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嘈杂,烟雾缭绕。在这间不大的小赌坊内,几乎站满了人。赌客们围在赌桌附近押大小,人群后的关公像注视着他们,相貌严峻。
赌客们七嘴八舌,和赌坊老板宋老三扯着皮。没人知道宋老三的原名,只知道他在他家排行第三,故此得名。大家老三老三的叫,也习惯了,久而久之,宋老三就成了他的名字。
宋老三早年住在城里,和当地的流氓厮混,帮赌场看场为生。他结识了一个窑子里的姑娘,宋老三欠下赌债时,还是这个姑娘接济的宋老三,二人就此成为夫妻。两人攒了一段时间的钱后,宋老三退出江湖,和宋太太来到这个城郊村子,建个二层小楼开了这间赌坊。
由于早年的经历,宋老三对道上的规矩摸得清,迅速在村子里建立起了人脉,如鱼得水。宋太太原来待的窑子里一直顺带做大烟生意,在宋太太影响下,宋老三也染上了烟瘾,于是两夫妻又找到了门路进货,在赌坊二楼隔出了几间房子,当做大烟馆。
宋老三自己既是老板也是客人,自己开赌坊也参赌,自己卖烟也抽烟。有些过来快活的赌鬼烟鬼们见宋老三这样,反而跟他更加亲近,大家没有什么嫌隙。宋太太自己在窑子时,一样也会赌博和吸大烟,言语招待这帮赌鬼烟鬼更不在话下。在这方面,两夫妻倒是天造地设。
赌坊和大烟馆是暴利,即使宋老三夫妻终日赌博和抽大烟,也一样能维持收支平衡。两夫妻就此荒废时日。
宋老三夫妻没有生儿子,只生了个女儿,名叫宋婵娟。宋婵娟从小就长得白嫩水灵,聪慧可爱。她平时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读书,宋老三夫妇当时还喜爱幼童,就顺她的意,让她读了附近的学校。等宋婵娟长大一点,宋老三夫妻就不再喜欢她了,只嫌她读书花钱,要是她的学费省下来,又可以拿来赌两把。
宋婵娟和学校其他女孩格格不入。除了她长得漂亮招人妒忌外,还因为女孩子上学的少,有意识送女儿上学的,起码是小康家庭,宋婵娟是为数不多的爹娘开赌场的女学生。因为对读书感兴趣,她还比一般的女学生更加刻苦,这加剧了同学对她的偏见。
这些都让宋婵娟在学校没有多少朋友,只有一个叫小怜的女生和她还算玩得不错。两人都在这条村土生土长,算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
这天宋婵娟和小怜一起回家,经过一个路口,见到村里的几个少年正聚到一起聊天。少年们看到宋婵娟和小怜经过,目光都不由自主盯着她们看。小怜明白,他们主要是在看宋婵娟。
小怜说:“好羡慕你呀。”
宋婵娟:“呃,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平时我都不敢出家门了。给这样盯着,我很不自在的,你看他们那样子。”
宋婵娟看向少年们,不再说话。她一眼看到了少年中为首的那个人,他和周围的男孩子气质不一样。他叫颜晓冬,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宋婵娟。
颜晓冬是村里的名人,家境殷实,高大俊朗。父母老来得子,极为宠溺他,也不给他什么压力,只等他长大成人后,子承父业就行。父亲拎得清,知道自己儿子不是进城读书当官的料,索性就不强求。
村里喜欢颜晓冬的女孩子有很多,颜晓冬本人却对她们不感兴趣。他每天除了念书,就是和狐朋狗友们到处闲逛,看起来活脱脱是一群地痞流氓。但颜晓冬从来就不是什么流氓,他只是个有点流氓气的富少。
小怜告诉宋婵娟,这就是颜晓冬。宋婵娟只是“哦”了一声。在此之前,宋婵娟只是听过颜晓冬的名字,却从来没见过他本人,这时见到,只觉得他比想象中更帅一点。宋婵娟低下了头,拉着小怜快步离开了。
半路上,宋婵娟有意无意问起颜晓冬的事,小怜笑看宋婵娟,用手刮了刮自己的脸,揶揄宋婵娟,搞得宋婵娟不敢再问。
两人在宋婵娟家赌坊门口分手,宋婵娟踏进了店门内。赌坊里立刻有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对着宋婵娟吹口哨,言语挑逗她,宋婵娟只是不理。赌坊内的其他青年却轰然大笑,连正在押注的宋老三夫妇也跟着笑。
宋婵娟无视这些声音,上了楼。
从此之后,宋婵娟在家闲来无事就凭窗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老三夫妇都没有意识到宋婵娟的变化。他们一直以来都对宋婵娟一无所知,既不知道她在学校里的生活,也不知道她在家里的生活。赌坊和大烟馆彻夜喧闹,常常吵得宋婵娟睡不着觉,但她从来不抱怨,宋老三夫妇也从来不问。他们一副心思都在赌桌和大烟上。
