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与狗

作者: 幸绘啊 | 来源:发表于2017-11-30 16:23 被阅读0次
    谢谢你陪伴我走过黑暗。

    佑8岁的时候,母亲从邻居家抱来一只灰白相间的花色小奶狗。

    刚断奶的小肉球眯着眼没有安全感的满地乱爬,期盼许久的男孩不敢相信幸福来得太快,高兴的顾不上擦掉因为兴奋而冒出来的鼻涕泡,轻轻的将小狗抱在手里,狠狠的照着小脑袋亲了一口。

    从柔软的绒毛中散发出的泥土混合着的肉汤气味,从此贯穿了男孩一生的记忆。

    第一次的四目相对后,那双黑溜溜的纯真眼神,便不断在艰难的每一步支撑着男孩孤单的前行,仿佛尝尽世间百般苦楚后的唯一奖励,便是那只在黑暗绝望的深夜中对着自己摇头晃脑的小小温存。

    “不要再打我了!我再也不敢了!...…”

    深夜,佑从噩梦里再一次歇斯底里地哭醒,半醒间蒙蒙胧胧的望向四周,家具陈设没有丝毫改变,父亲和新进门的女人在隔壁房间早已鼾声四起,空洞洞的深夜偶尔传来花花从门外警觉的叫唤声。

    这一只母亲临走前抱回来的小小生命,在过去三年的时光里忠诚的守护在自己的身边,这个冷漠恐惧的“家”在母亲失望的离开后,留下的,只有父亲的棍棒和狠心的后妈没来由的拳打脚踢。

    花花,在没有妈妈的日子里,成了这个噩梦一样的家中,小小少年唯一的陪伴和牵挂。

    11岁的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匆匆打包的行李中却没有给自己和花花留下一点位置,那场决绝的离开带走了有关母亲的一切,也带走了关于幸福和爱的全部寄托。

    佑每一天都在小心翼翼的不触及那两个“恶魔”的发狂界限,最快乐的时刻便是清晨和黄昏时花花一路伴随的上学路程。踩着单车将书包挂在前方车兜里,单手掌控着车把,万分珍惜的舔着从父亲口袋里偷来的零钱换回的脆皮雪糕。一块五一根的巧克力包裹着的奶油冰棒,便是夏天最快乐的期待了。

    下午的放学铃声刚刚响起,佑像一只轻盈的鸟儿从四楼的教室连跑带跳的来到一楼自行车棚,飞速打开车锁后一溜烟的来到校外小卖部的门口。

    那口苦中带甜的美妙滋味,让痛苦暂时远离了本应该明朗阳光的少年时光。

    人来人往的拥挤中早已没有了母亲美丽清瘦的熟悉身影,取代的,是花花张开狗嘴流着哈喇子急促呼吸的憨憨模样。

    忘记了花花是如何记住了家到学校的路程,某一天开始,便风雨无阻的踩着清晨的露珠跟在自己的单车后执着的相伴。有的时候佑怕它被坏人盯上或被其它大狗欺负,骑到一半的路途变故作凶巴巴的样子赶它回家。

    可当放心的重新骑上单车,花花却神出鬼没的穿过小路再次出现在自己的前方。

    佑放弃了赶它回家的念头,春去秋来,单车少年和小狗的身影在日落黄昏的夕阳中渐行渐远,记忆中属于母亲的独有气味和暖暖的拥抱,在洒满金色落日的余晖下,慢慢的遗忘在花花一路疾驰的脚印后了。

    要背负个包袱,再跳落大峡谷

    烦恼用个大网将你捕捉

    还是你抛不开拘束

    你昨夜发的梦,到这夜已告终

    沉下去头上散落雨点没有彩虹

    你还在抱着记忆,就似块石头很重

    ---林若宁【笑忘书】

    “小帅,过来这边吃。”

