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晨光

清晨,没有太阳,没有雨滴,天儿就无精打采的亮了。我慢腾腾的打扫房间卫生。电话响了,是军打过来的。
阿煌两星期前的星期天上午死了。
彼此都沉默了许久。咱们今晚聚聚吧。我说。
晚七点,新雅粤菜馆。
军、丽和阿黄都来了。没有往夕的吵吵闹闹,大家互相问候了一下,就开始喝酒。
没人提阿煌。
军和阿黄各带来两瓶茅台。我带来的是七宝大曲,还没拿出来,怕他们伤感。毕竟七宝大曲有我们太多的回忆。
军除了上班,所有的业余时间,都被五岁多的孩子占用了。军家务活儿做的不好,但自从有了孩子后,买菜、做饭都得干。老婆在单位负责销售工作,每天早出晚归,连休息日都没有。今晚好不容易让跑销售的老婆早点儿回来,才得以脱身赴宴。
远在成都做工程的阿黄,这几天正好在上海。他再忙,我们的聚会也得来。阿黄有张唐国强的脸,大家都觉得他比唐国强更英俊。不过,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为了离开工厂到外面闯荡,阿黄和师姐离婚了。后来和一个安徽的发廊妹有了关系。阿黄并不想和她结婚,可人家怀了他的孩子,只好结婚。如今,上海的老婆不肯离婚,成都的新欢又怀孕、天天催婚。。焦头烂额啊。活该!军私下恨恨的说。
过去有阿黄参加的聚会,丽都不参加。毕竟她和阿黄是初恋,后来又各奔前程。丽为阿黄打过三次胎。后来阿黄和师姐结婚,丽也随便找了个人结婚了,但已不能生育。丽心里怨恨,似乎心里又总放不下阿黄。这两年好多了。自从上次参加了我们有阿黄参加的聚会活动后,这是第二次来了。
没人提阿煌。
军老了,一脸的疲惫不堪。两鬓斑白,眼袋、黑眼圈都有了。记得七九年,军、阿黄、阿煌和丽及我,从全国各地随军到沪,被分在曙光中学初二同一班级里。自然的,我们就组成了一个圈子。阿煌不喜欢上课,没事儿还欺负一下同学,军见不得这个,每次见阿煌欺负同学,军就会上去给阿煌一脚。阿煌谁都不怕,见到班主任,眼珠儿也往上翻。可他见到军,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阿煌知道军练过拳击的。他亲眼看到,因为不满老妈的唠叨,军一拳把家里房门打了个洞。尽管军常教训阿煌,阿煌还特别敬佩他。因为,如果有人欺负阿煌,军可是要找他扳命的。有一次,外校的一个混混找阿煌麻烦,军只一拳,就把人家的三根肋骨打断裂了,为此还吃了学校的处分。我注意到,当班主任宣布给军的处分决定时,阿煌当时嘴上没说什么,眼眶里还是有些湿润。当然,军还是一贯的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军在饭桌上,话向来不多,可酒从不少喝。我知道,今天的军心里翻江倒海,嘴也只是喝酒,话更少了。
没人提阿煌。
阿黄有一句没一句的讲他工程上的事儿。他知道大家也没心情听,可总不能一直冷场下去。更何况坐在对面的丽,有意无意的喵一眼自己,阿黄的心也不好受。阿黄知道对不起丽,尽管家里不同意他们恋爱,那只是反对他们在中学谈恋爱。在当时的环境下,不但中学生不能谈恋爱,就是大学生也是不许谈恋爱的。在阿黄与丽的事情上,阿煌是帮了不少忙,两人不方便见面,都是阿煌在当中传递信息。无形中,阿煌成了他们之间的桥梁。所以,阿黄和丽什么事情都不避阿煌。阿煌也最了解他们之间的事情。在发生阿黄背判丽的事儿后,阿煌也是最先原谅阿黄的。
阿黄还在说着工程上事儿。我看着阿黄的嘴在动,真的不清楚他讲的是什么。只是发现阿黄也有抬头纹了。阿黄的眼睛一睁大,额头上三条抬头纹很明显的出现了。过去,丽都羡慕阿黄的好皮肤。看来,谁也不能和岁月对抗。
没人提阿煌。
别以为丽是女的,就认为她不会喝酒。丽的酒量不小。大家都知道。丽20岁生日,酒席办在她家里。那天喝了多少酒,谁也说不清楚。反正都有些醉。丽一次次的和每一个人干杯。那天,丽成了话痨,不停地说,不停的喝。后来,深更半夜的,又一起走到无人的大马路上又唱又跳。还好第二天是星期天。否则,不知会怎样呢。
丽和阿黄初三时就好上了。刚开始,丽总让阿煌传些他听不懂的话给阿黄。因为是丽让做的嘛,阿煌总是不折不扣地执行。后来,俩儿人不让他传话了,阿煌还怪丽不相信他呢。其实,阿黄和丽开始单独约会了,当然不需要阿煌传话了。
那年夏天,丽第一次怀孕,打胎需要钱。是阿煌到乡下拉了一拖板车西瓜,拿到小菜场卖。所得的钱都给了丽。丽拿着一沓钞票,哭了。阿黄没说一句感激的话,只是重重地拍了一下阿煌的肩膀,眼睛红红的。
