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填饱过肚子了,五、六个月吗?或许更久。
自从母亲被老鼠意外咬死后,父亲就变得喜怒无常、精神涣散,不再管我。终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独自离家出走,没了音讯。恍如世界末日真的降临一样,一夜之间,我成为被上帝遗弃的孤儿,居住在一个废旧的卡车夹板箱里,每天还要为面对鼠患、蟑螂的突袭而提心吊胆。
清晨起来,从夹板箱的夹缝里一眼望去,被阴霾吞噬数月的天空终于放晴了,但雾霾还没有完全散去,所以灰白的天空看不到充满生机的样子。忘记了是哪一天听到广播里的声明说:末日时代已经到来,由于X国核能源的泄露裂变造成全球基因变异和气候变冷,数百年来,人类存活的迹象已经微乎其微,由此警告苟活的生灵做好准备,死亡末日随时都有可能降临,减少外出,注意防范。
真可笑!在这个寸草不生,只有基因变异的巨型蟑螂、老鼠和小矮人存活的世界里,谁还会在乎末日邪说的真正降临与否?每个物种都在不惜一切的寻觅让自己活下来的食物进行充饥,紧要关头,哪怕对方是同类,都有可能成为彼此的猎物和牺牲品。极速的进化,已经让更多的种类丧失本性。所以与末日相比,我现在更关心的是去哪里可以找点填饱肚子的食物回来,在蟑螂袭击前有足够与之抗衡的力气和时间。
套上一件妈妈生前缝制的亚麻色粗布衣服,戴上父亲的那顶旧钢盔,背上准备装食物的背包,手提一把两尺长的山字旧钢叉,有了它时刻都能击退和猎杀猝不及防的敌人。尽管基因的进化,人类的身高已不足三尺,但我依然对自己的战斗、敏捷能力充满信心。
夹板箱外,一路上随处可见散落的物件垃圾、尸骨、倒塌的房屋建筑以及蟑螂和老鼠粪便所呈现的一派颓败景象。如果远处不是矗立着故宫和纪念碑遗迹的话,谁也不会相信这里就是中世纪曾经盛极一时的中国古都北京。我所处的脚下正是曾经川流不息的天安门。爸爸的故事里,这里曾经是世界商业的顶级中心,万国朝贺敬仰,汇聚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前来观光。
而今再也找不到那个曾经的文明与辉煌。凡事盛极而衰,一次科技变革的失误,使得人类文明进入终结,地震与灾难不断发生,死亡接踵而至,基因变异,人类罹患侏儒。世界各地,物种灭绝,寸草不生,河流干枯。奇怪的是:唯有基因变异的巨型老鼠、蟑螂遍地凶猛,猖狂不绝,他们贪吃肉食,袭击人类。到了我们这一代,环境污染恶劣,已经维持了一百多年,人类已经没什么可以充饥的了。自从爸爸离开的两年时间里,除了广播里的声音外,我再也没见到过和自己一样可以行走的人。
记忆中,挥之不去的总是爸爸在的时候,每次出来狩猎,我总像个战战兢兢的小兽一样拿着钢叉紧跟在他身后,两眼放光,时刻警惕老鼠的偷袭,只等他一个钢叉挥下去,有一只老鼠倒在地上,其他老鼠四下逃窜,我就立刻飞一般的跃过去,朝那只倒下的老鼠头上一插而进,直捣命脉,直到它失去反抗的力气陡然死去为止,然后爸爸和我就会默契的相视一笑,我们就这样有了可以填饱一周的食物,运气不错的话还能在废弃的院落里,找到曾经人类存贮的残酒和粮食。每当这时,爸爸就会笃定的告诉我:“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有丝毫同情心,一定要果断和勇敢,你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并不懂这句话真正的含义,只是下意识的点头来回应爸爸的教导。直到有一天黄昏,我们再次出行狩猎,遇到了一个人,一个白种肤色、黄头发、高鼻梁的中年男人。你能想象在荒郊野外的垃圾堆里,一只饿了几天的浑身肮脏,耷拉着分沁唾液的舌头四处觅食,眼睛里充血的豺狗吗?此刻的黄头发男人就是这样。爸爸称他为“野棍”,我发现了爸爸在看到野棍那一瞬时的紧张和恐惧,但他却又在后一秒显得那么笃定和勇敢。在他们四目相对的瞬间,父亲并没有给老男人留下丝毫的准备和念想,顷刻间直扑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拳打脚踢。
没几个回合,野棍凭借高大健硕的身体和力气,直接把父亲给撂倒压在了身下,他左手胳臂横倒固定着父亲的脖子和手劲,我看到他右手去摸腰里的那把尖刀。我吓坏了,拿着手里的钢叉,站在那里不敢乱动。只听到父亲的挣扎和呼喊:“孩子!快……快叉了他!只有杀了他,我们才能活下去!”可他毕竟不是一只老鼠啊!他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我不想杀他,当我还在犹豫和恐惧是否下手时,野棍的尖刀在半空中与父亲的右手进行最后的生死抵抗,只要再用一点点的力气,它就能直插父亲的脑袋,脑浆迸裂,血流喷张,我可能再也看不到他了。自己还要成为别人的猎物。