宋婵娟这天出门闲逛,路过一个转角时,手被拉住了。宋婵娟惊恐回头,发现居然是颜晓冬。颜晓冬还是一脸玩世不恭的笑。
宋婵娟抽回了手,又一次低下了头。
此后宋婵娟常常出门,偷偷和颜晓冬见面。说起来两人也没什么事好做,但宋婵娟总觉得和他待在一起就是更开心。
因为他们见面的地方大多都人迹罕至,村里居然没人知道他们两个的事。颜晓冬和宋婵娟解释过,为了避免宋婵娟被村里人指指点点,两人还是暂时瞒着村里人比较好。宋婵娟想来也对,就同意了。
宋老三夫妇仍然没有察觉到宋婵娟的作息变化,见女儿出门的次数多了,也只当她是和小怜出去玩了而已。小怜却明显感到宋婵娟的异常,追问她好几次,宋婵娟终于松口说了,小怜又开始堆笑揶揄宋婵娟,宋婵娟嘴上推脱,心里却甜滋滋的。
过了大概一个月左右,宋婵娟被宋老三夫妇限制了出门。宋婵娟起初还以为他们知道了她和颜晓冬的事,后来发现不是。宋婵娟找机会对赌鬼烟鬼们旁敲侧击,问到了原来爹娘是要给她“筹办婚事”。
宋婵娟回房仔细思考了这件事。宋婵娟知道,爹娘再怎么“筹办婚事”,也筹办不到颜晓冬的头上,他家里有钱,正儿八经的经商人家,也不可能看得上她宋婵娟这么一个赌坊烟馆出身的女子。爹娘选中的新郎恐怕另有其人。
宋婵娟当然知道,爹娘没有那么关心自己的婚事,现在忙着要给她筹备婚礼,多半是因为他们缺钱了,很缺钱,缺到要把女儿卖掉。要么就是他们不想把这么一个费钱的大活人养在家了,把女儿出手掉,还能拿一笔嫁妆,有赚无赔。
宋婵娟很着急,想要把这事告诉颜晓冬,却一直找不到机会。这天她趁爹娘正在抽大烟时,悄悄溜出了家门,到颜晓冬常出现的地方找他。
她运气不错,很快就找到了颜晓冬,而且只有他一个人,没有那些碍事的少年们。颜晓冬在墙脚蹲着,呆呆望着天上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婵娟跑过去,拍了拍他,颜晓冬一下站起来来。见到宋婵娟,颜晓冬慢慢涌现出欣喜的表情。他还没开口问宋婵娟这段时间怎么都不出来了,宋婵娟就急匆匆和他说了自己要结婚的事。
颜晓冬听完,表情凝重。宋婵娟不等他说话,又说自己赶着回去,被爹娘发现溜出来就完了。
宋婵娟刚跑出两步,又感觉自己的手被拉住了。她回头看颜晓冬有什么说的,颜晓冬只说:“今晚三更时分,你等我。”
宋婵娟“嗯”了一声,就匆匆忙忙回了家。好在爹娘还在房间里熟睡,不知道她出去了。
半夜一更天,宋婵娟就在窗边苦苦等待。她想起刚刚听到父母商量她的婚事,眼泪就忍不住夺眶而出。她开着窗,一直盯着楼下。
宋婵娟没有白等,到三更时分,她就见到院子墙边有人。定睛一看,正是颜晓冬。颜晓冬爬墙的样子很滑稽,和他平时的傲气完全是两回事,宋婵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很快,颜晓冬就悄悄进了屋子,来到了宋婵娟的房间外,敲了敲门。宋婵娟一开门,两人就抱在一起,颜晓冬顺手将门带上了。
两人聊了一会后,气氛变得暧昧,两人手上都开始有了动作。宋婵娟起初还有些抗拒,但过了片刻也放松了戒备。
颜晓冬上手解开了宋婵娟的衣扣,宋婵娟像触电一样推开颜晓冬,颜晓冬愣在床边。
宋婵娟涨红了脸说:“我在学校听先生说,那些洋人姑娘都要满十八才做这种事。我今年才十六,会不会,会不会早了点。”
颜晓冬:“可是村里很多和你一样大的女孩,都已经嫁人了。”
宋婵娟:“我和她们不一样。”
颜晓冬移开了目光,半晌没说话,又重新抬头看着宋婵娟,宋婵娟也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颜晓冬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
宋婵娟还没反应过来,嘴就被捂上了,颜晓冬已经压在了她身上。宋婵娟喉咙里还在发出细微的声音,但赌坊和大烟馆十分喧闹,宋婵娟的声音一直没被听到。
五更天时,颜晓冬穿好衣服,出了门,愣在原地。宋老三夫妇站在他面前。
宋老三夫妇看是颜家富少,也不敢拿他怎么样,颜晓冬立刻推开两人,慌忙飞奔下了楼。
宋老三夫妇进了房间,见到了瘫在床上,上身赤裸,下半身盖着被子的宋婵娟。宋婵娟眼角有泪痕,眼神空洞。宋老三“啊”一声,过去把女儿拖了下床,见到床上的血迹,如堕冰窟。
宋老三回身就对着宋婵娟一脚踹过去。宋婵娟也不反抗,任由他打,很快宋太太也和丈夫一起打她。
宋婵娟嫁不出去了。就算能嫁出去,嫁妆也会少很多。宋老三夫妇怒不可遏。
幸运的是,宋老三夫妇刚刚抽完大烟没多久,还浑身无力,打了一会他们就累了。宋老三一边咳嗽,一边叫夫人把女儿绑起来,待会再收拾她。
宋婵娟全身赤条条的,被吊绑房间里,身上满是伤痕。
“你丢光了老子的脸!我还怎么去见祖宗?”
