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情、痴到前生后世,
爱、苦得现在就离。
人在世间行走,当然不只是卿卿我我的闺中情事。常言道:人过留影,雁过留声。我们依据各自的因果业报来到人间,虽是对受生之债无能为力,却不能对现世之报熟视无睹。
人当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即便是人间治不了你的嚣张还有苍天在上,你生时无法无天还有死的清算了断。就算你是无神论者也不要轻慢善恶终有报应。它不仅仅是仙科玉律只在神仙之境,它也时时刻刻都在我们的周围,是因果架构了精彩纷呈的人间。
如果谁相信人的智慧真能高过自然,那就去放肆好了。不过得小声提醒一下:自然于我,亦是苍天。
文雍欠人债账理当要还的,天经地义。老家的习惯,在母亲的头七是没有人上门讨债的。
可是,母亲的头七一过,债主们好似有约在先似的接踵而至,粮食局的,信用社的,银行的,还有以前的亲朋好友,文雍这些年虽然努力偿还了一些,但还是没有挣到那么多的钱来还清他们。上一次是父亲协助馨雅与他们算的账,这次文雍自己回来了,要重新办过一次手续,白纸黑字落实到他的头上,这叫冤有头债有主,怕是年长月久成了一笔糊涂账。
于是一家一家一笔一笔重新确认数额,计划归还日期,连本带利的计算办法,毫无疑问,这都没有任何问题,事情本该这样。
但对于文雍来讲,这不仅仅是一个账务清算的过程,那一张张表情夸张的面孔恰似一把把犀利的锋刃,更是一次对他心灵的生刮活剥。
他的内心感觉就像一个破败的书香门第的可伶女儿因为落魄穷困在万般无奈之下被迫上青楼去脱衣而舞,衣服一层一层地脱下,接受有钱人的挑剔和点评,说她这里长得难看、那里生得不值钱。而她,躲无可躲,藏无可藏。
文雍他也算是作茧自缚,这些侮辱自当受得。
可是,在他身边还有一个低眉顺眼为别人端茶递水、有时明知别人话里带刺还假装不懂不知、受了羞辱还在陪着笑脸的人。那是他心里的至宝和无上的女神啊,就为了自己这么个倒霉的浑人而受人轻贱落尘蒙羞,这无异于是在受着千刀万刀的凌迟,死都成了一种幸福而变得无比的奢侈。
有时我们竟然能够忍受那么多的不堪忍受,都只是因为我们心中的那份不舍眷恋。
尤其是粮食局来的那帮“熟人”,曹宝英现在已经是局里财务科科长了,据说正准备提升为副局长。他的记性很好,善于把握机会,带领几个人专门到柳家湾来好好“看望”了文雍一次。
以前在右前河与文雍合作做粮油门市部的牛益德经理,脸上再也不见了往昔谦和的笑容,忽地就严肃了起来。他完全不避馨雅,以居高临下的长者口气教育文雍:“你这小伙子,原来以为你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最后才知道只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跟了你这个闷汉吃苦受穷,还好意思回来丢人现眼,要是我的话,还不如跳河撞墙算了。”
他是前辈,文雍虽然心如烈火眼冒金星,但还是忍了下来。不过随后在柳家湾的一天时间里,他除了和儿子说过几句话,就再也没有出过声音。
馨雅是他的妻子,当然明白他心里苦楚和挣扎,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无益的,只会刺激他的伤痕,加深他的伤痛。
明天他又要出门了,自己只能报之以眼泪,报之以无言。尽一个妻子的本分,为他收拾去远方的行囊,为他烹饪他最爱的美食。那一晚,他们一家三口安安静静地用晚餐,谁都没有多的言语,每个人脸上还有淡淡的笑容。
晚餐后馨雅去收拾餐具和厨房的卫生,文雍陪着文文去了他的小床。
说小孩子不懂大人的心事,其实也不尽然,最少文文好像是有些懂的,他似乎知道在这个夜晚爸爸妈妈会有许多许多的悄悄话要说。
待馨雅刚刚收拾完过来他的房间,还没有坐两分钟,他就吵着困了要睡觉,还大人一般地叮嘱文雍和馨雅说:“妈妈,我让爸爸今天晚上就跟你吧,我想一个人睡,你们不要来打扰喔。”
真是不相信他会愿意一个人睡觉,而且还这么主动,馨雅和文雍互相对望一眼,一股暖暖的东西在心里流淌。她笑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为儿子整理好被褥,拍拍他胖乎乎的小脸蛋儿:“好好睡吧,宝贝,爸爸妈妈不来打扰你就是了。”