阿黄工作后,尽管还和丽保持联系。但丽已感觉到阿黄的心猿意马。我们也都有意无意的提醒阿黄,不要让丽失望。可最后,阿黄还是选择了和师姐结婚。阿煌知道阿黄甩了丽,俩人到没人的地方打了一架。我见到他俩儿的时候,阿黄鼻子在流血,阿煌的裤子都撕破了。不过,俩儿人一口同声的叫我找军,然后一起到阿黄家吃饭。
阿煌、军和我在阿黄家吃好饭,又一起找丽。丽见到我们,没说阿黄一句坏话。只说,以后不会再见阿黄,也不让我们在她面前提阿黄的名字。不久,丽就通知我们参加她的婚宴了。
我们都知道丽婚后并不幸福,但丽从不在我们面前表现出不幸福的样子。我们每次聚会,她也总是一个人参加。她说,他们是个玩儿个的。我们也就不言语了。
还是没人提阿煌
四瓶茅台喝完了。我拿出前几天从七宝老街带回来的七宝大曲。递给军一瓶,递给阿黄一瓶。看看丽,我拿起雪碧想要给她倒上。
怎么?不给我喝呗?丽脸红红的看着我,不过口齿清晰。我只好又拿出一瓶七宝大曲给丽。
丽倒满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然后把酒杯倒扣着放在桌子上。我见到一滴泪珠瞬间滴到丽的杯底上。
死了干净!丽用左手食指在左眼眼角快速抹了一下,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嘟囔了一句。
那个年代,我们喝酒只喝七宝大曲。其实,也的确再没什么其它的酒了。高三寒假时的一天上午,我们几个在军家正无聊呢。阿煌拎了一袋狗肉和几瓶七宝大曲进来,什么话也不说,就忙着煮狗肉。大家开始吃狗肉喝酒时,阿煌才不紧不慢地说了句:学校的那条狗叫的太烦了。我们一听,只见丽飞快按住阿煌的头。阿黄、军迅速把阿煌上身衣物脱光,把他推出门外,倒锁上门。阿煌在门外破口大骂:吃我的狗肉,喝我的酒,还把我关在门外,你们是人吗?我们在屋内却笑痛了肚皮。
高中刚毕业,阿煌妈妈病逝了。阿煌一下子话少了许多。不久,他父亲又与人结婚搬到后妈家去了。哥哥前年结婚住自己的房子。阿煌一下子仿佛成了孤儿。过去那个有事没事喜欢欺负一下小同学,整天嘻嘻哈哈的阿煌变得不太言语了。我们常常和他开玩笑,打打闹闹,他大多时候都是敷衍了事,也不太发火了。
后来,我们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结婚的结婚。尽管有时也聚聚,但次数少了,聚的时间也短了。
那年,高校门口常有众人相聚。我们平时都不太出门了,也曾告诫阿煌下班就回家。可我们再见到阿煌时,却是三个月后在安徽的一家农场了。
安徽农场,我们前后去了三次。每次除了带吃的就是钱。其它的,阿煌什么也不要。三年后,阿煌回来了,先到我家。我妈很心疼阿煌这个没妈的孩子,亲自烧了一桌子菜。阿煌没什么话,吃了很多菜,喝了很多酒。然后对我妈说:妈,我吃饱了,就让我带他去阿黄家。都半夜了,阿煌又喝了很多酒,我劝他明天再说。可阿煌坚持要去,我也只好陪着去找阿黄了。
阿黄住丈母娘家,半夜叫他出来,阿黄有点儿不高兴。阿煌借着酒劲儿,把没敢对我说的话,都向阿黄吐了。无非就是怪我们看他的次数少等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最后大家不欢而散。
一天,军、阿黄正在我家说笑。丽哭着跑进门来,说阿煌欺负她。
原来,丽去看望阿煌,阿煌正在喝闷酒。阿煌对丽说了一切,只是心态已变坏,好像世界上的人都欠他的情似的。说着说着还对丽动手动脚。丽哭着求他、打他才跑了出来。
军还没听完丽的话,就往门外冲。我边追军边对阿黄喊:照顾好丽。话一出口,我就知道错了。那时,阿黄和师姐结婚,丽正气没处发泄呢,又碰到阿煌对她这样,这俩人儿在一起还不打翻天。可我实在顾不了了。军发起火来可是要出人命的。
军见到阿煌,阿煌刚开口说:军,你听……
“听”字还没出口,只见阿煌的门牙带着血水飞出口来。我忙在身后抱住军,对着阿煌大叫:快跑!
阿煌犹豫了一下,鞋也没穿,就往门外跑去。不久,阿煌把住房卖了,不知去向。后来只听说,他去过新疆倒腾过袁大头,做过生意,都失败了。最后的落脚点是在崇明的一家单位看大门。
走出新雅粵菜馆,南京东路步行街上灯光璀璨。
条条锁链锁住了我
朋友啊听我唱支歌
歌声有悔也有恨啊
伴随着歌声一起飞
……
我和军、阿黄、丽,五音不全的吼着这首当年最流行的《铁窗泪》,踉踉跄跄走向灯火阑珊处。
最终,我们谁也没提起阿煌。
可是,阿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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