我看着野棍那凌厉的眼神,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全心关注父亲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一个跃身,飞快的举起钢叉,直朝他的背部狠插过去,鲜血顺着他的背部直流而下。野棍抖动了一下,失去力气的他,尖刀从手中滑落,整个人也朝我父亲的方向倒去。过了很久,父亲从野棍的身体下爬了出来,仍然惊魂未定。而我,在那一刻,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渐渐明白人性里的那种伪善在面对生存的危机下,原来是那么的一文不直。就这样,饥饿与困顿让我们父子渐渐成为彼此相互依靠和信任的中坚力量。我也越来越发现,在后来很长的时间里,父亲于我的生命中,占据着多么重要的位置。然而,此时此刻,我却再也感受不到那份温暖的力量和感觉了,在这片荒凉的废墟之上,形单影只的我也已经很难再找到以往的快乐,也很难找到可以用来充饥的食物。
我已好久没有外出狩猎了。走了很长一段路程,长的以至于我忘了来时的路。我吃力的爬上一个废弃集装箱的顶部,举目四望。远处依稀可见几缕自燃的浓烟,所望之处寂寥无声,一片祥和,俨如一座空旷的鬼城,阴森可怖。太阳翘起肚皮划破东边的地平线缓缓升起,阳光像一道如飞的剑,照在身上,点亮大地,很久没有这种暖意袭身的感觉了。我必须要赶到太阳日晒之前找到食物,否则鼠患成群出来游行的时候,自己就有危险,逃也逃不掉。我小心翼翼的穿行在这座死城里,期间发现了很多老鼠的粪便。我敢肯定,它们就隐匿在周遭附近的某栋破建筑、旧家具、下水道里。一想到这儿,我就禁不住毛骨悚然、起鸡皮疙瘩。
鼠患并没有在空旷的街道上肆意而生,只是提前遭遇了一群骚臭的巨型蟑螂,它们肥胖的摇曳着体态在每一处垃圾旁寻觅和蠕动,并艰难的分沁着每一滴难闻的体液。我难受极了,躲在房子里一处隐秘的角落,尽量不让自己咳出声来,生怕被它们发现,集体把自己给活剥了。要知道,蟑螂的群体性攻击,要比老鼠可怕多了。
始料未及,它们敏锐的嗅觉,似乎已经感受到了我的存在,确切地说是人类在周围的存在。集体朝房子涌动而来,聚集成的黑色一片像泼洒的墨水密密麻麻。用不了多久,这栋房子就可以沦为一片废墟。空气中浓烈的腥味越来越重,可以感受到晕眩在四周环绕,我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任凭命运的摆弄。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外的远处一声雷动,像炸药的轰鸣。蟑螂们闻声惊胆,四散缓缓而去,紧张热闹的雷动之后剩下的却是一片死寂的宁静。我还没有晃过神儿,颤抖的用尽力气爬上窗口朝外张望。然而,一阵走动声却在我背后房间里传来,脊背骨发凉。饥饿与恐惧让我早已失去理智,一个趔趄没稳好,从窗口摔到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我看到屋子里的光线下一个矫健的人影站在离我两米外的地方,抬头望去,他头戴钢盔,挂着面罩,全副武装,手持钢叉,背着一个竹篓。凌厉的眼神里,充满杀气,却又显得是那么笃定果敢。
由此可断,窗外的炮声,就是他引起的。人类为了自己的生存比野兽还要聪明和凶残。面罩人或许早已注意到我了。我知道,这一次离死神的距离越来越近,要么等死,要么求活。我必须放手一搏,唯有活着。没等我思量,面罩人便伸出钢叉,一声吆喝,朝我脑门一跃而来。我一个激灵,用尽力气翻了个跟头从他身下滚到身后,别过头,迅速抽出钢叉,在他转身前的一刹那,灵敏的朝他左后腿刺去,鲜血直流而下。
面罩人朝着窗口的方向单膝跪地,双手紧握的钢叉支撑着他的身体直立在地上。他别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可我并不放在眼里,饥饿已经让我忘乎所以,两眼放光,飞身一跃,就像当年和爸爸一起外出狩猎一样,熟练自如,钢叉在空中一个扭转,朝他背部直刺而去。面罩人察觉到危险,挥起钢叉,转过身来,想要阻挡什么,但已经晚了。我的钢叉像一束光,透过铠甲直入他的左胸。看到他顺着墙壁坐倒在地上的那一刻,我竟露出了一丝邪恶的微笑。他凌厉的眼神看着我,然后用尽力气解掉背后的竹篓。
“小子,不错,你……赢了!终于……长大了!”
“这……是你妹妹,好好照……顾她!”
不对,不对!好熟悉的声音。我内心突然莫名的慌张,颤抖的迫不及待的扯下面罩人脸上的面罩。他面色苍白,略带微笑,却一如当年的精神,他就是我两年前离家出走的父亲。我像丢了魂的孩子似的,心猿意马,五味杂陈。我跪倒在地,我捶胸顿足。泪水溢出了眼睛,问爸爸这是为什么,大喊着对不起啊对不起爸爸,爸爸终究无力回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爸爸死了。竹篓里爬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两岁女娃娃。她哭着喊着说饿了。
我擦干眼泪,抱起她。说,“乖!哥哥现在就去给你找吃的。”爸爸,要经历多少的坎坷,才有你现在的笃定果敢?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保护这个来之不易的妹妹。永远不让她受到伤害。
望向窗外,太阳真的出来了!阳光显得更加的刺眼。可谁又能知道,未来在什么地方,还有什么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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