文雍和馨雅守他一会儿,果然很快就好像睡着了。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他们轻脚妙手地退出了文文的房间。
馨雅再次去打开文雍的旅行包,仔细查看是不是忘了什么,待所有东西点验完毕确定无误才到卫生间去洗漱自己,明天他又要离家远走了,心里是满满的不愿意。
虽然她和文雍成为夫妻已快有六个年头,但除了在兰州的那年里几乎是形影不离外,其它的这些年他们一直都是聚少离多。
她羡慕其他的夫妻能够朝夕相处日夜相伴,而她的爱人却心在天涯志在远方。她是想随他而去的,可又舍不下娇娇小儿,心里自然是左右为难矛盾不已。
分别的夜晚,年少夫妻的心事,头等的当然是缠绵悱恻地情爱故事,馨雅终究也是个年轻的女子,自然也有如水的情怀火热的心灵。
女人的美丽香艳有时候真就会找不到好的语言来形容她们,因为他们对美丽的渴求没有终点。馨雅也是一样的,纵然她拥有如玉的身躯和倾世的容颜,但是,在进卧房之前也不忘撒几滴香露,散了云鬓。卧房里的云雨巫山当然是人间的绝色美景,文字又岂能描绘得清楚,只有靠我们去领悟了。
说是被幸福的海洋淹没了,那是说我们幸福到了极致,幸福到了无处可去,就只有回到生命的起点,在那里才能容纳那么多、那么大、那么深的幸福。
但是,所有幸福的时光都是短暂的,我们生命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得交给孤单、无聊、苦闷、愁烦。或心如火燎或风轻云淡,把一场一场久久的等待换成一个一个快乐要命的瞬间。
有人说生的意义在于无休无止的痴心等待,也有人说是为了那一瞬间的燃烧绚烂。馨雅和文雍似乎注定了要把自己放到痴心里去慢慢跋涉,寻找一个个幸福的节点。
人,终究是陆地上的生物,再幸福的海洋也不能停留太久,馨雅和文雍也要从幸福中醒来靠岸。
他们又开始会说话了,我们也就能慢慢地听得明白了。首先听到的是馨雅的耳语呢喃:“哥。好吗?”
那个时候,文雍纵然堂堂男儿也一样是款款情深:“嗯,桂丫,你好吗?”
馨雅舍不得文雍离开,真希望上苍赐给她神奇的魔力,解除他的困境,永永远远地把他留下:“好呢,哥,丫不想你走。丫想每天都像这样,在你的怀里,喊你的名字,听你的心跳。什么时候你才会停下来,不再走啊?丫每天每天都等你回来。”
听到馨雅的话语,文雍惭愧不已心如针扎,他觉得欠下了馨雅一辈子也还不清的债,情不自禁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桂丫,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一辈子为何要来害你。我也不想走,可是,我回到家乡就像一条鱼上了岸,不知道怎样才可以活下去。我想要找到一个有水的地方,哪怕是一条微不足道的小溪都可以。然后和你一起去,藏匿在山水之间,喝清凉的山泉,看明洁的天空,听莺声燕语,嗅春意花香,看书写字种庄稼,宁静逍遥地过一辈子。
在那里,我们可以肆意妄为地朝为白露、暮为青霜,或象一对自然绽放的花朵,开出自己喜欢的样子,散出自己的奇妙芳香。
可是这个世界上好像是没有那样的一个地方,桂丫,我不能停下来,就算终是寻不得那个栖身的去处,就算是身枯力竭轰然倒下,我也愿意倒陌生的路边而不愿零落在熟悉的卧榻,我的生命不要别人的叹息。
丫,有你的日子每一天都是舍不得的,你给了我那么那么的多,我不知道用什么来还,用什么来报答。我的生命没有那么广大,承受不了你无边无际的好,我很难过,有时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桂丫,我的世界好像是一个没有黎明的长夜,而你一直在我的黑暗中埋没;我的胸膛已是千疮百孔,不知如何才能呵护你的芬芳美丽……”
文雍越说越有些激动,馨雅似乎知道他后面还要说什么,于是就出言打断了他的话:“哥,你别往下说了,丫没有看到你日赌夜嫖,没有看到你坑蒙拐骗,没有看到你好吃懒做;只是看到你一直都在努力,丫守你一辈子,别胡思乱想了,好吗?”
