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底,奶奶过世了。
三天前我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但我过去的时候,她那样安静乖巧的躺在大堂中央。我觉得她只是睡着了。三天后,她从她生活了一辈子,装满她所有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的房子里离开,永远的沉睡地下。
三天时间,一个人从地上到地下。迅速而疲惫。三天里所有的房间与破旧院子聚满了我此生头一次在这里见识过的人挤人。一共来了多少人我不晓得,我只知道,站在高处,你可以看到头挨着头,四处慢慢挪动着。最小的几岁孩子,甚至根本意识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说了也只是一声:哦,然后满心满眼的玩父母的手机。
我已经连续几年没有回家过年了,平日里回家的次数也是寥寥,一进门满院满屋熟悉的偶尔陌生的各路亲戚。年纪小的孩子到处跑,各家里的哥哥姐姐们聚成一个个小团,跟自己亲近的姐妹兄弟们寒暄聊天。大人们有时忙成一团安排事情,有时候找个角落歇歇唠唠。很久不见他们,那场面难得的壮观。
这本是一件人人应该难过伤悲的事情,但我突然觉得,正是因为奶奶去世这样天大的事,才制造了一个任谁都没有理由拒绝的大型家庭聚会。平日里各自忙碌,无暇顾及其他,借由这样的情况,无论你去到多远,都会生硬的把你拉扯回来。
这个不大的老房子,已经很少见过这样大的场面了吧。
站在院子里的我,不知道自己该摆出怎么合适的表情。寒暄的问候不断,我该哭还是该笑?
如果不了解情况,如果没有白色的孝衣孝布,或许会以为我们在过年吧。
奶奶八十多岁,刚好是喜丧,所以都跟我说不兴哭。
其实我知道,奶奶病了这么久,中间有过几次,都差点不行了,但最后生生挺过来了。刚开始,子女们都会难过,情绪紧张,会有担心害怕,甚至准备好了葬礼需要用到的各种东西。一次、两次、三次……他们都有点麻木了。就好像狼来了的戏码。
“我们以为之前都挺过来了,这次应该没事”
“我们想着马上过年了,应该至少会顺利过了这个年”
好像所有的人都是这样想,这样说的。
当天下午就通知了所有人,外面的人购票急急往回赶,家里的人一股脑都涌了进了这小院子。我进门的时候,院子里支好了大锅,里面的水滚滚的沸着。
晚上大家一起吃过面,短暂的坐在一起闲聊,不过都是孙辈还有妯娌,伯伯、父亲、叔叔、姑姑,他们不一样,他们作为儿女,儿子按照规矩需要守灵,女儿要准备好所有需要的材料东西。
父亲他们排成一排,靠着大堂东墙披麻戴孝。母亲说他们这三天一直都需要这样,夜里也是如此。不眠不休,除了吃饭。
我无聊的坐在角落里困困的等母亲忙完,然后跟我一起回家。母亲让我带弟弟先回去,她说她们几个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晚上就在这里了。
第二天一早,母亲回来喊我起床。她说很多人早就上去了,你们这个时候,不可以放肆睡懒觉的。
这三天里,我和弟弟主要的任务就是负责面条的事情。我们不停的上来下去,往返同一条路,把面做成面条,供一屋子的大人孩子每日三餐。
每个人几乎都有事情可做,父亲他们负责守灵,母亲她们要准备自己一小家子的孝衣孝帽,还有整个葬礼过程中用到的各种东西,我们孙辈有人负责接待,有人负责切菜……所有的人,都被串在一起,好像很忙,好像又不忙。
整整三天三夜,父亲母亲几乎没睡,我看着他们一天比一天疲惫,就这样使劲的耗着自己。有些人是真的难过,比如父亲,我从没问过,当他跪在奶奶旁边,特别是寂静的深夜,他会想些什么?我只知道,他没有他的母亲了。
是不是在这样难过悲痛的时刻,只有选择把自己忙的脚不沾地疲惫不堪,才会让自己不会那样伤心,至少没空去伤心。
第三天的时候,是举行葬礼的时候。村子里向来有请戏班子的习俗,以前的时候,就像《百鸟朝凤》里面一样,吹吹打打一场就过去了。但渐渐的,开始出现一些哗宠取宠的热闹。那些节目大多都是为了博人眼球,算不上低俗,却让我感觉失去了原来的味道,远离了这习俗开始的初衷。
奶奶的葬礼上,需要在大街上先让戏班子热闹两个多小时,就像宣告全村子,有人去世了。这个过程,所有的亲友都需围观。
选一个奶奶生前最疼爱的孙子从出门开始就抱着遗像,直到墓地立成再回到家中。负责抱遗像的是五婶家的孩子,十来岁,一路都很乖,明明很累手酸,也不说。
热闹终于结束,所有亲友一路跟随着奶奶的棺木,去往已经挖好的墓地。姑母们,母亲们一路哭着,有的差点要昏过去。
我的眼泪和难过早已经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给冲散了,现在要哭,我没有情绪,哭不出来了。还好,没人要求我,他们也早已经顾不上我。
我惊讶于她们一个个说哭就哭的能力,情绪控制的如此自如。她们的感情在那一刻不假,也不需要,毕竟婆婆生前再不好,人现在已经没了,永远的没了,那些所谓的爱呀,恨呀,喜呀,怨呀,在这种时候,还算得了什么,再没什么好计较。前两天的忙忙碌碌,她们来不及哭,没时间哭。但埋葬的这一刻,她们所有的情绪宣泄的理所当然,不管是哭奶奶的离开,还是哭自己的其他事情。
孙子孙女辈的所有人都和我一样,跟着家长大人们做着一切应该做的事,走着规定的流程,只是没有眼泪。
一切都像是在做梦,自己晕乎乎的在人堆里礼貌的挂着微笑,偶尔需要寒暄。三天的时间,我一直在问:奶奶就这样走了?
第三天的晚上,人群渐渐散去,剩下的东西各家分了分,这一个晚上,屋子里终于只剩下爷爷一个人,没有了喧嚣,没有了吵闹,没有了哭泣。这一晚,爷爷在想什么呢?
一夜过去,所有的人重新上路,离家远去,或者待在小家,一切恢复正常,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准备过年。
唯一改变的是今年过年,家里没贴对联,没有了耀眼的大红色,这个年似乎少了很多味道,但依然高兴珍惜这个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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