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
说起老三的事,人们都是唏嘘不已。
不知道得罪了哪路大神,他的生活一直是磕磕碰碰。三岁时,他的妈妈在半夜给驴添草时,脑袋给踢了一脚,从此说话就有点吞吞吐吐,干活也不再麻利了。一天在锄草时,竟然掉到了地中间的大口井里,村里人用带着铁钩的绳子,第三天才打捞上来,人已经肿得没有人能认出来了。后来两个哥哥张罗了媳妇,就都分家另过了,他就和父亲一起过活。家里两个光棍汉,没有一个姑娘愿意进他的家。他的父亲对日子就更加心灰意冷了,种地也不那么尽心了。只有他还是勤勤恳恳种地,伺候着后院的牲口,连做饭也成了他的分内事。等他三十岁时,好不容易定下了邻村的一个姑娘。按照风俗,天亮前就要把媳妇娶到家里,可亲车偏偏在返回途中熄火,点不着,推不着。媒婆看着心急,就拉着新郎新娘下了车,跪到路上念叨,老嫂子,知道你一身水渍怕浇灭了老三的火盆,想在这里看看三儿媳妇,看完了就赶紧让孩子们上路吧。说着磕了几个头,一阵风也吹开了新媳妇的盖头。司机赶紧发车,竟然就启动了。
新婚后,媳妇一刻也离不开老三。只要老三出门,她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就和老三商量离开这里到省城打工。老三看着家徒四壁,再看看媳妇闪动的泪眼,也觉得老屋水运过旺,冲金散银,就把媳妇紧紧搂在怀里。第二天,他们就来到了省城,一切都是那样地新鲜。虽然有很多双眼睛看着他们,但她胸脯反而挺地更高,他也双腿也更加铿锵。
很快他们在一家建筑工地上就安顿下来,虽然白天活很累,但晚上两个人在一起却一点也不累。当媳妇的肚子一天天隆起,他就在附近租了一间屋子,自己工地上干,媳妇保养身子,日子也就一天天多了希望。每天下班后,他就挽着媳妇胳膊去街上散步,像很多年轻人一样。一天晚上散步时,媳妇特别想吃牛肉面,他就要了两碗,她觉得这是世间最美的食物了,看着媳妇吃得那么香,他也觉得比平时吃的确实不一样。吃完了,他们起身回走,还不停赞美这汤油而不腻,清而不寡。突然一辆车疾驰而过,媳妇的声音,身影倏忽就飞得很远。
老三回乡了,回到了那间已经更加凄凉的新房,他的经历也在十乡八里传开了,他的磕绊其实才刚刚开始。
老三是在深夜,花大价雇了一辆轻卡把媳妇尸体拉回老家的。因为是横死在外,加上小鬼附身,父亲不允许把灵堂设在自家院里,村里人又不许尸首进村,老三只好在村头搭建了灵堂。
处理完了媳妇的后事,老三每天都看着墙上的结婚照发呆,好像要把照片上的人看活似的。每天也不出门,也不干活,哥哥嫂子看他遭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也挺同情他。中午大嫂给他端一碗,下午二嫂再给他端一碗,他都很痛快地划拉到了嘴里,不过是含着眼泪和鼻子咽下肚的。一晃就到了头七,老三整个人已经胡子拉碴,头发更是成了草窝。老大给张罗了一个道士一个居士,老二准备了饭菜酒食,香烛冥纸,老三在父亲跟前下了很多话,才允许就在小院里设灵牌。
媳妇的照片放在四方桌正中,大眼睛还是那么水汪汪的,她在注视着每一个人,但谁也不敢注视她,除了老三。唢呐声悠悠荡荡,吹得到场的几个亲人越发悲凉,诵经声嗫嗫嚅嚅,也让人更加发毛。中午时分,师傅们的活完了,收拾好了家当。老大老二招呼师傅和亲人坐桌。没有多余的屋子,一张圆桌就摆在祭棚旁边。在酒肉的刺激下,人们都又说开了。老三呢,则还是一个人坐在祭棚方桌前对着照片傻笑,好像照片上的人能和他交流。
