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你才会想起新沟

什么时候你才会想起新沟

入冬的夜风带来几缕饭菜的幽香，不知道谁家正围炉而坐，在腾腾热气之间分享着这份人间烟火。窗户外面还是窗户，亮着几盏淡黄色的灯火，有人把酒言欢，有人对月欢唱。远处的天空像一个没有边际的黑洞，它吞噬着夜行的人，也吞噬着闲逛的狗。只有车辆在前方轰鸣，它们像海边的浪潮，把所有的流浪都送往了归家的方向。在我感受不到的另一个远方，一定有人入夜深坐，还在说着远行的人儿。

新沟，这个向南一千四百多公里的小镇，总是毫无防备地倏忽入梦。午夜惊醒关塞深，方觉家乡青山远。关于她的春夏秋冬，关于她的阴晴雨雪，关于她的小麦稻田，都似一场朦胧飘渺的薄雾，笼罩着你那颗遍地寻找归宿的漂泊的心。你还有很多戛然而止的关于，只是想起来的越多，异乡的客意就越浓重。

我想起新沟不加芝麻酱的热干面，每一根面条上的酱汁都被搅拌地均匀，饱满。那些在田野的风霜中变红的辣椒，在春与夏交替洗礼下成熟的豌豆，此刻都变成佐食面条的伴侣。油盐酱醋的味道早已浸入到红萝卜块里，浸入到舌尖的味蕾里，也浸入到每一个新沟人的记忆里。清晨的早点铺，热干面像一个忠诚的卫士，他守护着来往的人对美食执着的追求。不管是风里雨里，还是雾里雪里，只要你来，总有一碗属于你的热干面在新沟的某个街道等你。无需太多言语，所有的烦恼与忧愁都结束在筷子挑起面条送进嘴里的那一刻。你知道，这是家乡的味道，这是不变的情感。

我也想起新沟素净丰满的团子，每一个都绝世独立，每一个都包罗万象。那些被打碎的米粉还有夏天抚过的痕迹，它们在阳光下生长，在蛙鸣里蛰伏，在暴雨中昂首，在秋风里低头。它们用一颗包容的心去接纳身边的万物。香干、莲藕、腊肉、榨菜、蒜苗等都成了团子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那一味菜肴。每一次勺子舀起的馅里都是它们紧密的糅合，在即将奔赴热锅蒸屉的间隙里，它们释放自己，只为了把最浓郁的香味奉给久待的你。咬开团子的一瞬间，很多滋味被唤醒。它可能来自一次家庭的团聚，也可能来自一次亲人的送别。一口一口吃下去，很多场景也扑面而来。那一次，妈妈第一次教你包团子，你怎么也捏不成妈妈手中那种圆溜溜的样子。灶膛的火光映着你稚嫩的脸庞，你说，这个包的还可以。

上一次吃团子是在丽丽家，为了一饱口福，我们一行几人在她家住下，期待着阿姨精湛的手艺驱走我们躁动多时的馋虫。一大早，阿姨就开始忙活。等我们赶到厨房的时候，馅料已经炒好，我们撸起袖子，准备包几个团子大展身手。几个人围着一盆揉好的米粉就开始各自为阵，包出来的团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但勉强还能凑合着看，凑合着吃。多出来的米粉，被我们搓成了几个甜味团子，放在了蒸锅的最上层。那一次的团子里有阔别久逢的甜蜜，也有临别在即的酸楚。临走的时候，我们带上阿姨为我们装好的团子，各自回家。

东荆河水涛声阵阵，校园里书声琅琅，是我们上学时候唱过的歌谣。我们曾经如此渴望飞过新沟高中的院墙，去饱览外面世界的风光。直到拖着行李去了远方，才知道曾经想要不顾一切去逃离的就是我们再也不会回来的青春年少。我们讨厌课间操，讨厌眼保健操，总是随意比划，摆出极其敷衍的动作。我们讨厌运动会的长跑，讨厌划分清洁区的打扫。我们讨厌体育课被霸占，讨厌盛夏酷暑留下来补课没有风扇。我们讨厌突如其来的随堂测验，讨厌每个月一次的综合月考。我们讨厌古文的长篇背诵，也讨厌数学的长串公式。我们讨厌频繁的座位调整，也讨厌老师的互相攀比。最令我们讨厌的还是时间的迟缓，它一点都不懂我们焦急想飞的心灵。

似乎很久，我们才迎来高中最后一次，也是最长一次的暑假。校园里满是栀子花的清香，教学楼左前方的鱼塘边上，还是竖着“禁止采摘，违者罚款”的告示牌。但此刻就要离别的我们生而无畏，还是摘下几朵花别在好朋友的胸前和发间。夏天的早上，已带着丝丝的燥热，但我们依然穿上自己最正式，最漂亮的衣裳围在“升腾”的雕塑前拍下一张合影。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超越梦想一起飞”的喜悦。我们穿梭在不同的人群中，行走在不同的角落里，只为了留下关于新沟高中最全的记忆。因为今朝常欢聚，明日又天涯。

夜晚的新沟，枕着东荆河深深浅浅的流水入眠。大堤上，吃草的牛早已归家，剩下的都是纳凉的人。他们享受河风的清凉，空中星斗满天，草地上的人临河而歌，唱着白天积攒的愁绪，唱着明天重拾的希望。有人手牵着手，一边往前走，一边絮叨着家常，他们的声音和背影一点点消失在河堤的另一头。

这座小镇的热闹，并没有因为黑夜的降临而就此收场。有人铺开了桌子，有人摆好了酒杯，在喧闹的街道旁，在拥挤的小巷里，都可以就着冰啤酒和烤韭菜来一场深入灵魂的交谈。流连夜市的人放慢了脚步，他们知道哪家的烤羊肉串最正宗，哪家的小菜份量最足以及哪家的炒饭最香。夜晚的新沟，来吃夜宵的人，一定是有故事要讲的人。他们邀请几个倾听者，在桌边坐下，再点几个小菜，要几份烧烤，来几瓶啤酒，于是故事便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每个人都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让我忘不掉的，是曾经在这个小镇的冬日里晒过的太阳，夏日里蹭过的阴凉。冬天用薄雪堆过的雪人，还有结冰了的街道上四脚朝天的摔跤。而让我突然想起你的，可能是一阵下课的铃声，也可能是一缕晚饭的清香。可能是一次火红的夕阳西下，也可能是一个皎洁的圆月东升，也有可能是毫无缘由的忽然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