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齐物论》在庖丁解牛一段中说:“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
“全牛”是常人的认识方法,认识的是对象的抽象的同一性。经过三年的习练观察,庖丁开始用佛法称为“析法空”或“析空观”的方法来观察牛,对象那种习惯的抽象的同一性消失了,他只看见具体的骨肉筋皮及其之间具体的联系,名相概念之牛消失了。
故三年后未尝见全牛却运刀如风,寓意为:人执着于认识对象作为实体、同一性的理念,反而阻碍了人对事物作出更深入的观察与理解。
对人本身的观察何尝不是如此?常人的“身见”或曰以身体为我,是执着于身体的同一性。但若解剖一看,唯有五脏六腑、骨肉皮筋,人在何处?庄子直言:“汝身非汝有也。”
常人之“我见”是执着于意识的同一性,但通过分析可知:意识前台是无穷的喜怒哀乐、思维动机等意识内容,意识后台是无量的种子、潜意识、潜势用、种种成见、成心,人、灵魂、单一的意识又在何处?
庄子是这样来破意识的同一性的,他说喜怒哀乐,虑叹变挚,姚佚启态;乐出虚,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
其意谓喜怒哀乐忧愁执着愉快自傲,种种的心理现象与活动在日间、夜间不间断地显现,一个接一个,前灭后起,并观察不到一个不变的我。这犹如风过树洞吹出的声音,又象雨后大地冒出的菌菇,而人并观察不到声音与菌菇之产生者。常人在这里迷惑了,简单地找了一个原因一个动机一个本质曰我,是我或我的意识产生了这些心理活动。西方甚至有神意论,以为心的活动由乎神的旨意。圣人却实事求是,圣人只承认看到这些纷纷意识现象,却确实没有观察到产生这些现象的不变的同一性之我,故圣人只能说无我。
庄子用思维之利刃来剖析物、我的同一性,自称是以无厚入有间。思无厚,对象却有间,有缝隙,因为整、全、同一本只是成心之构造与简化,并非事物的真相。
剖之又剖、析之又析,至于无有而已,则对象与人的实在性都消失了,故说无我、未始有物。
西方哲学家休莫也论证过人并没有自我同一性问题,和庄子思路完全一样。他说:
产生每一个实在观念的,必然是某一个印象。但是自我或人格并不是任何一个印象,而是我们假设若干印象和观念所与之有联系的一种东西。如果有任何印象产生了自我观念,那么那个印象在我们一生全部过程中必然继续同一不变;因为自我被假设为是以那种方式存在的。但是并没有任何恒定而不变的印象。痛苦与快乐、悲伤与喜悦、情感和感觉,互相接续而来,从来不全部同时存在。因此,自我观念是不能由这些印象中任何一个或从任何别的印象得来的;因此,也就没有那样一个观念。
“庖丁解牛”中所说的“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是形容习以成性的后意识水平并所达到的无为境界。描写这种习以成性的无为境界是庄子的拿手好戏,其意在从人人可观察的现象入手,点拨读者悟入:所谓同一性的我、意识主体,不过是一堆习惯、成心的作用,自在自为的、实体的我、意识者均但名无实,故无我。人通过反复练习某种行为,形成了如本能般的无须意识操控的习惯习性,这些习惯、习性在暗地主宰、指挥着人,而不是我的自由意志在为所欲为,这就是庄子讲的无为、无功,佛称为无作者。
所以在这则故事末尾,文惠君说:“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盖无我、无为方为养生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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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我执入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