起了一阵风,纸灰飞了他一脸,他也顾不上擦,而是用手轻轻弹去落在相片上的。人们已经开始划拳了,已经忘记了悲伤。突然,老三的父亲起身跳到了圆桌上,踢翻了盘盘碟碟,腆着肚子大叫,还我孩子,老三,你别扔下我。人们惊呆了,赶紧跪下磕头,挪到老三跟前,不停地焚香烧纸。老三呢?不知哪来的精神,一骨碌站了起来,跑到圆桌前,可父亲已经直挺挺地躺在桌子正中,眼睛还大睁着,两行血从眼角流了下来。
道士不知啥时候已经重新穿好了道袍,手里拿着法器,来到圆桌前,摸了一下老人的鼻息,对老三说,你媳妇投七窍了,老人已经归西了。
院子里开始嚎啕大哭了,唢呐与诵经声又响了起来,老三紧紧地抱着尸首,就像抱着自己的媳妇。
村里人本来就对死人的事津津乐道,这次,老三媳妇阴魂未散,又借活人还魂,可见冤气深重。有说宅子不干净的,有说坟里作怪的,越说越邪乎,越说越真实,村里人的为你着想,往往都是恨不得让你重新投胎做人。
老大老二合力埋葬了老父,老三形容已经枯槁了。眼睛深深陷了下去,眼皮紧绷,让人看了不寒而栗。身子骨也像没有肌肉的牵拉,随时都会散架。衣服空空洞洞,摆摆合合。大嫂看着他这副鬼枯相,就和老二家的商量着请来了李家寨子的孙师傅。孙师傅五十多岁,穿越阴阳两界已经有十几年的经验了,所以她看上去的确是还很年轻。尤其是鼻尖正下方一颗黑痣,像是特意镶嵌上去的,又像将要坠落的星星,大而亮。她扫了一眼老三,脸色就有点阴沉了,黑痣也一下黯然失色。对围观的村民说,四鬼抬轿,小命不保。乌鸡黑狗血黑驴蹄准备好了吗?老大媳妇说,其他都有了,家里那头黑驴自小陪老三长大,怎么处理还没问老三.孙师傅正色道,无知,你们是要驴还是要人。老大站出来,杀驴。
很快地,乌鸡、黑狗血、黑驴蹄就都摆到了布置好的法堂上。
孙师傅挥舞桃木剑上下翻飞,步履轻盈,腰上扎的红布带上系着六颗八宝铜陵叮当作响。小院里阴风阵阵,五色的纸幡簌簌作响,人们大气不出。她端起盛着黑狗血的碟子,用桃木剑蘸着,在老三的额头上画了一个符,又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对着老三的脸就喷了过去。老三整个人突然就变得精神了,额头上的符也更加清晰了。法堂上纸糊的人儿竟然动了起来,她又用食指蘸着黑狗血不停地弹去,嘴里还不停地念着咒语,纸人儿身上就斑斑点了。当她提起乌鸡,一刀斩下乌鸡头,人们都惊呆了。屋子里被一片雪雾弥漫了,无头的乌鸡字院子里不停地扑腾,到处乱跳,从喉管里发出的嘶嘶声凄厉而惨绝。做完了这一切,孙师傅已经脸色苍白了。她将画好的符全部焚化在盛着酒水的小瓷盆里,又将黑驴蹄放进去。对老三说,等七七四十九日后,蹄子就乌黑发亮了,你将他随身携带,以后一定会逢凶化吉,否极泰来。折腾到半夜,人们都困倦了,小院里安静了许多,风清月朗。几个妇女焖了那只鸡,又熬了一锅驴肉汤,人们又被香味焕发了精神。
经过孙师傅的禳灾,他似乎变坚强了,开始帮着老大老二干干农活,照例是两家轮着吃。村民们见了他,觉得他神神叨叨地,所以就多了几分敬重。小孩子甚至见了他就远远地跑开了,嘴里喊着,老三老三,从小没娘。死了婆姨,害了老子。听到这些,老三反而傻呵呵地笑,孩子们胆子也就更大了,围在他周围嚷起来,老三进了城,媳妇上西天……老三心里明白,孩子们的话,其实都是大人背后对对他的奚落。这是村民们对现状的满足,也是对闯荡者的嘲弄。
老三决定了,他要带着那两只黑驴蹄重新活一回人。
老三再次出门了,一个人。腰带上拴了一个乌黑发亮的黑驴蹄子,另外一个则按照交代,砌在了门楼顶上。当然他还是带上了媳妇照片,唯有这样,他心里才会感到有力气。
