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
在遥远的一座小小的岛上,有一群群的蝴蝶,它们曾有过美丽的翅膀。
可是每年的夏天,岛上都会刮大风。
拥有美丽翅膀的蝴蝶,往往会被狂风无情地卷进海里。只有小小翅膀的那种,才能够在狂风过后心有余悸的活下来。
逐年累月的,它们学会了放弃。放弃自己的翅膀,只为生存。
生物书上说,这叫进化。
进化是为了更好地生存啊,谁不想要生存呢?
一
阳光灿烂的日子。
我和小逸都喜欢在这样的天气里,迎风舒展开翅膀,漫无目的地游荡,喜欢看纯净的天空和云,喜欢兴高采烈地和擦身而过的小虫子打招呼,
我的翅膀是浅蓝的,像用风稀释了很多倍的天空。小逸的翅膀微微颤动的时候,阳光打了个转儿,洒出一片银白。
我们都是今年春天才出生的,在花刚刚开放的时候。
在岛的北边,有一座很高很高的山,仰酸了脖子,也只能看见它的上端隐没在缭绕的云雾里,仿佛仙人般神秘莫测的笑。
南边却是一片凹地,里面有很多很多面目狰狞的荆棘,我和小逸站在边上,被那种可怕的植物上的尖刺盯得浑身发毛,这要是不小心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翅膀说不定都得被连根拽下来。这个可怕的念头让我们打着哆嗦逃了。
岛上有一片开满了层层叠叠的绚烂花朵的地方,是我们最喜欢去的。
我们曾经在那里遇见过一位很老很老的爷爷,慈祥的面容上有岁月深刻过的沧桑。他给我们讲故事,讲站在那座山的山顶看海,那是和天空完全不同的深邃,像涌动的幽蓝绸缎,铺天盖地。他恍若失神地伫立,感受蓝色洪流般的渗进血液,想就那样的站到生命结束。我们也不由的肃穆起来。他爱怜地抚着自己宽大的翅膀微笑,有些残破,却纯白而耀眼,那样子,像个神灵。
后来我们知道那里就是蝶冢,当年老的人们预感到了什么的时候,就会平静地跟家人告别,到那个祖祖辈辈最终还要在一起的地方。是死地,亦是圣地。
有无数的灵魂安眠, 所以那里的花朵,才开得那么恣意吧。
只是那一次以后,我们再没见过那位老爷爷。他们说,他已经变成了岛的一部分,永存了。
我把这些讲给父母听,母亲只是不置可否地淡淡微笑,父亲看我的眼神深不可测。
其实那天回来的时候,我们曾愣在那里,长久地仰望那座山,想起老爷爷的神情,是一种充实的快乐,苍老,却能打动人心。我依然记得小逸的眼里,闪闪的光亮。
我们依旧喜欢在有着甜味儿的风里看天空的蓝色流动,阳光落满翅膀,又一层一层,无边无际地铺开,像是担负了整个世界。渐渐的,我们可以飞到很高的天空中了,和许许多多的年轻的伙伴一起,淋漓尽致。直到太阳隐没,才抱了满身的愉悦,恋恋不舍地回家。岛上的人们每天都勤勤恳恳的劳动,出入在花丛,草地,以及小树林之间,他们会在抬头看我们的时候,露出温柔的笑容。无忧无虑的日子,就像流淌的风。
有一天,母亲轻轻地叫住我,今天帮妈妈做家务,好吗?
我温顺地点点头。
以后连续一个星期,事情像商量好了一样全都堆过来了。我在家里忙的团团转。后来母亲把她拿手的技术,针织刺绣什么的一股脑的都传授给了我,我被迷的神魂颠倒。
那一段时间没到草地上去,起初,小逸来过几次,顺便帮些忙,后来似乎就没有联系了。我想,也好,过一段日子再说。
因为我知道那块草地,那片天空,始终是我们的梦想。
“妈!”我冲进母亲的房门,满头是汗,“你看……”
父亲和母亲都在,他们都没有说话,只用一种阴郁的目光看我。
我一下子愣住了。
我的翅膀,边缘的一圈竟然开始收缩了,像失了水的叶子,逐渐干枯。
母亲叹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她说,乖,过来,坐在妈妈身边。
我神智有些恍惚,跌跌撞撞地从家里冲出来,迎面撞上了小逸。他的翅膀沉沉的垂落下来,沾满了泥土,他的神情是那样的迷惑而恐慌,像看见救命稻草般拼命摇着我的肩膀,“他们不让我出来!他们还把我关起来!为什么?你告诉我!还有,我的翅膀……为什么?你知道吗!你告诉我!……”
我一下子哭出来了。
凹地里的荆棘依然那么狞笑着。风穿过心脏,有东西破裂坠落的声响。
小逸的脸上还有泪痕,“哼……风?……”
我悲哀地望着他。他的眼神竟有些涣散了,“‘风刮过的时候,只有躲在荆棘里才不会被刮 走’?……笑话……所以我们从此再也……”
“是啊!”我再也忍不住了,哭着喊出声来,“所以我们必须停止飞翔等翅膀萎缩才可以活下去!……我们不可以再飞了!”
