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画楼,公子疏言。
要说青川城的第一公子,当属这画楼主人,疏言公子。
人人都知道这疏言公子,不仅书画双绝,而且面如冠玉,待人更是温文尔雅,谦和有礼。
只是此刻,疏言看见画楼门口那迈步而入的人时,却瞬间黑了脸,“你怎么又来了。”
“这画楼人人能来,为何我不行。”千钥没有理会疏言,旁若无人的走到他面前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看着对面那人百般不愿的脸色,千钥笑道,“疏言,不要那么小气嘛,不就是借了你的扇子吗?”
听到她的话,疏言的脸色更黑了。
那怎么能说是借呢,那日他赶去千机阁,只是因为和千钥擦肩而过,回头就发现自己随身佩戴的青玉扇不见了……
他本想去追回来,却发现千钥已经没了踪影。也不知道隐心和她说了什么,让这个大名鼎鼎的夜盗如此神色慌张的跑路了。
在那之后的第二天,疏言就在画楼的大厅见到了一个人。
那人一边欣赏着墙上的画作,一边神色怡然的饮茶品茗,不知看到了哪幅画,还在不住的点头称赞。
此人正是千钥。
这人竟如此大胆,疏言本想上前和她好好谈谈,要回自己的青玉扇,却发现千钥放下了手中茶杯,站起身就寻着正中那一副被遮住的画作去了。
随着她的动作,大厅里的其他人先是观望,后是不解,最后都吃惊的睁大了双眼。
前些时日,这画楼大厅的正中间,突然挂出了一幅长画,但是让大家意外的事,这画从挂在那里的时候开始,就是被严严实实的遮住的。
众人都想知道这画上画的是谁,但是却没人敢去揭开来看一看。
因为上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想要这么做的人,被疏言公子“请出”了画楼,并禁止此人再踏入画楼一步。只是后来人们并没有关注他有没有再次踏入这画楼,因为不知为什么,那日之后,竟是再无人在青川境内见过此人。
自那之后,这幅画楼遮画,很快成为了青川一景。只是众人虽好奇,却已经再没有人敢去揭开来看。
看着千钥已经走近那幅画,抬起了手,好像下一秒就会揭晓一切真相一般,疏言闪身来到了她面前,在最后一刻阻止了她的动作。
“你想做什么?”
见到疏言,千钥笑了,“我不想做什么。”
她一边转身,一边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把扇子。折扇轻启间,千钥继续说道:“只是久闻疏言公子温文尔雅,谦和有礼,想来和你交个朋友。”
朋友么?
疏言还记得,不久之前,好像有另一个人,也曾这样和他说过。
千钥的话好像是一把打开记忆闸门的钥匙,那些被他深藏在心底的人和事一幕幕的浮现在眼前,疏言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三个月前。
“都说青川画楼,公子如画,今日一见,果然清和温雅,仙人之姿。”
画楼之内,众人听着一位青衣小公子落落大方的称赞着这画楼主人疏言公子,神情都很专注。
而疏言就站在这位青衣小公子对面,面色……如常。
见疏言如此不动声色,那小公子上前一步,自报家门。
“在下水越,不知可否有幸,和疏言公子做个朋友?”
