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无神论者，他从来都不相信世界上有鬼有神。但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做些违背他意愿、求助神鬼的事情。
大约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事情。那是一个正值夏收大忙的季节，父亲是生产队队长，他深入生产第一线，离家去五六里之外的一生产组，住在哪里蹲点打场。哥哥在外工作，姐姐已出嫁。家里只有母亲、我和两个弟妹。当时我只有十二三岁，老四最小，三岁左右。一天傍晚夜幕即将降临，社员们都收工回家了，母亲刚回到家里，正忙着做饭，老四住生突然抽起风来，我和妈妈顿时非常紧张，妈妈把老四抱在怀里，用拇指死死掐着老四的人中，嘴里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住住，住住！”老四身体直挺挺的，头扬过去，眼睛直朝上翻，吓得我不知所措，跟着妈妈不停的喊：“住娃子，住娃子！”过了两分钟左右，老四醒过来了，我们的情绪稍微放松了一下，这时妈妈对我说：“你去一组叫你爹，让他赶快回来，说住住病了”。
当时天已经黑了，去一组大约有五六里路，我非常害怕，但是，我知道非去不可，家中孩子属我最大，除我其谁呢！我二话没说，就直奔一组而去。人到应急状态下的力量和勇气是正常时期的好几倍，一出门，我就放开脚步，只顾赶路，把一切抛在了脑后，两袋烟功夫，就到了一组，告知父亲后，父亲毫不迟疑，对一组的负责人说了几句什么，就立即往回赶路，父亲是行伍出身，加上心里有事，走起路来健步如飞，我几乎是小跑，才能勉强跟得上他。这样很快就到了家里。
此时母亲还抱着老四，在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见父亲回来了，母亲就好像迎来了救世主似的，紧张的情绪立即缓和了许多，母亲正在给父亲说老四的病情，老四却又抽搐了起来！这时父亲从母亲怀里接过老四，掐住人中，喊着老四的名字，父亲对母亲说：“快给我拿个左鞋底来”心许是老百姓处理类似情况的经验吧，他准备用左鞋底打老四的屁股，正说着，老四又醒了过来来……
母亲带着央求的口气说，“你还是给娃子聊一下吧，我看娃娃像是冲气了。”天晚了，离城远，请医生来不及，大队医务室的医生也住得远，早已下班回家，即使去了也找不到。只能按母亲的办法试试了。求神弄鬼的事本来是父亲最反感的，但是，当时只有这一招了。为了自己的孩子，父亲违心地答应了母亲的请求，从厨房里拿来一个碗，三根红筷子，舀了一碗水，拿了一把菜刀，弯了几张烧纸，用菜刀在地上画了个十字，把水碗放在十字正中，将红筷子两头蘸了水，大头朝下，捏在一起，垂直立于碗中，嘴里默念着什么，一会儿，筷子站住了，父亲用烧纸卷在母亲抱着的老四的身上擦聊，然后又点着了烧纸，在老四的身上擦聊了几遍，嘴里念着：“急急如临，太上老君……”而后，将烧剩下的纸拿到水碗跟前烧掉。父亲念叨着说：“是家神嘛，把娃娃放的好好的，钱给你烧的足足的，汤调得酸酸的，你好好的去！”父亲祷告了数遍，谁知纸也烧完了，汤也调好了，筷子还不倒，父亲被激怒了，顺手拿起地上的菜刀，一刀砍过去，筷子在一旁乱蹦，接着父亲收拾干净地上的纸灰，放在碗里，手持菜刀，一手端碗，朝屋外走去，随之屋外一阵狗叫，在我心里整个房中院内弥漫着一种神秘而且恐怖的气氛，我很害怕，我看着妈妈，好像她也有些胆怯……不一会儿，只见父亲怒气冲冲的回来，向上墙右墙角大爹的贡桌处走去，他用力将碗扣在小供桌上，发出震耳的声音，把本来就胆战心惊的我和母亲吓了一大跳。接着一把撕下挂在墙上的牌位，揉作一团，摔在地上，嘴里不停地责备着“人忙哄哄的，自己的家神还给娃娃过不去，烧了纸还不走，贡上你干啥！”
从此之后我们家再也没有供奉我大爹的牌位。撕下的牌位作了母亲的针线包袱，直到后来，我复制了一份新的牌位，由大爹的长子丁长年把他请了回去。其实父亲知道世上没有鬼神，人也不可能被神鬼冲气，父亲的作为只是在具体情境中做出的随俗举动，它是一种心理暗示，主要是为了满足母亲的心理需求。长大之后，我逐渐明白了，父亲并不是和自己的已故堂哥较劲，而是一种无奈而特殊的正常举动，在时代还比较落后，农村尚缺医少药、封建迷信思想还比较浓重的情况下，聊病是当时人们治病驱邪的通常方法。父亲很难超脱。这我是知道的、理解的，父亲是不可能跨越历史、超越时代的。这是历史和时代的局限，不能怪父亲和母亲。
值得我们崇敬的是，父亲虽然身为农民，但他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无神论者，父亲一辈子不信神不怕鬼！记得他曾今多次说过“心中无鬼不怕鬼”的格言。为人处事他都是恪守这一信条的。自然，父亲把无神论的观念传给了我们，使我们终身受用。这是父亲教子中的又一个伟大功劳！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