死一般的沉寂。
我绝望地盯住那片荆棘。我恨它。
我终于明白其实去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为什么那些大人们没有兴趣到很高的天空去,因为他们的翅膀。
可以生存。却无法担负阳光。
小逸幽幽地说,“其实我有个想法,没告诉过你。”
我抬头望着辽远的天空,“你想有一天,可以飞到那座山上去,去看海,对吗?”
他愣了一下,又开始苦笑,“其实我想,今年秋天的时候,我就有能力上去了……
”然后,依然是沉默。
我永远忘不了小逸留给我的那个孤寂的背影。已是黄昏,太阳惨白,拖了一条长长的的影子,微微地摇晃着。很远很远,我还站在那里,看着。
夜深了的时候回到家里,面对父母,失去所有的表情。原来那片荆棘里的黑色,真的是亡灵。死在那里的人们,它们的翅膀斜挂在扭曲的刺上,美得妖艳。
真的只能这样吗?如果我可以固执到去守护一个梦想,那么我的结局已经站在面前的路上。
“当初,我们也曾这样的哀怨决绝心如死灰过。也许,这就是宿命。你是我们最爱的孩子,我们只是希望,你一定要活下去啊。”
夜里,我被梦境折磨得心力衰竭。一片一片的海浪翻涌,湿漉漉的翼,坠落成碎片的阳光,缠绵的白色花朵。
二
早上的时候仍然被铃声轻易地弄醒了。凄厉的哨声充斥了整个听觉。看看周围还在幸福梦中的室友们,发现自己总是连睡觉都不安稳,似乎在提心吊胆着什么事情,仔细想来又不知是什么。
六月,7,8,9。三天好像白日梦一样过去了,毫无感觉。但我知道他们肯定不是,那些在这三天里为自己的未来和梦想在白的刺眼的试卷上奋笔疾书的孩子。我曾经站在一个考点外看人们进进出出,我知道它离我很近了。
晚上连廊上的风,吹得人心里发颤。孱弱的旗杆紧咬着牙,单薄的旗痛苦地翻卷,几乎要被扯裂了。宁愿就这样被刮到什么地方去,一直到摔下来粉身碎骨。手指冰冷,然后有些神经质地把它放在脖子上取暖。打了个寒战后,掌心的温度开始上升。触到柔软的血管,里面流动着我的未来。觉得有些困了,尽管下午睡了两个半小时,尽管醒了好几次,尽管桌上的台灯一直强打精神亮着,到现在也没关。我闭上眼睛,感受得到里面温和的跳动。这跳动,可以让人安静下来的。I want to flyFly in the skyI don’t know whyWhy I want to fly in such a foolish timeBut I know I am rightBecause me is mine
三我在凌晨两点的时候终于合上了物理课本。外面早已寂无人声,连惯于夜啼的鸟儿也倦倦地阖了眼,依偎在某个角落里喃喃梦呓。脑袋里胀的微疼,空气中有不可捉摸的声响。也该睡了,明天还有一场考试,……不,今天。
我在躺下下来的时候,又看见那幅图画,安静地挂在对面的墙。月亮淡色的光影,从上面滑落。
我突然想起已经好久没有Wings的消息了,不论在哪里。最初的时候,把手机一小时六十分地开着,近一段已经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墙上的画挂了有多久呢,也该蒙了灰尘了吧。那是在她走的前一天我们一起用蓝色的框裱起来的,那种最简单的样式。记得那一天我们都没有说话,而第二天考完试后看到了她的留言。她说,道别。没有说再见。她说过自己选择的路摇晃得太厉害,经不起所谓承诺的折腾。
那幅画上只有淡染的蓝色做底,却开满了层层叠叠的白色花朵,扑面而来,无边无际。第一次见到它安静地呆在她的房间里,迎着微微明亮的晨光。我说,叫什么呢?她微笑,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它说,叫,风。
上小学的时候,我们总是窝在她父亲那间宽敞的近乎过分的书房里,凑着脑袋看一本叫做《世界遗迹遗产》的书,然后被一幅幅彩色图片冲击了整个脑海,我们沉醉于金字塔的壮丽,那样伫立千年的灵魂在风漠中仿佛神灵;我们浸润在玛雅废墟洒落观星台的的银色月光里,相信能从此听见遥远彼方的呼唤。我敬畏那些古老建筑背后,辽远幽蓝的天空。直至后来,我明白我们两个人眼里的东西,都叫做憧憬。