这青川之内,来画楼的人不少,当面称赞他的也很多,但是这般直言要和他做朋友的,疏言还是第一次遇到。
而且,青川水氏?疏言皱眉,他知道青川世族中有一水氏大家,但听说这偌大家族,只有一位独女,不曾有其他公子。
对面,水越看着他,目光真挚,坦然。
疏言不作他想,点点头,拱手作礼,“水越公子,幸会。”
与水越相识之后,疏言才发现,这位青衣小公子,不仅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更是精通史诗经义,琴棋书画。
而最令疏言惊喜的是,水越在鉴赏画作上的造诣很高。他常常三言两语间,便能言中他作画时的心境。水越,懂他的画。
世间难得一知己。
此后,疏言在作画时,常邀水越前来鉴赏一番,对于习惯了独自一人安静作画的疏言来说,这是前所未有过的。
当然,不知是何原因,水越并不是每次相邀都会及时前来。
一日,画室之内,水越看着正在作画的疏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心事,在疏言抬头的瞬间,正笑颜清朗。
见到疏言看向他,水越语调轻快的说道,“疏言,你的画千金难求,改日你便为我作一幅画,这样哪日我的银两用光了……”
听到水越的话,疏言作画的笔一抖,这青川境内,敢这样和他玩笑的,除了师弟隐心,估计就只有他了。
“我,不擅人物画……”
听到疏言这样说,水越也不气馁,“我知道你最喜山水,这画楼之内,挂满了你的山水画。”
“但是,你画人物,也一定是极好的。”
疏言不知道为什么水越这般肯定,虽然没有答应他,但是心里已经做了一个决定。
疏言还没来得及给水越作画,水越却不见了。
已经半月有余都不见他来画楼,疏言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这几日,众人常常见到疏言公子走出画室,坐在画楼大厅里,一坐就是好久。有人说疏言公子是在等人,也有人说疏言公子只是想听一听这青川城里的新鲜事……
“不过,说到这青川城里的新鲜事,还真是有一件……”画楼大厅内,有人开口道。
话一出口,立刻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哦?是什么,说来听听。”
那人也不卖关子,直说道,“咱们青川的二皇子,回来了。”
“什么?”
“已经有两年没有二皇子的消息了,大家都传说二皇子失踪了。”
“是啊,没想到如今二皇子安全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我还听说,二皇子就要迎娶皇子妃了。”
“什么?可是那水氏的大小姐水月?”
“应该是吧,二皇子不是和水氏的大小姐定了婚约吗?”
“之前二皇子一直不在青川,如今回来了,自然会履行婚约。”
“谁说不是呢,这不,为了迎接二皇子归来,皇帝陛下下令七日后要在宫中设宴,宴请群臣,想必就是要宣布这个好消息……”
听到这里,坐在画楼大厅雅座的疏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起身回了画室……
原来,你叫水月。
既然你要成婚了,我便最后送你一份嫁礼吧。
疏言放下手中的画笔,看着桌案上刚刚完成的画作。
画上是一位青衣女子,秀发罗裙,目光琉璃,盈盈而立,美人如画。
“罢了,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
他衣袖一挥,唤来侍从,“来人,将这幅画挂在大厅。”
侍从应声而入,取了画出门去,还不待走到门口,便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
“遮起来。”
“是。”
隐心却在这时走进画室,见到了侍从手里的画,他俊眉微挑,“师兄,画上之人是谁,你可是从来不为女子作画。”
是,这青川城内谁人都知,疏言公子不轻易作人物画,更是从未给女子作画。
没有理会隐心那一副发现了天大秘密一样的揶揄表情,疏言只是淡淡道,“这是我答应一个人的。”
不待隐心再问,疏言道,“你今天来我这做什么?”
