梦,也依旧静静织缝;
少时的兄弟与老年的下人,一层可怕而可悲的厚屏障,
将我与他隔在了世上有路与无路的海洋沙地上的茫远里;
土谷祠外一个赤膊呵欠的人缓缓消逝于暮色下,
嘴里倒是咿咿呀呀地唱:我手持钢鞭将你打……
官俸难索,差不多的事实确也证明这几月之后的“爱莫能助”,
但如果是在情理之外,却不知那个先生能否心悦诚服?
县考无成,便决心揣出那句“左弯右弯……”之类的谜语,
可是,最终的空虚忽而闯进房来说:这回又完了!
不明白沙漠上的“鸭鸭”叫到底是冷悲剧还是热喜剧地响,
反正池子里生脚虾蟆寂寞似的,休止掉夜间蛙的音乐声;
夜船的橹声摇曳于两岸且悠悠地吟唱至远,
那晚渐近得歌吹则徒剩在赵庄的戏台上没完;
鲁镇空中的笑的影仍在醉醺醺里逗留,
揖完一些无聊赖的祝福后,躺在月光下的尘芥上睡着。
呜呼!现实的屠杀者都换了某种凶手的身份了,
成为旧社会的无形的间谍,混在那些看客群中下手;
然而,咒诅又作恶的不仅是民族里的人们,
也有锁在铁窗子下掠抢新空气的精神里的人们,
他们且麻木拍掌,努力想给你疑点意味存在……
倘若你又在这夜的大虚妄中喊:觉醒罢,与我觉醒罢!
那精神的深胡同里可依是难有适意的回音。
为了忘却的记念,我在钟楼上熔铸一支硬笔,
写沉静中的野草,孤独里寒星和楼下饮酒的人民。
这时,从窗外飞来的苍蝇在纸上画了一个不圆的圈,
呵,这无词的言语并不是我欣然:我是又爱又恨极了。
呜呼!访徨于无地!访徨于无地!访徨于……
而呐喊时的许多梦,我大抵也忘却在 “访徨于无地!”中。
“喂!死士,临辞的祷告不长,应杀掉了,应杀……”
“我说:要把不是奴隶的奴隶给予希望的拯救!”
那个魂灵,猛地动作起身喊道,吓退了逼近的奴隶们。
“不,他是一个猛士,他是一个猛士!”人群中有个这样的声音……
傍晚,斩头台上——血渍里踩下两三只鞋印,
空中,一个民族的魂灵在跟人们的影子作告别。
(鲁迅,一个民族的灵魂,中国一颗倔强的心脏。读完先生的作品集后,有感而发,聊此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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