那本书从此就放在了她的房间里,其实她的父亲也只是买来很多很多的书,摆着而已,从来不看的。——因一个大公司的事情忙的团团转的大人,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又哪来的空闲看书呢?她总是蜷着小小的身子,靠着墙壁坐在床上,一遍一遍的看。床头那盏明黄色的灯,在整个空旷的大房子里,亮着,亮着,安寂无声。
星期天的傍晚,照例乘了车回学校,塞满了人的公交汽车摇晃着起步,以一贯的慵懒姿态缓缓行驶。天色暗下来,各种各样的色彩一点点的映在车窗上,又一点点的退走 。我盯着流动的人群看,然后因为微微的疼而闭了眼,费力的挪了挪有些麻木的脚。
这个周末在家几乎就是睡过去的,甚至没怎么和母亲说话。但她只是用温柔的目光看我,忙碌着烧满桌子的菜,纵然我十分努力,却还是吃的很没胃口。现在想起来,有些歉意。回忆幼年时被自己肆意挥霍掉的时光,若能有一点先知,早早的把整个人生的睡眠都补上就好了,就不会在这个时候,疲于应付高三一个星期接一个星期满当当的课程了。
到达学校,一路的颠簸让我几乎睡着,习惯性的开始头晕。天色黑透,教室里仿佛从未熄灭过的等在执拗的亮着。校园里低年级的孩子,欢声笑语,鲜活明亮,而当我打开教室门的时候,灯光一层一层压下来,照着底下一大片黑压压的脑袋。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转身关门,外面的世界不复存在。黑色六月,就在我的这个夏天。
那时候小伙伴们都特别羡慕她,因为可以在她家超巨大的客厅里玩超巨大的多米诺骨牌,没有大人的束缚,一群孩子疯疯癫癫的笑闹着,直到天黑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她倒是不怎么玩,只是看着满屋子的喧嚷,微笑。
当多米诺骨牌轰轰然倒塌的时候,耳边是伙伴们的欢呼声,而在我的心里,有种莫名的释然。
初中的某一天,她在房间里挂其了巨大的图片,把我吓了一跳。她拉着我,兴致勃勃的讲述那些故事,几千年的苍茫让我们深深沉醉。
她说她一定要去看金字塔,不做任何研究,就是站在灼热的风沙里看它;还要问问伫立在复活节岛上的石像,它们仰望天空,是在等待什么吗?
我安静了一会,说,我想要躺在玛雅观星殿的废墟里,看星。
她笑了,说,这是我们的愿望吧。
末了勾起小指,那就这样说定了,我们要一起,去看看几千年前的历史,告诉我们什么。
在那一瞬间 ,深埋在心底的梦想之翼,微微的颤抖。
四
天边依稀有些鱼肚白,我小心翼翼的推开家门,闪身钻了出去。天亮前的空气最为寒冷,我裹紧了身子,匆匆的走。我不知道母亲是否已经醒来,隔着窗看我的背影,用无尽忧伤的目光。
我的心里,其实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转过山脚,我看见了小逸,模模糊糊的白色身影,在黑色杂乱的碎土块里,浸润着荧荧的光。他微微的喘气,抬头看见我,照例给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笑容仿佛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让我平静了不少。
递上收集来的一瓶露水,我默默的为他擦拭翅膀上的伤口,旧伤,新痕,看的我心里一阵疼痛,小逸一定是又拼命了整夜,想要飞到那我已无力触及的山顶。
“你说……”他幽幽的开口,“要是被风刮走了,会刮到哪里呢?”
我一愣。我不知道。也许是世界上,某个遥远的地方,再也无法回来;也许撞在未知的山石间,顷刻粉身碎骨。
未曾想过,因为不敢。
他自言自语的说,“要是被刮进海里,看上它一眼,倒也值得……”
“不要!”我一下子哭喊出声,紧紧地抱住他,“绝对不可以,那样的话,那样……”
沉甸甸的东西堵在胸口,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伤口的牵动使他吃痛的吸了一口凉气,随即笑了,温暖的掌心抚在后背,“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他的眼里有闪亮的光,“你知道吗,我想。好好借助风的力量,说不定可以飞得更高。”
我一愣。我抬起头看他的脸,一片模糊。
Wings的画板斜斜的背在身后,显得异常的大。她满头大汗兴致勃勃的跑来对我说,“咱们去西藏,好不好?”