“我……”
“既然来了,就陪我喝酒吧。”
疏言说着,就往画室外走去,身后,隐心目瞪口呆,刚刚是他听错了吧,他什么时候见过师兄喝酒……
是啊,他从不喝酒。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拿着一个精致华美的小酒壶,一边只顾往她自己酒杯里倒酒还一边美其名曰“好朋友,我请你喝酒”的千钥,疏言一阵头疼。
疏言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为了千钥的好朋友,只知道在那一天之后,她常常来这画楼,不是请他喝茶,就是请他喝酒。当然,茶疏言会喝,至于酒?在那唯一一次喝酒却醉的不省人事之后,他是再也不打算喝了。
不过,就算不喝,千钥还是会请他一起,疏言也都会应邀而来,因为疏言要看住千钥。因为每次喝了酒后,千钥都会明确的表示一下她还是想要看一看那幅画上的人是谁,此外,还明目张胆的以帮助他为名,想要挨个试一试这画楼布置的防卫机关。
这画楼之内本无机关,自从上一次得知有人胆敢去揭大厅之内的那幅画之后,隐心就自作主张的给这里改造了一番,要不是从小跟着师父耳濡目染,对那些机关精巧也是熟悉的,他要被这画楼之内本是步步机关,外表看起来却普通平常的假象给骗过去了。
这些机关当然都出自千机阁,隐心曾和他夸耀说,这些可都是他新研制的杰作。至于疏言问他为什么不在千机阁试用这些新机关,隐心却万分委屈的哭诉道,“千机阁就没有不是机关的地方了,况且,我左等右等,左盼右盼,也没人敢闯千机阁呀……”
“想要研究机关,你可以去千机阁。”在千钥再一次触发了一道机关,射出的箭羽穿透了一幅他的新作之后,疏言终于忍不住说道。
只是听到这个提议,本来嚣张跋扈气势如虹的千钥,却突然主动收回了那只向下一处机关迈进的脚。她掉头看向疏言,泪眼汪汪可怜兮兮。
见千钥如此,疏言暗笑好笑,却仍旧面不改色的继续说道,“不知道隐心最近……”
“疏言,师兄,大哥……我再也不去揭你的画了……”还不等疏言说完,话已经被千钥打断。
就知道一提起隐心,千钥就像小绵羊见了大灰狼,那气焰嚣张的小火苗,立马就灭了。
看到千钥如此听话,疏言问道,“你什么时候把扇子还给我?”
见疏言如此趁机勒索,千钥肉疼的牵了牵嘴角,说道,“明晚我有些事,你答应帮我拖住隐心,我就考虑把扇子还你。”
自从知道千钥的真实身份之后,隐心就一直在找千钥,甚至还在疏言的画楼之外贴了寻找夜盗的大字报。而自从疏言成为了千钥口中的好朋友之后,她就常常躲在画楼。还美其名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当然,也有遇到过千钥刚刚进了画楼,隐心就追到画楼的情况,每到这个时候千钥就毫不客气的把善后工作交给了疏言,说什么好朋友要互相帮助,帮她引开隐心之类的。每当这时疏言都会说他不会撒谎,千钥乐了,竟然说“没关系,我教你。”
疏言想到这些就头大,对于千钥说要拖住隐心的提议果断拒绝。
“不帮。”
“真不帮?”千钥挑眉,“那……”
半晌不见千钥的声音,疏言回头,却发现她脚步微晃,人已经站在了那副画的前面,正冲着他傻笑。
疏言双眼微眯,看到了那画布的一角,正在随着风可疑的飘动。
“画,你看了?”疏言神情莫测的问道。
看着向自己一步一步走来的疏言,千钥的酒突然醒了一大半。她举起双手投降,“师兄,我没看。”
然而疏言却并没有停下脚步,“你看了。”
见疏言如此,千钥着急了,“师兄,我真没看。”
听到千钥如此说,疏言停下脚步,点点头,“好。”
千钥见此,长舒了一口,然而还不等她缓过神来,就已经听到眼前的人冲着身后的侍从吩咐道,“来人,去千机阁,请隐心阁主……”
疏言话不等说完,就看见一旁的窗户在随风晃动,窗户外面,传来千钥的声音,“那个,疏言,师兄,大哥,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今日宫宴之上,失窃了。”隐心行色匆匆,一跨进画楼,就对疏言说了这个消息。
时间已经很晚了,众人都已散去,画楼之内却仍旧灯火通明。大厅之内,疏言坐在雅座之上,伸手倒了杯茶,推给了坐在对面的隐心。问道,“丢了什么宝物?”
“没有丢宝物。”
“哦?”
“只是,少了个人。”说道这里,隐心也觉得奇怪,本来他还以为这次皇宫失窃,肯定又是千钥的手笔。没想到这次没有丢任何宝物,这可不是夜盗的处事风格。况且,少了的……
“是位女子。”
“女子?”
“听说这次宫宴是为二皇子接风洗尘,水氏家族的族长大人携独女参加了……”听到隐心的话,疏言喝茶的手一顿。
“失踪的是水越?”