到城里,他还是找了家建筑工地,因为他也再没啥手艺,只有砌砖他熟练。虽然身子骨比第一次进城瘦弱多了,话也少了,但这并没有影响他干活的速度。因为他干活细腻,不偷奸耍滑,工头就让他做了砌砖组组长。因为活都是包工的,所以他们组每天下班都能提前一会。下班后,他会出去吃一碗牛肉面,再到路上散散步。回到工棚,别的工友打牌抽烟,他也不参与,端详一会媳妇的相片,摸摸裤腰带上拴着的僵硬的黑驴蹄子,就睡下了,他相信孙师傅的话。
城里的生活其实也是简单单调的,对于工地上很多农民工来说,就是干活,吃饭,睡觉,偶尔晚上在外面的小饭馆里喝上半斤烧酒,吃上半斤猪头肉,第二天照样在脚手架上来去自如。慢慢地,人们之间就很熟悉了,但老三的经历在这里无人知晓,老三也只字未提。有时候太热了,他也光着膀子砌砖,黑驴蹄子就会十分显眼,碰在钢管上声音也特别响亮。工友们就会问是什么?老三只说是祖传的,就越发激起了别人的好奇心。晚上老三看照片,工友们也会抢过去,夸组长媳妇漂亮,怎么不叫上一起打工来?这时候老三就会露出久违的微笑,其实他觉得媳妇就在自己身边。
一天早晨起来,老三撒完尿,头稍有点发晕,好像少了什么。昨晚他经不起工友的劝说,到饭馆里一起喝了酒。可干活的哨音响了,这时如果没到各自岗位上是要被工头扣工资的。老三就赶忙勒好裤子,上了脚手架。已经修到第十层了,再有两层大楼一封顶,他们就能放两天假,而且还带工资。他已经想好了,该回老家看下了,已经大半年没回去了。想到这,他下意识地摸了下裤腰带。蹄子呢?他又撩起上衣摸了一遍,还是没有。这一紧张,加上工头催促开工,他脚下的毛竹片一头竟然脱离了支架。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咚的一声,他已经平平地躺到了下一层的竹板上。下层上的工友们都惊呆了,幸亏防护网结实,才没有摔出去。工友问他痛不痛,有事没事?老三只是下意识地在腰带上摸来摸去。
腰痛?工友都紧张起来。一个工友从自己衣袋里掏出了黑驴蹄子,班长你是在找这个吧?老三不知哪来的精神,两眼放光,上身就立了起来。老三接过黑驴蹄子,又挂在了腰上。赶紧干活吧,不然老板发现了,我们可能都要被开了。工头在下面喊,没事就赶紧干活。老三就吩咐工友们在各自的位置上干活了。原来工友们好奇,乘着昨晚组长喝醉了,就偷偷摘下了他的“祖传宝贝”。这些农民工当然认得是驴蹄子,只是不知道老三为啥和这玩意形影不离,就想和组长开个玩笑,没想到却出现了这样的意外。
经历了这件事,老三更加相信驴蹄子的神奇。
以后老三渐渐地话多了,有事没事也会请工友们一起喝几杯。不过他吸取了教训,喝上二两,就再也不喝了,也劝工友们少喝点。出来打工都不容易,我们不能作践自己的身子,家里老人老婆孩子都指望我们呢。别看是一帮没啥文化又互不熟悉的农民工,却都是特别重情重义的汉子。他们觉得组长的话有道理,就认为组长是最值得信赖的兄弟。以后果然喝酒少了,肺腑之言多了,一起干活也带劲了。老三的事他们既同情也理解,是生活的艰辛让他们抛妻舍家,来到陌生的城市打拼,也让他们患难与共,对于那只黑驴蹄子,工友们都多了几分虔诚,希望也能给自己带来好运。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大楼封顶了,老三从工头处预支了两万块钱,回到了老家。
村里人见了老三,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眼前的老三梳着风头,一丝也不零乱,脸虽然还是黑点,但透着红润,眼神泛着沉着。见了乡亲就大爷,大叔,大婶地叫开了,见了小孩子,他就从手提袋里掏出糖果散发,孩子们三叔三叔地叫个不停。他到老大老二家各放了两千块钱,算是对他们发送父亲的补偿,然后就来到了自己的院子前。大门上的锁子锈迹斑斑,透过门板上二指宽的缝隙,看到里面的灰条,芨芨草已经齐腰深。老三拿出钥匙左拧右拧,锁子也没打开,再一用力,吧一声,钥匙断在了锁孔里。老三只好尽量把门缝推大点,眼睛贴在缝里,把院子里的一切装在脑子里。杂草遮住了视线,芨芨丛中媳妇好像在招手。只听扑腾一声,两扇破门板轰然倒塌,老三的身子也跟着栽了下去。