我苦笑着望着她,我的手上是母亲刚拿回来的假期补课班的听课证。
“哦……”她有些泄气。在喝了一大杯水后,还是犹豫着开了口,“我,不想上学了。”
我有些奇怪我一点都不惊讶。
“我想出去走一走,趁年轻,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说不定老了以后,就没有力气去啦。”
“你爸不管你?”
“他……很久没回家了。我把他给我的钱都存了起来,路费是没有问题的,哈哈。”……
看着她离开时的背影,无端的生出许多羡慕,在要升高三的这个暑假,我的生活像一根弦,疲劳奔命的一点点绷紧,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断掉。儿时说好的那些愿望,虽然不能忘,不敢忘,可是面对含辛茹苦的母亲的目光,我又怎能违背她的意愿,去选择一条在她看来根本是没有前途的道路呢?
母亲说,好好学习,考大学,将来有个稳定的工作,安稳的人生。别让妈妈,老是为你担心。
我曾小心翼翼的跟老师提过这个问题,他的镜片在炽亮的灯下反射的点点的光,他说你们不要想那么不实际的事,现在的唯一任务就是抓紧学习。还有,文理分班的事情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以你这么好的成绩,上文科可惜了……
我从老师办公室出来,落荒而逃。
Wings开始乐此不疲的学习语言,有一回还几乎是噎的翻了白眼跟我冒出来一句,“shukria……”(印度语中“谢谢”的意思),然后不好意思的说是为了去泰姬陵准备的。
就在那次去她家的时候,我看见那幅画,很浅很浅的蓝,纯白绚烂的花朵。
有种感觉从心底涌上来,仿佛在记忆里,打开了一扇门,而当我努力望进去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
她若有所思的说,“就是突然间,脑子里出现这样的画面,很熟悉的,很美很美的地方,也许是做梦的时候去过的吧!……”
带着一点嫉妒,我由衷的说:“你画的真好,让我……突然想去回忆一些东西……”
她牵起我的手,有些急切,“你画画的水平一直都比我好啊,摄影也是,为什么要放弃呢?你忘记我们从小的愿望了吗?”
我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轻轻的笑了,“你知道么,我……杀了人了。”
她吓了一跳,声音有些发抖,“什么?”
“每个人的心里面都有另一个自己,而我的另一个自己,叛逆,张狂,想要冒险,讨厌一切束缚,不愿意安稳,拒绝像身边的人期望的那样平静的生活。我无法让那样的一个我,面对母亲。所以现在,在高考压着的现在,我悄悄的在心里,把她扼杀掉了,从此,我不再去想,也没有力气去想别的了……”
wings愣愣的看着我,泪水已经缓缓落下。
“可是,我们的梦想之翼,在她的身上……所以wings,我的翅膀也已经断掉了,对不起。”
五
生命里的第一个夏天,风如约而至。天空渐渐暗下来,惨白的太阳在云层里瑟缩着身子,风带着尖利的哨声从头顶掠过,人们声嘶力竭的呼喊,话音出口却又一下子被风声吞没。
我紧紧跟着母亲,随着人群跌跌撞撞的往南边跑,我试图抬头寻找小逸,无数的身影令我眩晕。前些天,有经验的人们便开始发出公告,要大家做好准备躲避风暴,而我开始急匆匆的找小逸,徒劳了几天,却哪里也找不到。
荆棘上的刺让我腿脚发软,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闪着寒光的尖针,我惊魂未定的伏在了母亲的怀里。耳边是鬼哭狼嚎般的风声,大人们沉重的呼吸,荆棘就要折断般的呻吟,我在昏昏沉沉里,想起我们用树叶搭起的房屋,应是荡然无存……
又想起小逸眼里的光芒,我终于忍不住哭了。
风刮了一天一夜。
……重新站在地面上的时候,我已经有些无法适应温和的阳光了,揉了揉眼睛,满脸都是泪水。人们带着劫后余生的一点轻松和喜悦,开始搭建自己的房子,也许一年一年的,早已经习惯了吧,或许这样的生活方式,已在心里,扎了根。我默默的跟着父母回家,等待我的事情,还有很多。
可是,我的心里疼痛起来,——小逸,你怎么样了呢?……
wings走的前一天,笑着说,不说再见了吧,真的,不知道还能不能……我只是抱着那幅画,有些失神,“对不起……”她叹了一口气,“我们不一样,我没心没肺的,只管自己的事情,你是好孩子,要承担的东西比我多得多了……”
她从背包里拿出一只白色的绒毛小熊,“小时候一起买的,代表我们两个,白色的是我,蓝色的是你,记得吗?”我点点头,我的蓝色小熊安静的摆在书桌上,温柔可亲的看着我们。她走过去,把两只小熊做了交换。
“这样,我带着它,就算我们一起去了吧,说实话,一个人,还真是有些寂寞呢。”我沉默了。
Wings走的时候是高三的第一次分班考试,我们之间,也没有了当面的告别。
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也被繁忙的事情渐渐压进了记忆的底层。每天迎接我的,是漫天的习题,安排的紧紧的考试,干涩的眼睛和酸痛的手指。我看看周围同学埋头苦读奋笔疾书的样子,安慰自己说,罢了罢了,大家都是这样的啊,为了以后更好的生活,牺牲一点别的东西,应该是值得的吧。
然后我继续做着习题,努力的去刻意忽略,心里尖锐的痛。
六
初秋了。天空蓝的像一面冰镜。但是这样的天空,我要鼓起很大的勇气,才敢去看。我的翅膀已经和岛上的人无异,我再也无法去触及曾经到过的天空。
这样,便是生存吧,我用我的梦想,去换取生存的机会。
也许母亲说得对,谁不想要生存呢?
