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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边某一餐馆顶楼 · 眺望湄公河
第一稿
小说写到这里，还是像白开水一样平淡，我也在犹豫后面该怎么写。
其实你都不用想就明白，我在这儿写着《去金边》的小说，人却已经不在金边了。可是故事里面的她在哪里呢？这就是我还不能告诉你的地方。
我估计你心里想快点看到她到金边后和他或他或他有什么浪漫或疯狂的爱情，尤其是做爱的情节，而这偏偏是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写的东西。
我怎么说呢？人的一生其实和一天也没什么区别：在还能做爱的日子里，似乎做爱就是人生的高潮，多享受高潮，似乎就得到了人生的意义。
所以我当然知道，只要是写小说，似乎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给小说营造出一个甚至多个完美的高潮；而读者读小说，也总是在想着怎么还不到高潮啊？读完一个高潮，就在翘首以待下一个呢。
问题是，爱情也好，性爱也好，其实都是很私人的事情。我写出来，读者看着看着，可能不但会代入自己，还会把我也代入。这就让我感到很矛盾了。
而你这时也被搞得足够糊涂了吧。你肯定在想，“你是谁啊？”
我是作者啊！
你接着又想，“那她是谁啊？”
她可能是我，但也可能不是我。其实她也可能是你，也有可能是你认识的某一位朋友或是家人。难道不是吗？你留心一下就会懂的。
关于是我还是她的问题，我确实是考虑到了我平时的工作和生活，以及我的家人、朋友还有我所喜欢的人的隐私。一想到他们我就要变得非常小心。写什么，不写什么，暴露什么，不暴露什么。对我这样一个话唠子，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
我哥哥以前说我心里想什么就会说什么，我说的话都是心里想的真话，特容易让人一句话看到心，一眼看到底。他说不知道我怎么在这世上似乎混得还可以，要是碰上某朝某代，我可能早就英年早逝了，可见我现在生活的年代，尽管有很多不尽如人意，对我却还是非常宽厚的。
哥哥这么说我时我都会不以为然地傻笑。说的话就是心里想的，本来不就应该这样吗？这样活着才多么轻松啊。因为我们大脑里面的线路错综复杂，随时都会想些难以控制和预防的事情，如果说的话不是自己想的，就很容易忘记自己到底说过些什么，没说些什么，一不小心前后不一致，就会让人发现自己一直在说谎或者是在编故事。
我不想活得那么累。所以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我都尽量讲真话。
讲真话还想写小说啊？这就成了一个很明显的问题。
我确实去了金边，到今天我也很清楚地记得在金边短短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没发生什么。虽然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只是人生短短一瞬，但我却想去记载那些瞬间，因为每一个瞬间都不是无缘无故的瞬间，都是我存在过的痕迹。尤其重要的是，那几天我脑子本应该闲下来，却突然像一个停不下的马达疯转，转得我都担心那是不是大脑的回光返照。还好，回来N天了，大脑依然还在疯转。
于是我就继续写我在飞机上就开始写的故事了。
写着写着我想到一个问题，到底什么是真的？真的在脑子里闪现过的事情算不算真的？还是一定要真的经历过？经历过的事情一旦过去，它和想象的事情，从物质的角度有什么区别吗？
不知道在大脑里产生回忆或想象时是否动用的是不是同一组神经元。应该不是吧，我这个科盲这么想。但不管是不是，这两个活动从物质和能量的角度来讲会不会差不多呢？我们吃进去一些能量，然后消耗一些能量，一边维持基本生命，一边做些回忆或想象，再做些创作什么的。消耗的能量最终产生些什么，我也说不清。譬如我现在匆忙吃了几口饭，给自己倒了杯红酒，我用这些能量写着这去金边的故事。我一边回忆着去金边时回忆和想象的事情，一边又继续想象一些别的事情搅拌到那几天发生的和想象的事情里。确实已经很难说清楚我写下来的这些文字什么是来自于回忆，什么是纯粹的想象。
这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发现或假设：回忆和想象是等同的，反正都不是此时此刻当下的存在。此时此刻当下的存在永远无法被同步记录下来，因为我一边记录，它就一边过去了。这样的话，我也确实再也无法解释人生所有的事情到底是真的还是虚构的。
因为我说话都是自己脑子里直接想到的，就像现在一样，我以前确实觉得我的大脑里缺了一点什么，到后来读了《三体》，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大脑其实可能是进化得比较超前的。人家三体人就是想什么就直接传递出来的，在他们的词汇里，思想和说话居然是同义词。
其实我就基本上是这样的。我去金边的路上，一坐上位子就开始写我去金边的故事，心血来潮地想到什么就写什么。结果写着写着还是卡壳了。前面解释过了，主要是很多地方都不好处理，因为我好歹意识到我并不是孤立一个人存在着的，于是我只好从三体回到了地球，把我写成了她。
过去这几十年从国外进口的东西确实不少，可能最普及的外来品是关于星座的知识吧。我在美国时也没有觉得我一生的命运大半由我的星座来决定，但是我一回国就知道了自己是双子座，经朋友们指点迷津后恍然大悟的我终于理解我为什么有这么极其复杂的两面性。一个理性的我和一个感性的我整天吵得不可开交。总有一个我觉得她的人生没有得到满足。
譬如有一个我从小就想改变世界，另一个我却只想风花雪月；一个我强悍刁蛮，不讲道理，另一个我却温柔善良，多情似水；一个我不小心被活成了“女强人”，另一个我暗地里还是想被一个男人哄着养着。
就像那个去了金边的她，一半想着回来，一半想着逃走。
最后会怎样？我也不知道。我们边走边聊吧。
至于她的爱情，不管是精神的还是肉体的，该来的都会来，不该来的也留不住。急也没用的。
谢谢你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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