老三爬了起来,眼前的一切让他感到那样陌生。置身荒草丛中,一股凄凉之情袭上心头,小院,小屋里过往的一切,又在他脑中浮现着。他想抓住飘来飘去的身影,可到眼前就化为了乌有。他又坐了下来,静静地点燃了香烟,烟雾就在阳光的反射下弥散开来。
三哥,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了他耳朵。他抬起头,一个穿白色长裙的姑娘在烟雾中姗姗而来,在他眼前站住了。
“是李红啊,你怎么来了?”
“我路过你家,看见大门开着,还以为又被小孩子推倒了,想过来扶好,原来是你。”说着就坐在了老三旁边,一股淡淡的脂粉香立刻包裹了他,他已经好久没闻到过这种味道了,身上立刻感觉不自在起来。
那时侯孩子们都叫她红子,是队长的四女儿。小时候他们经常一起玩,也一起地里拔过草。这些事老三这会竟然想起来了。后来他经历了许多,她的情况就恍若隔世了。他又点了根烟,想缓解下紧张。就听李红说,三个姐姐都出嫁后,就把她留下来招女婿,可附近村里没有一个小伙子愿意倒插门。以前爸倒是考虑过老三,她也对老三有意思,但老三妈妈的遭遇,让爸打消了念头。被驴踢,有邪气。老三的遭遇更坚定了爸爸的观念。这一晃就二十八了,在农村绝对是齐天大剩了。后来终于有人介绍了个外地小伙,在父母的主持下她就算有男人了。可结婚没一年,男人竟离奇死亡,给她什么也没留下……说着李红又往老三跟前靠了靠,她的手突然在老三腰间停了下来。
“这硬邦邦的是啥?”李红好奇地问道。老三解下了黑驴蹄子递给了李红,老三又给她讲了城里工地上的经历。可以送给我吗?老三没有犹豫,你先拿着,等等我。老三搭起一扇门板,麻利地上了门楼顶。下来后,他的手里就又有了一只乌黑发亮的驴蹄子。
李红看看自己手里的,又看看老三,心里满是疑惑,又满是兴奋。
看着李红望着自己,老三觉得那眼神似曾相识,以前媳妇就是这样看他,充满了依赖,期待,吸引,但又觉得有一种魔力在里边。
小院里有点闷热,老三额头上竟然渗出了细细的汗珠。李红伸手在他额头轻轻抹去,老三只觉得那只手冰凉,滑腻。褪下的袖口从他脸上掠过,一缕香气扑鼻而来,老三仿佛被定在了那里,魂不守舍。裸露的白白的胳膊在他眼前晃动,他的血液沸腾了,汗珠不断地蒸腾出来,嘴里梦呓般媳妇媳妇地念着。他不由自主地展开双臂,紧紧地把李红揽在了怀里,两只黑驴蹄子几乎是在同时当当地掉在了门板上。
小院太偏僻了,除了小孩玩耍时光顾,村里人都是绕道走,今天这里的死寂终于被打破。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躲进了一大片云朵,小院的光线就更黯淡了,不远处树梢上一只喜鹊呱一声斜刺里飞走了,草丛里昆虫的鸣叫声也戛然而止。李红用双手擦干了老三两鬓,额头上最后冒出的汗珠,站起来整理好凌乱的头发,把裙子摆弄了一下,对老三说,我要跟你离开这里到省城打工。这声音让老三心头一震,不是因为幸福来得太突然,而是这句话太熟悉,这是媳妇对他说过的,他不会忘记。老三穿好衣服,还在想刚才发生了什么?李红已经捡起身旁那只黑驴蹄子重新拴到了老三裤腰带上,另一只,她捡起来攥在自己手里,好像有了它,她的命运也会逢凶化吉,否极泰来。
“你爹他会同意吗?”
