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江南，早点品类如应景花事，目不暇给。然糯米不易消化，只十天半月触碰一下，属馋人解颐，其最青睐者莫过于蒸饭了。奇异处遍查词条却无此小吃成语，该不是难登席面之故吧？后经腻友指点迷津：所谓蒸饭即为甑饭，后世讹为蒸饭。算是受教了。最早吃这物什还是外婆躬亲自制，而这做法也是极其简单易学：经水浸泡足的糯米上笼蒸熟，趁热摊在一方面巾上，将炒熟的芝麻用石臼捣成粉末再和上白砂糖一撒 ，取一根油条两折夹在中间，然后用面巾一裹、一拧，便告罄了。要点是饭必热，拧务紧。这是通常的做法，讲究些的掺以血糯、干桂花蕊，皆归于甜食。现而今惧血糖如虎，也有将芝麻白糖换成咸菜末的，只是油条始终还在，仿佛热狗怎么也离不开那根烤肠。吃蒸饭时需一手紧持，不离片刻，虽无伏案就餐者的淡定，却有行客夺路时的匆匆，因而最宜赶时间的工薪一族享用。
旧都西安是我籍贯，前后去过三回。由钟楼而鼓楼，转角书院门。坊间食肆林立，不乏其善，而善之善者“甑糕”当为一属。虽是摊贩叫卖，不见诸店铺有售，所谓物有品阶，而味觉一道是只论高下不分贵贱的，故每回都要品鉴，这也与久居江南嗜食甜点不无干系。“甑”是一种很古老的饮食器具，分青铜、铁与陶制几种。甑糕的做法是将糯米、红枣或蜜枣以及赤豆等一起蒸制。当地所产大枣如黄河滩枣、陕北狗头枣等与和田玉枣一样饮誉海内外，因日照长而糖分极高，食之甘饴甜爽。然而吃甑糕却也只能单食，如螃蟹之后食，皆系至甜至鲜之物，否则不是无味就是乏鲜了。家父在世时亦特钟情，但凡赴陕，日必食之。他是一直念做“金糕”的，而赤豆枣泥色如紫金，我也因之讹为“金糕”有年。
今年应女友约客居山西。晋陕毗邻，隔河相望，于我这样一个籍贯陕西，生长于江左的垂暮之人来说，倒是别种乡愁异样解法，或也可心，便
欣然而往。居处紧邻街巷，前店后宅，门脸始终是敞开的。一位手推食车沿街兜售洪洞软米的小贩每日往返经过，终于引发兴趣买来尝鲜。原以为这一试并不打紧，熟料着实把自己吓了一跳：甜腻处不输于甑糕。洪洞软米也称做小枣蒸软米或软米蒸饭，是用山西特产之黍米与小枣合蒸。米色金黄，软糯甜腻，曳之有丝；加之金丝枣泥，热力催逼，至甜而味猛，以致吃吃停停，似在挑战味蕾极限。回头细想，阿物儿虽好，却也不可常吃。
食为民生之本，伊尹以厨技而位极人臣。烹饪之达道乃取中庸之诸味调和。上文所述三种甜点一南两北，后二种专于甜味，唯独蒸饭兼有蔗糖之甜，芝麻之香，油条之咸；而糯米吸附性强，刚好与油条之浮油交互作用。非是为江南人溢美，讲究精致处巨细而显，不舍于平常一物，也只能是江南人的做派。
（原创作品。樊剑勇2017年3月3日写于山西临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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