宋老三说罢,一鞭抽在宋婵娟身上,宋婵娟闷哼一声。
宋夫人也一鞭抽下去:“说,说打得对!”
“啪”一声,宋婵娟身上新添一道血痕。宋婵娟有气无力:“娘打得对。”
又是一声脆响,宋老三一鞭抽了过去。宋婵娟每被抽一鞭,就会说一声打得对。
宋老三夫妇打了她半个时辰,才感到四肢软绵无力,扔下了鞭子。宋婵娟被放了下来,宋太太帮她解开了绳子,宋婵娟木然地穿好衣服。她每动一下,全身都会剧痛,但她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她这些年早练就了这项本领。
宋老三夫妇一方面毕竟还当她是亲生女儿,另一方面也是怕人家知道了他宋老三天天打女儿,问起缘由他也不好回答,于是就不再毒打,让她装作没事一样照常生活。宋老三还告诉她,人家要是问起来这些伤,就说是自己不孝想离家出走,被爹娘教训了,现在已经知错了。
宋婵娟等身上没那么痛后,就出门找小怜谈心。她好一段时间没见过小怜了,小怜大概还不知道她被亲生爹娘打成了这样。
宋婵娟脚步蹒跚,绕了大半个村子,才好不容易在一个路口见到小怜的背影。小怜正在和几个女孩子聊天。宋婵娟向她们走过去。
“我早就和你们说过了,她很骚的,别看她平时好像不怎么搭理人,其实暗地里都在想怎么勾引男人。这下好了,引火上身,被她爹娘打个半死了吧。有些人吧,她没朋友不是没有原因的。”
其他女孩子听得入神,都没有注意到宋婵娟来了,纷纷附和小怜的话。
“我就说吧,上梁不正下梁歪,爹娘就是开赌坊卖大烟的,女儿怎么可能当个大家闺秀。”
“一家三口都烂透了,真是家门不幸,祖上蒙羞哟。”
“她是狐狸精转世吧,连颜晓冬都被她迷住了。”
宋婵娟无声抹了抹眼泪,转身慢慢离开了。
宋婵娟来到清水河边,思潮起伏。这是离村里最近的一条河。宋婵娟脸颊上都是风干的泪痕,她简单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人生,想着想着,鼻子一酸,眼眶又湿了。
宋婵娟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咬牙,闭上眼睛,跳下了河。
宋婵娟失踪没多久,就有村里人说在清水河边见到了宋婵娟的鞋子。颜晓冬听说后,只身去探清水河。他什么也没看到,但他就是知道宋婵娟在这里。他开始沿河找人。
颜晓冬从白天找到傍晚,来来回回跑了这条河好几次,累得他也脚步虚浮,有好几次他几乎要放弃了,可他始终觉得他能找到宋婵娟。
终于,在下游一个不显眼的地方,颜晓冬找到了被泡得发白的宋婵娟的尸体。颜晓冬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他安葬了宋婵娟,又赶回村子,买了祭品,在河边祭奠了宋婵娟。
颜晓冬喃喃道:“我以为生米煮成熟饭就没事了,怎么会弄成这样啊。对不起啊。”
颜晓冬看着流淌的河水,嘴里一直在念叨,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他说着说着,离河水越来越近,在一只脚踏进河里时,他脚上一冷,瞬间缩回了脚。
颜晓冬一屁股瘫坐在河边,失魂落魄地对着河水发了会呆。他看着清水河,手脚并用胆怯地向后挪,又说了一句“对不起”后,颜晓冬爬起来,像逃难一样逃离了清水河。
后来颜晓冬一家都搬走了,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走,只知道他们和所有朋友都断了联系。有传闻说他们一家隐姓埋名,到外省做生意去了,但没人知道真假。颜晓冬一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自此杳无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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