    佑从厨房端出一盘火腿炒饭席地而坐,一旁用爪子撕扯地毯的小家伙,立即停止了破坏举止箭一般地冲了出来,跃过早被咬出填充材料的双人沙发径直来到主人身边。

    不出两分钟便像被吸尘器打扫过一般,盘子被舔得能照出狗影来。

    一米三的小男孩在时光的弹指一挥间,已经长成了一米八的年轻男子。

    时间改变了能改变的,相貌、喜好、家庭地址或者与生俱来的个性。但灵魂中烙下的对过往最真的保留,其中就有对某一类生灵偏执的喜爱。

    灰白色相间的,小狗的记忆。

    成年后的佑在离故乡2000多公里的江南,自给自足的野蛮生长着。

    换了无数份工作。

    换了一双手都无法数清的亲密伴侣。

    从家破碎的那天起,小小少年就在不断的寻找,关于爱的温暖,关于安全的定义。

    直到遇上阿玉和小帅的那天开始,动荡不安的心才恍然大悟的决定安定下来。

    并不在世人对美定义范围内的阿玉,像剧本早早安排好的段落,就那样措手不及的出现在久违幸福的佑的眼前。

    一个女人和一条满脸浓密大胡子的雪拉瑞从天而降,将终日埋在一堆手绘稿中的颓废画家,从杂乱无章的生活中拉扯出来。

    十二月底的杭州,没有暖气的群租房内早已如冰窖般寒冷。门外吵闹声和狗的狂吠声将缩在被子里刚刚入眠的佑猛得吵醒,打开门是二房东和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在客厅相互指责。

    后来佑常常回忆和阿玉的这场戏剧般的初见,总是分不清到底是被爱人的磁场牵引,还是只是因为女人身旁这条灰白相间,和童年的小花有着同样毛色和纯净眼神的小狗吸引。

    无论怎样的定义,这一段给予自己新生命的亲爱的人,完成了命运赋予的责任以后,再也无法和自己本就残缺蜿蜒的人生并肩同行了。

    佑常常假设,如果那个飘着小雪的寒夜,自己没有主动留下被二手房东坐地起价无处可归的女人和狗,那么生命中这场刻骨铭心的爱过,只会像飘落在窗台上的朵朵雪花轻轻融化在无声息的冬夜,永远都不会产生交集。

    阿玉,在曾经过去的3650天的日子里,给佑填充了无数缺失的欢乐和家的温存。佑在阿玉系上围裙的背影中捕捉到了妈妈的影子,那一盘盘变魔术般从公共厨房端进自己小单间的美味,犹如当天男孩小心翼翼品尝的脆皮雪糕。

    而小帅,一定是十四岁的少年亲手掩埋的小狗花花不舍离去的化身吧。

    十二年,远方的故土依稀只留下母亲模糊的身影,和花花摇着尾巴在脚边蹭来蹭去的撒娇模样。

    十二年,留在身边的,是另一只同样纯真忠毅的小小狗,而它的主人,在同样明媚的春天像当年决绝的母亲一样,含着失望的眼泪将一路的爱恨交织远远的留在身后。

    什么时候开始,那个颓废又自私的父亲的灵魂,不动声色住进了自己的躯体。

    当初那样厌恶的面孔,在爱人面前竟能自然的浮现出来,原来“渣”的基因早在童年的皮鞭中侵入骨髓了。

    平安夜的那一巴掌,痛醒了一脸惊愕的阿玉,也拍醒了佑颓废暗淡的二十六年人生。

    青春的上半场就这样草草的结束了,伴着支离破碎原生家庭的隐性缠绕,和阿玉走后痛苦不堪的自我否定。

    佑重新将自己禁锢在画笔下的角色中,那些或压抑或愤怒的卡通人物,一点一点拼凑出清晰的过往的自己。

    在互联网的资本逐利中,那些在小帅陪伴下创造出的或空洞或寂寞的漫画角色,深深吸引了前卫的投资人。

    拿奖、签售、合约。蜂蝶而至般的幸运在一夜之间像一块硕大的磁铁,牢牢的将自己立体包围。

    有钱真好,佑牵着小帅从合租房搬到钱塘江边的高级公寓,从此能从容飞去日本看展,也能随心所欲地将印着自己作品的高级化妆品送给追随的粉丝。

    如果将现在拥有的一切提前在那晚无法挽回的离别时,那一巴掌扇下去的,基于自己无能的懦弱一定不会出现吧。

    阿玉没有错,在一贫如洗的当初毫不犹豫和自己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憧憬未来的女子,真的将自己的全部身心毫无保留的奉献过。

    只是,爱到了最后,谁也没有预期到的无能为力将年轻的誓言一一击碎。

    二十七岁的佑轻轻抚摸着身边肚皮鼓鼓的小帅,刚刚的一顿风云残卷将小家伙的胃撑的饱饱的,挂在嘴边胡子上的饭粒清晰可见,佑满脸疼爱的轻轻将它抱起,从蜷缩着的毛发中散发出的气味分明就是过去那条叫做花花的小狗啊。

    岁月更迭了多少面孔和场景,但一直久居在心灵深处的,却是人生最开始的喜悦和落寞。

    你变了个插画家

    我变了个作曲家

    各有各路线分岔

    风筝飞不出叹息桥

    即使分开不必仰天长啸

    彼此之间即使各有车票

    失散于繁嚣

    ---林若宁【追风筝的孩子】

    住院部的走道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饭菜混合的味道,佑从热水房端来一盆温水穿过护士台来到母亲的病床前,身后不断有赞许的眼光朝他打量。

    佑轻轻地叫了声母亲,半瘫的老人呆滞的看向眼前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中年人,这个照顾了自己一个多月的男子,太像年轻时轰轰烈烈爱过的那个男人。

    莫名的亲切感,遥远泛黄的记忆在模模糊糊的此刻若影若现...