岛上的人们依然忙忙碌的生活。小逸没有了任何消息,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只是回想起以前的日子,怀念起曾经,以为伸出双手就能拥抱世界的少年。
在山坡上一直坐到午后,我站起身来,偷偷扇动了一下翅膀,自嘲的笑。
然后我转身,看见他。
在斜斜洒下来的阳光里,小逸微微偏着脑袋,笑着看我。
那笑容恍若隔世,我愣住了,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的翅膀,像白色的锦缎。
其实我想问他好多东西——刮风的时候在哪里?有没有受伤?为什么不和我联系?我也想什么都不问,好好哭一场。
他说,我们去看海。我摇摇头,眼里都是泪,“我已经……飞不上去了……”
他走到我跟前,蹲下,缓慢而又坚定的把我背起来,然后按住我慌乱挣扎的身子,“我捡回这条命,就是要回来带你。”
我不再在做声,顺从的伏在他宽大的背上。他稍一用力,飞了起来。
我无法想像他在狂风里的那一场生死挣扎,或许是上天佑护,他奇迹般的逃脱了劫难,在精疲力竭的晕倒之前,登上了山顶。
也许,天上的神灵,也珍惜承载梦想的翅膀吧。我恋恋的看着,相比之下,自己枯小的无地自容。连飞翔的翅膀都不可以强大,一只蝴蝶该是多么的轻微。我闭上眼睛,急速上升的高度让我眩晕。
海。深邃的幽蓝,无边无际的翻涌,吟唱遥远的却又近在眼前的磅礴旋律,充斥整个天地之间。
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在挣扎的想要涌出来,我颤抖的声音问,“逸,这就是我们的……梦想之海吗?……”
他的眼眸里,笑容如天空一般纯净灿然。
山顶上的凤刮过身体,所有的一切在霎那间汹涌奔腾着经过我的脑海。
“海的味道,我永远都忘不了。”他伸过手,“来。”
我看见山底下的村庄,已经模糊的隐没在大地之中。我将手放在他的手上,庄严的像一场仪式,翅膀挥动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看见摄人心魄的蓝色,渐渐的充满了整个视野。闻到一股湿润的,微咸的风,我突然想起,盛放的白色花朵,开满天际。
我紧紧的抱住他,哭了。
END
后记:
一封新的电子邮件。
打开的时候,我的手有些颤抖,那是在铺天盖地的习题与考试中,深藏在心底的名字。
Wings说了五个字:“你好吗?加油。”随即出现的照片,使我几乎停止呼吸。
一只蓝色的绒毛小熊,安静的坐在金色的沙粒里,在它的背后,是辽远的地平线,以及在历史中矗立千年的金字塔。
我的视线转向书桌上,那只孪生一般的白色小熊,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我带着你一起去吧,这样就不寂寞了。”
但寂寞是什么呢?独自在梦想的道路上守望,寂寞吗?或是像我一样,身边有那么多做着同样事情的人们,却不知道那是不是我想要的未来,算是寂寞吗?
——wings,加油。我用所有的力量祝福你。
因为我已经没有翅膀了,生活与梦想的冲突在我的心里交错盘结。
我听从所有人的劝导,在狰狞的现实面前,选择这样的进化。
Wings,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曾经觉得,上辈子我是一只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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