“反正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我的过去被他们做主,我的将来我要自己做一次主,我们这会就说去。”
老三望着破败的院子,两只黄色的蝴蝶在草丛中忽上忽下地舞动,又越过围墙飞走了。他弯下身想要扶起门板,门板已经完全散架了。是呀,还留恋什么呢?他摸摸腰上刚系上的蹄子,拉着李红的手走出了这个门洞,头也没回。
老三牵着李红的手走进了村子,村民看见了,都好像遇到瘟疫一样,唯恐躲之不及,即使是搭讪的本家,表情也是僵化的,带孩子的把孩子的头强行扭过去。所到之处,人人回避。一个克妻,一个克夫,村民怕的就是沾染晦气。
来到李红家门前,门上挂着一把明晃晃的铁锁。村里虽然少通讯工具,但传播男女关系的消息,从来都不会滞后,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超前的,事情还没发生,就已经说的有模有样了,在这一点上,他们绝对称得上是先知。老三知道队长就在屋里,只是怕他们进门破坏了家里的风水。老三从身上取出钱包,掏出了一沓钱,数了数,刚好一万,把剩下的钱,卡,身份证等都装到了衣兜里,把这一万又装钱包里,从门下面扔了进去。老三和李红跪下来,老三说,爸,妈,这一万块钱就当是我的彩礼,我会好好待你们女儿的,等我们赚钱了,一定回来赡养二老。李红眼睛已经湿润了,哽咽着说,爸,妈,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回来的。说完他们一起磕了三个头,老三拉着李红的手站起来,走出了村子。
到了工地,工友们看见老三身边多了个女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嬉皮笑脸地打招呼。几声嫂子,叫得李红心里热突突地,感觉很亲切。
组长,几时请我们喝喜酒?这些陌生的人,虽然满身泥浆,但总是能迅速渲染愉快氛围。先干活,晚上请你们聚一聚。
老三找工头给李红安排了小工的活,又腾了半间库房,支了块架板,就算把家安顿下来了。下班后,工友们自发地把库房装饰地红红火火,小桌子上摆着几个塑料袋装着烤鸡烤鸭卤肉小菜,两瓶烧酒。晚上,昏暗的灯光中,两只红色的蜡烛燃得很平静,烛光像两只眼睛发出柔和的光,注视着这一切。工友们还是按照以前的习惯,每人二两,既助兴还清醒。热闹完了,就关了灯,回集体宿舍睡觉了。老三看着眼前的李红,一身宽松的迷彩服,红扑扑的脸蛋,比穿着白裙子更多几分娇媚。你瞅我干嘛?李红也盯着老三,他突然发现这眼神很怪异,媳妇的影子仿佛就在李红的眼睛里。他拉起李红的手,向前走了几步,但觉得隔着一层什么,若有若无。回头一看,李红还是在原地注视着自己。烛光酒”晃了两下,灭了。老三喝下去的二两酒化成了冷汗。蜡烛灭,被鬼捏。他猛地扑了过去,把李红压在了地上。李红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一翻身反而把老三压在了下面。老三一点不敢松懈,抱紧李红的肩膀在狭小的库房地上滚来滚去。