“没错,失踪的正是水氏家族的大小姐水月,不过师兄如何认得……”
“疏言,师兄,大哥,你就原谅我吧……”隐心话未说完,就听到画楼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我从二皇子的宫宴上,盗了一个美人。”
千钥一边往画楼里走,一边兴高采烈的说道。
“我把美人送来给你赔罪啦。”像是想起了什么,千钥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四周一边突然压低了声音道,“不过这件事隐心不知道,你可不能告诉……”
“不能怎么样啊……”画楼之内,隐心看着站在门口的千钥,出声问道。
“你,你你……”已经吓呆了的千钥指着隐心,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不等二人进一步动作,疏言已经及时开了口,“千钥,宫宴失窃,真的是你?”
“呵呵,呵呵。”千钥站在画楼门口,一时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下一秒,有人替她做了决定,只见这时从千钥的身后,突然走出了另一个人来。
见到此人,隐心惊讶。他回头望了望疏言,又接着用手指向门口,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她她……”
“她什么她。”见到隐心如此模样,千钥反而乐了,她一脚跨进画楼,拉着身边的美人来到了疏言的面前。
“师兄,我送给你的赔礼。”
听到千钥的话,疏言无奈的摇头,“那副画,你还是看了。”
“什么画?”听到二人的对话,一旁的美人开口了。
“不是画,是你。”千钥回答道。
“不是,是画上的人,是你。”一旁,隐心解释道。
“什么,你也看过那副画?”听到隐心的话,千钥不干了,“师兄,你都不让我看那副画,为什么他也认出了这美人。”
“小钥钥,我还没问你,你是怎么从二皇子的宫宴上,盗了一位美人的……”
看到逐渐靠近的隐心,千钥怂了。
她看着隐心,突然扬起了无比灿烂的笑脸,就在隐心一刹那的失神中,这位享誉青川城的,大名鼎鼎,威风凛凛的夜盗大人,脚底抹油,跑了。
身后,传来某阁主的咆哮声,“千钥!你给我站住!”
看着欢喜冤家一般的二人,水月笑了。
转头却看见疏言也笑了,不过,是正在对着她笑。
“都说青川画楼,公子如画,今日一见,果然清和温雅,仙人之姿。”说到这里,水月看向疏言,俯身一礼。
“小女子水月,不知可否有幸,和疏言公子做个朋友?”
“你在宫宴上把水氏的大小姐拐走了,二皇子怎么办?”
千机阁之内,隐心看着对面秋千上抱着酒瓶不撒手的千钥,无奈的问道。
“我问过了,水越说她本就没见过二皇子,为何要嫁给他。所以我这不算拐走她,而是救了她。”
“他们是有婚约的。”
“婚约解除了。”
“解除了?那二皇子……”
“二皇子有二皇子妃啊。”千钥回答道,“二皇子这次回青川,带回了一位皇子妃。”
“所以夜盗大人就英雄救美,还把人家当成了自己的赔礼?”
“我说我看过一幅画,画上的美人很像她。”
“你当心一点。”看着已经醉的摇摇晃晃的千钥,隐心冷着脸提醒道。
千钥却没理他,依旧继续说道。
“她说她也想看看。”
“我便把她带来了。”
说道这里的时候,千钥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住了,“隐心,这千机阁的秋千做的不错,是你研究的新机关吗?开关在哪里?我找找看……”
听到千钥的话,隐心慌了,有点手忙脚乱的制止了正在左看右看的千钥,“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隐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么冷酷严肃让人闻风丧胆的千机阁之内,设置了这样一个丝毫没有威胁力的秋千,以至让那些手下的人都觉得这个阁主亲手制作的秋千一定内有玄机,结果大家都碰也不敢碰的绕道而行,生怕不小心触发了什么机关……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将它偷走。”
“你……”隐心反驳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眼前的人已经靠在秋千上,睡着了。
“你不必将它偷走,这里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
“包括,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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