    老人像一个脆弱的孩子依赖在儿子的怀里。分离了整整二十七年的骨肉,隔着陌生的衣着和被岁月打磨后的面孔,依然能感受到彼此流动的相同的血缘。佑轻轻擦拭着母亲粗糙瘦弱的双手,被岁月刻满荆棘的那一双手曾不厌其烦地握着自己的右手,在画布上描绘出多少美好和幸福。

    一个月前在自己签售会上接到的电话,将佑重新拉回到最初的从前。

    那个叫做父亲的男人,掩饰着愧疚和尴尬拨通了十多年未见面的儿子电话,一扫从前盛气凌人般的强势,结结巴巴的将前妻的现状告诉了他。

    佑拿着电话的左手不断颤抖着,眼前围绕自己等待签名的粉丝和嘈杂的声音慢慢模糊成了一个圆点。

    那个点的中心是自己坐在单车后座紧紧抱住妈妈的身影,旁边是还有笑容的爸爸也踩着单车大声说着笑话不断逗乐母子的一幕。

    还有花花,跟着爸妈的车轮穿过大街小巷欢快的步伐…

    太久了,佑趴在一头白发的母亲身边,仔细端详着这个历经沧桑磨难的老人。

    多年前告别儿子后,彼时年轻的女人踏上了开往香港淘金的货船。

    到岸后做过保姆、夜总会女郎和美术教员,为了早一点挣足接来儿子团聚的钱,拼尽全力连轴地转。终于在一天陪酒的夜里因为胃出血痛苦的倒在客人脚边,后来这个好心送医的客人也成了她的第二任丈夫。

    或许幸运注定和老人缘浅,在终于稳定下来准备开始新的人生篇章后,命运再一次将她拉入了深渊。

    在经历了吃官司、丈夫过世和患上严重抑郁症后,无依无靠的人重新流浪到香港高楼林立的繁华街头。

    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艰难和心酸,清醒的时候抱着一丝再见到儿子的信念,终于回到了故乡,只是彼时少不更事的小小孩儿,如今已经成了国内炙手可热的前卫画家。

    苦难的女人到死都不会知道,陪伴自己走完人生最后一程的,是那个魂牵梦萦在太阳底下笑的天真无邪的纯真男孩。

    爱啊,神奇的在变幻莫测的时空中,不断地抽离又自带合体地奇妙属性。

    原谅那些负气的离开吧,关于那些决绝和抱歉,在成年以后尝尽世间百态后的刚毅里,怀着感恩的心和最亲的人“妥协”。

    放下那一幕幕刻骨铭心的仇恨吧,当时那个高大狰狞的面孔,在自己日渐丰满的羽翼下,凝固成山的冰峰也已融化成涓涓流动的小河。拔掉那一根根扎在陈年旧疾中的尖刺,那是经年久月不愿回首的疼痛。

    佑和儿子站在母亲的墓前,墓碑上漂亮爽朗的年轻女子笑的那样温婉。

    “你的奶奶本来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画家。”

    儿子将信将疑的抬起头看向父亲说:“那为什么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呢?”

    “现在开始,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一旁的妻子将孩子搂在怀里轻轻的说道。

    “球球呢?球球你在哪儿?”孩子着急的四处环顾着他的小狗。

    冬日温暖的午后,阳光懒懒的洒在杭州城外这一片静谧的墓地,远处一个黑黑的身影正从树丛中朝着一家人欢快的奔跑过来,不知名的针状植物从脚到头沾满了全身…

    安眠的人们终于卸下了所有的负重和爱恨,风从山谷里面缓缓的吹了过来,落在某一株蒲公英上,久久不愿离去。

    忘掉了生死

    用爱跟这世界对比

    不需要抱着你

    在云中祷告,祝福你,继续飞

    逾越了生死

    当知这份爱从没禁忌

    悲中永远带喜,生死难忘,别忘记自己

    --- 陈咏谦【P.S. I Love You】

    你让我曾经快乐的像个天使

    【音乐故事】里每一篇都将根据某一位歌手的音乐,和现实生活中真实的故事串联起来。

    这些由我和我的男女朋友们组成的“凡尘众生”,用心聆听的过程中渐渐醒悟了自己的人生。

    原来这世上最珍贵的并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是能平静、坦然,珍惜当下幸福的不易。

    本期音乐主题【张敬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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