桌子碰倒了,支架板的砖头也倒了,他们被压在了架板下,不能动了。老三被压在下面,肩头一阵疼痛,他腾出一只手,推开了李红的头。又伸手取下了腰带上挂的黑驴蹄,塞进了李红的嘴,李红软软地瘫在了他身上。他终于松了口气,慢慢移开身上压的杂物,爬起来把李红身子放平。打开灯,看看李红像是睡着了,他从行李箱中翻出媳妇的照片,又从李红包里拿出另一只黑驴蹄子,支好桌子,重新点燃了蜡烛,两只蹄子供在桌子正中。媳妇,你安心走吧,我会把你记在心里,求你别伤害李红。说着照片化作了一阵黑烟,老三也像散架了一样。
李红醒了,看到房子里乱七八糟,问是怎么回事,怎么像做梦一般。老三说,你累了一天,睡着了,工友们喝醉酒不小心碰翻了,我正收拾呢。李红帮着重新支好架板,铺好被褥,躺上去,很稳定。李红看到老三肩头的伤痕,用手轻轻抚摸着,又轻轻吹了口气,老三觉得又有了精神。
日子平凡地就像砌砖头,平平稳稳,偶尔的刮风下雨,就给他们的生活增加了一些调剂。
现在老三宿舍里添了简单的锅灶,他们就不到街上逛了,而是买几个菜,买几斤肉,李红炒菜做饭。把几个要好工友叫到一起,边吃边聊,虽不是一家人,但说起家常来,都是那样真挚。有牵挂孩子老人的,有思念媳妇的,也有愁给孩子成家的,都说的沉重悲切。说到伤心处,李红也会允许老三和工友一起碰一杯,因为经过了那晚,老三答应李红戒酒一年。这样的日子不是很多,每次都像亲人相聚,所有的憋屈与痛苦都能瞬间得到消解,最后的道别又是那样的温馨,一句晚安,不打扰了,睡觉,多少让这些庄稼汉带了一丝的文明。
到了天冷的时候,民工都领了钱回家了。老三呢,他和媳妇在城里租了间屋子,一起送快递,没想到拿瓦刀,提灰桶的手,拿起扫描器也一样地迅捷。跑了几天,这个片的所有街道,小区就全印在脑中了。老板看他俩勤快,麻利,吃苦,就把快递义务转包给了老三。老三把那两只黑驴蹄供在上墙上作揖敬香,就算生意开张了。从此,不管刮风,下雪,老三跑东,李红走西,总能在第一时间把包裹送到客户手中,老三也有了驴蹄快哥的别称。晚上两人聚在出租屋内,算下接的单子,送掉的包裹,竟然比工地上赚的还多,两人兴奋地更多了许多激情和憧憬。渐渐地,片区的外卖,也开始找驴蹄快哥,老三忙不过来,就又召了几个快递员。
生活就是这样,虽然说不清是偶然还是必然,但冥冥之中,若有神助若有天亡。收入越来越多,他们还一下添了一对龙凤胎。孩子慢慢大了,他的快递店也有了三个分店,那些工友的媳妇也到城里在他店里送起了快递。眼看日子芝麻开花,老三却转让了所有店铺,自己当起了股东。他们把黑驴蹄子扔到了黄河,好像扔掉了过去,扔掉了愚昧,带着孩子,回到了老家。
村里的劳力都到城里打工了,老三承包了所有的土地,种药材,种大蒜。城里快递信息不断给他传递着市场信息,板蓝根,蒜你狠的行情,竟然都被老三赶上了。村里老人见了老三,敬重当中更多了亲近,孩子们见了老三,就一起喊着,三叔,三叔,返乡种地,发家致富。扔了驴蹄,抓住信息,娶了媳妇,生了儿女。这声音在老三心里,也在山里不停地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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