但是,她并没有拦住,文雍想要说出来的话,他就一定会说完:“不,桂丫,你听我把话说完,我不想害你一辈子,我想说的是,我们分开好吗?”
馨雅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她还是故意迷惑:“哥,你这是什么话,丫不懂。”
文雍说得更为直白:“我是说,我们离婚吧。”
馨雅终于听到了她最不愿意听到的话,她的情绪稍微有点失控了,她追问:“是丫配不上你?给你丢人现眼吗?还是丫不守妇道?让你颜面蒙羞吗?”
文雍见她如此激动,连忙解释说:“不是,桂丫,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多心。”
其实馨雅还没有问完呢,她连珠炮似的追问:“那是你发达了?腰缠万贯有了新欢?嫌弃丫了,是吗?”
馨雅情绪有些奔溃的样子,吓着了文雍,他有些后悔自己的想法,他希望能给馨雅解释清楚:“不是,丫,你听我说……”
哪知道馨雅根本就不再想听他说了,自己满腹的委屈倒是倾口而出:“不!丫不要再听你说,你口口声声说爱丫,对不起丫,难道这就是你的爱,你这样就能对得起丫了,是吗?……丫知道你想说啥,你是想丫去嫁一个条件好的有钱人是吧?那样丫就能过得舒适惬意了,是吗?……丫若好逸恶劳贪财如命又何必嫁你呢?哥,你知不知道,你是在用刀割丫的心。……嫁给你,是因为丫觉得你就是她等了几辈子的人,来这个世上只是为了找你,而你却浑然不知,还想着和丫离婚,让她去嫁别人。……你若不喜欢她当初为何要说爱她,又娶她,现在又这样来伤她,你的心是肉长的吗?”
馨雅一句话一把泪,也说得文雍顿时眼泪涟涟,他又是后悔又是道歉:“桂丫,你别哭啊,是我不对,鬼迷心窍了,才说了那些疯话,丫,别哭了好吗?哥赔礼道歉,是哥的错,以后再也不乱说了,行吗?”
馨雅止住了哭,独独地说一句:“你拿什么来保证?丫都不敢相信你了,说话算数吗?”
文雍慌不择言地说:“发誓可以不?”
馨雅把手贴在他的胸口说:“假的,丫才不相信,让丫摸着你的心,你保证。”
文雍是被吓坏了,立即就定保证:“我保证再也不让桂丫生气了,好吗?”
馨雅瞧他那副模样,气也消了不少,但还是气愤地堵了他一句:“说话算数,今后再说这些,丫当真就去嫁给别人,再也不理你了。”
文雍见馨雅好像是原谅了自己,一放松又说了一句胡话:“嗯,说话算数。桂丫,你身上好香。”
馨雅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当然那不是真的,她说:“你不能这样,我们都还没有和好,咋又成了个坏人?”
……
人的一辈子总有一些夜晚会彻夜不眠的。文雍和馨雅不知道是否记得这是第几个了,良宵虽短,也还是一份为苦,一份为甜。
爱了又说分手,分了又说爱恋,一会儿笑靥如花,一会儿又落泪成雨。一个说要好到前生后世,一个又要说现在就离。
到底是年轻啊,就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说不完甜言蜜语,道不尽的相思柔情。恨不得把全部的一生都浓缩在这个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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