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妈妈被检查出了卵巢癌。当时的我茫然无措,只会一遍遍在手机上搜索这个关键词,期待找到一丝希望。在不安和焦灼中度过了两个月后,2018年3月,我决定开始写这份记录。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要写任何东西发布到网上。可就是在写这些的过程中,我的情绪得到了纾解,连勇气也在不知不觉中生了出来。正是它们陪伴着我熬过了在医院中一个个寒冷的夜晚,给予我陪伴妈妈走下去的勇气。
1
再次从一堆冗长杂乱的梦中睁开眼,醒来后很恍惚,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回到了很多年以前。下午的阳光照进来,闷闷的,老式的风扇呼呼地吹着,空气中的湿热黏合着每一寸皮肤,这一切都让我觉得似曾相识,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其实一切都变了。
自从妈妈生病以来,我常常做梦,年少时那种一觉睡到大天亮的能力早已消失殆尽。醒来后经常忘记自己梦见了什么,只余满腔的遗憾在心中发酵。
记得就在几天前的一次午休,我在梦里嚎啕大哭,醒来时,一张开眼睛,失去了眼皮包裹的泪水,瞬间落了下来。
当时第一反应是转头看看妈妈,还好,她还好,正躺在床上翘着脚,像平时一样在看短视频。手机的音量很大,她没有注意到我刚刚在哭泣中醒来。
2
这是我第二次在梦里嚎哭,甚至在醒来的前一秒,我还听到了自己的呜咽。上一次是多久之前呢,我忘记了;是关于什么的呢,我也忘记了。可我记得梦醒后那种庆幸的心情,幸好都是梦,幸好只是梦,不管多么痛苦,只要我睁开眼,一切就可以消失弥散。
然而多年后的今天,同样做着噩梦,同样在睡梦中痛哭,同样在泪水中睁眼,却再也没有了真正醒过来的能力,我失去了摆脱噩梦的力量。
我以前是个泪点很高的人,电视里那些扭曲来扭曲去的哭脸基本无法让我产生共情,哪怕有被触动,也很少掉眼泪。我喜欢看恐怖片、犯罪片,但只会在那一瞬间产生强烈的情绪波动,而那些情绪在随着电影谢幕后一同消失在荧幕外。
一个月前,看完了日剧UNNATURAl后,我整整几天都没有回过神,完全被悲伤打败。在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那些我曾经拥有的抵抗恐惧、悲伤等一切消极情绪的能力正在迅速消失。
3
或许是因为曾经的我太幸福,被保护得太好,情感的泪点就像铜墙铁壁,无法轻易被侵蚀。而现在的我,失去了屏障,就如同被破坏了免疫能力,一点点情感的波动都可以让我流泪,一旦被悲伤的情绪所感染便会掉入沼泽,挣扎不出,反抗无力,只能任由自己越陷越深。
我不禁想问,是不是脆弱的人都有一份破碎的爱,他们的家是不是也只剩残垣碎壁?
家是什么,家人是什么?我想,它或许就是你的免疫系统,帮你阻挡外界一切的压力、风险、痛苦、恐惧,即便不小心感染上了,它也可以帮你轻松抵御过去,迅速恢复元气。越是健全美满的家庭,抵御消极情绪的能力就会越强。
所以,一旦家庭破碎,免疫系统遭到破坏,所有的压力、风险、坏情绪都可以迅速感染你,攻城略地,直到将你彻底打败。
4
爸爸离世后,我就像一个三岁的娃娃,受一点委屈就会流泪,感情的神经仿佛和眼泪的闸门安到了一起,情感上的任何一点波动都会带来眼泪的奔涌决堤。
但那个时候,我很少梦到他,偶尔几次,也是非常愉快的氛围。而现在不到一年,家中又生巨变,再一次的打击让我终于无法再承受,我开始常常梦到他,基调都是悲伤的,场景是医院、是葬礼,是现实中每一个让我畏惧的地方,醒来后都会很心痛,重复在他和妈妈都生病的迷宫中徘徊,找不到出口。
很愧疚地说,在这些时间里,我有很多次因为情绪失控而在妈妈面前哭泣,有时候还会和她闹脾气。虽然我尽力在克制,可每日和病人相对,双腿被锁上了镣铐拴在医院的方寸间,我很是焦躁。我常常和别人说,我现在这样也算半个病人了。
其实长期陪伴病人真的很辛苦,从体力到精神力量,我都前所未有地透支着,像一场长途的马拉松,而我却失去了补给点。
5
记得10天前,妈妈从省肿瘤出院,回到了我们的小出租屋,我经历了永生难忘的一个夜晚。
当天晚上,我因为连续多日在医院、超市、出租房奔波,累得还没来得及洗漱,就在电视机的嘈杂声中睡着了。
半夜,我被妈妈虚弱的声音唤醒,她开始说不上哪里不舒服,全身发热。那时已经是夜里12点多了,出租房里没有准备温度计,我无法判断她到底发烧烧到了多少度,也不敢轻易去找周边的住户帮忙。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出租屋,我慌到彻底失去决断力。当时,脑子里闪过无数的方案,每一个都被我否决。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在照顾,根本不敢离开半步,我的力气也不足以背着她去医院,好死不死,老天还下起了暴雨。
那时候的我只剩下绝望。我握着手机,不知道该打给谁,不知道谁能帮助我,就这样生生扛了一个小时,我的精神彻底崩溃,只能打电话给哥哥,我在电话里嚎啕大哭,让他第二天一定要赶过来,除了这样荒谬的要求我想不出任何可行的办法。
那天晚上,我不敢睡觉,用热水不断地帮妈妈擦拭身体降温,直到她告诉我稍微舒服一些了,我才敢缩在她脚旁小睡一会儿。其实,当时我不确定她说的好一些了是不是安慰我的话,但我真的支撑不住了,极度的紧张后伴随的就是彻底的疲惫,我忘记是何时就闭上了眼。
第二天清早醒来,妈妈的情况稍有缓解,我立马出门买来了温度计和各种药品,并且定好了第二天的车票。好笑的是,前一天我们俩还为了什么时候回家而争吵,我坚持要待到她度过化疗后的不适期后才回家。
可是在经历了惊魂的一夜后,连一贯谨慎的我都作出了这般冒险的举动,要在她身体还未恢复的情况下赶路回家,真的是被吓怕了。
现在回忆起来,我当时的表现可谓是槽点满满,完全不像是个成年人做事情的风格,我还没学会如何成为一面能遮风避雨的墙。
6
小时候,家就是我的铜墙铁壁,我总以为世界风平浪静,而他们坚不可摧。
后来,铜墙铁壁成为了青春的桎梏,我开始嫌弃他们对我的诸多约束,总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束缚,振翅高飞。
忘了是哪一刻,猛然发现,曾经以为的铜墙铁壁其实也不过是普通的水泥砖墙,灰白的石灰下掩盖的是时光的斑驳裂隙,他们老了,而我还远远没有长大。
哪有什么真正的铁壁铜墙呀,不过是为了孩子兀自强撑的父母罢了,都是凡人血肉,哪能一辈子坚不可摧。或许天下的孩子都应该早点发现这个道理,家是我们的铜墙铁壁,而我们也应该快快成为独当一面的墙。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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