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左向右》上卷09:初会

原创/那年夏天的流星雨

乔力静静坐着。

下面的人安静了一会儿，发现他微微杵着头，久久一动不动，开始暗暗纳闷，互相交换视线。

右手轻轻抚上琴键，左手如影随形。波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翻滚而来，拍打着礁石，又快乐叹息着远去。

左右手交替呼吸，伸出可怕的钩子，准确勾住倾听者砰砰跳动的心脏，屏住呼吸的肺腑。人们的视线被一双带有魔力的手牵引，越过翻卷的波浪，穿过松林深处，攀上山巅。 肾上腺素加快运作，胃肠停止蠕动，头脑放空，血液在管道里四处游走。

充足的阳光透过窗户把光线打在弹琴人的乱发和肩膀上，发丝闪着金色的光芒随风舞蹈，细小的尘粒在空气中摇摇晃晃。

破洞袜子，蓬乱的发丝，皱巴巴的衬衣，投射出来自云层的光束，穿透黎明前的黑暗，唤起坚冰下沉睡的远梦。

脚尖送出轻微的力量，这微微的力透过露脚后跟的袜子包裹着的脚，瘦长的双腿，纤瘦的躯体，皱巴巴的衬衣，经过纵横捭阖的大臂，陡然放大了几十倍，上百倍，以无法言喻的力度和速度击穿琴键，响彻云霄。躯体在琴键上匍匐前进，灵魂却指向遥不可及的天宇。天光打开灵智之门，照亮每一个角落的黑暗和阴霾。伤感中略带激情,激情中暗透悲伤。

然后，比羽毛还轻柔，如弱水拂过柔长的水草，丝绸的裙裾扬起三月的阳光，燕子呢喃取代了花开的声音，浓云聚拢又风流而散，弹琴人的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刚柔相济的弧度。

所有音符都消失了，连一丝呼吸都没有。

礼堂在静默了足有一个世纪那么久，骤然爆发出雷暴一般的掌声。

人们脸上悲喜交集。老秦头泪流满面。音乐之路可以无限宽广，条条大路都通向罗马。套用一句烂大街的俗话，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乔力走上去，跟他拥抱，师徒二人冰释前嫌。

半月后，是即东师范九零届最后一次新年晚会。

晚会前一个小时，乔力跟老赖和皮影坐在礼堂外面大理石台阶上神侃听音乐会那晚的故事。骑车走到城阳地界，有一家死了人正在半夜送盘缠。皮影骑得又累又困，眼皮不由自主慢慢合拢，猛然间看见野外一群穿白衣服的，守着一堆纸马纸人，鬼哭狼嚎，火光冲天。皮影顿时吓醒，大叫着奋力蹬车。

乔力正侃得眉飞色舞，唾沫乱飞，冷不防被人揪住了耳朵。他疼得龇牙咧嘴，跟着这只手亦步亦趋。

转眼一看是于蓝。于蓝扯着他耳朵，一路把他扯到化妆间。

他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于蓝闪身出去，关上了门。

他踢门，大喊大叫。外面没有任何动静。

她守在门口，等他喊够了，叫累了，才在门外说道，“里面有新袜子，衬衣，西装，统统换上才准出来！”

旁边桌子上，一双崭新的棉袜子，一件熨烫整齐的新衬衫，一套看起来像模像样的黑西装。

乔力看了看自己今晚上台的衣服，确实有些寒碜，三下五除二脱了破洞洞袜，穿上新袜子，脱下皱巴巴衬衣，换上散发着清新气息的新衬衣。再套上西装上衣和裤子。镜子里的自己焕然一新，他有些兴奋，又有点不自在。

哪里有点不对劲，他说不出来。

“好了吗?我要进去啦！”于蓝在外面喊。

乔力回了句“进来吧！”，说完话才醒悟过来，慌忙把自己的臭袜子皱衬衫卷巴卷巴，想找个地方放起来。

于蓝进来，笑了，“别藏了。扔了吧！”

乔力握着旧衣物不知该扔到哪里，于蓝拿过去，翻捡了一下，发现没有值得一留的衣服了，扔进了桌子后面一个垃圾桶里。

她回身朝乔力上下打量一番，很满意，伸手搔搔他的头发，“不错，有样子！”

她离他很近，幽幽体香笼罩着他。

她摁住他肩膀让他在镜子前坐下，拿过梳子给他梳理出一个型，再用摩丝固定发型。他双手向后环住她，然后转过身寻找她柔软的唇

她笑着躲闪，掰他脸，逼他去看镜子。

他没看到自己变了模样，只看到于蓝丰满的胸部正靠着自己的脑袋，血液上涌，他捉住了她的唇。

于蓝用脚踢他小腿，他吃疼，松开紧紧抱着她的两臂，于蓝嗔他，去看镜子，原来他刚才着急忙慌，牙齿撞上她上唇。唇上渗出一朵绯红的血珠，他吃吃发笑，又伸自己的舌去吸吮血珠，接着试探着用舌尖去体验另一只舌尖的弹性。这时候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男生女生嘁嘁喳喳的叫嚷声。

他松开了。

于蓝把他摁在化妆凳上，继续给他用发梳整理发型，冲门外大声喊，“进来吧！”

大家蜂拥进来，见乔力完全变了模样，惊呼起来。乔力这才仔细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西装笔挺合体，衬衣整洁，头发梳成自然的三七开，这发型跟西装正相称，显出他的人模狗样。

原来他感觉不对劲的地方是在发型上！

究竟是可体又漂亮的衣服使他心情变好，还是恋爱的甜蜜容易让人情绪高昂，他一整晚都很兴奋。如同乞丐捡到一笔巨款，满心欢喜，却不能跟任何人分享，或是突然得到无价宝物，光是想想内心就荡起阵阵幸福的涟漪。

晚会的灯光，组织，节目，观众们的兴奋度，都让他产生前所未有的幸福感，也同时让他产生前所未有的恐惧。突然降临的幸福让他怀疑，眼前的一切会变成明天早上醒来的一场梦境。

晚会以乔力弹奏两首理查德克莱德曼钢琴曲《秋日私语》《爱的纪念》，达到了高潮。这两个曲谱完全是乔力凭自己卓越的音乐记忆力，灵敏的听力，背下来的。

后来老赖买到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磁带，为乔力修正这两个曲谱提供了便利。这在即东师范音乐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把这么新鲜的乐谱搞到手，所有人都异常兴奋。

优美的旋律，清新脱俗的听觉冲击力，如同港匪片和流行歌曲，很容易就燃烧了台下少男少女们敏感多情的青春狂热。台上乔力潇洒自如，一改往日的颓废形象，颠覆印象， 迷倒众生。

乔力向台下弯腰致谢，视线里全是各种各样的于蓝。于蓝惊奇的看他。于蓝满是骄傲的看他。于蓝眯着眼看他。于蓝没看他，旁边有男生过来找她……该死，她对那个男生微笑，她的微笑太好看了！

林晓敏上台给乔力献花，搂着乔力脖子照相，左照右照没完没了。张咪咪好不容易拉开林晓敏，跟乔力来了个亲密无间的拥抱，乔力又被齐天大圣和老赖皮影一帮抢上台来的人抓着四肢给抬下去，结果不小心，乔力腰扭了。

晚会第二天，乔力不得不请假回家养伤去了。

幸福过后，果然是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