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云府当家主母窦丹临，在三个月前，将外室周娘所出的庶子云涧抱了回来。不仅将这个外室子记入族谱中，还将他养在膝下。
府上的人都说，她是自己没孩子，怕被大爷休回娘家，所以才忍气吞声，把这个孩子养在身边。周娘仍旧住在外头，昨日咽了气。许是母子连心，小少爷这几日哭着要亲娘，不肯让任何人抱，也不吃饭，对主母也是拳打脚踢的。
大爷从前最不爱去主母的屋子，如今因为大少爷，去的勤快了不说，两三个月的时间，主母还怀上了一胎。他们私下都想着，大少爷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可一直到二小姐和三少爷出生，大少爷的生活，都不曾有任何的改变。
主母生了一对龙凤胎，连口味都变了。
唯独对云涧的宠爱，一直没变。
云涧两岁时，被抱到嫡母身边。一晃十二年过去了，他已然长成一位翩翩少年郎，虽然是外室所生，但这么多年来，云涧一直被当做嫡长子教导，诗词歌赋，骑射兵法，无一不精。
窦丹临简直将他当做亲儿子一样养。
“双彩，主母不爱吃这糕点上的红豆，你怎么又让厨房做了。”从前伺候周娘的丫鬟红月，站在廊下。她是周娘死后，因为大少爷一直哭闹不止，拨到大少爷身边伺候的。后来，主母说她一个未嫁的姑娘，哪里懂怎么伺候大少爷，又怕落一个刻薄的名声，就留在自己身边了。
这些年，红月越发得主母信任了。
双彩的娘，是陪嫁进来的丫鬟，后来嫁给了前院的一个管家，生了她以后，又回到主母身边伺候。双彩大一点后，也在主母身边伺候。
往常主母有什么事情，都会吩咐她。
如今，双彩却倍受冷落。
“是奴婢疏忽了。”双彩赔着笑脸。
若说红月是凭本事得主母喜欢，双彩一点都不信。可如今红月得主母喜欢，哪怕她们同为奴婢，也只能小心翼翼的哄着。“红月姐姐，您别生气，奴婢这就去吩咐厨房，重新做一份。”
“还不快去。”红月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屋。
古怪。
打从主母把人接回来，这一切都透着古怪。
有哪个女人，会如此任劳任怨的，去养一个爷在外头跟别人生的野种。还让自己的儿女，将他当亲哥哥一般尊敬，生怕他们越了去。
双彩没往厨房去，而是来了大少爷的院落。
小厮大成看到主母身边的丫鬟过来，也没敢拦着。“双彩姑娘，可是主母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吩咐，我就不能替主母来看看大少爷了吗？”双彩在大成这，自然不用处处讨好。
这后宅的人，哪个不是仰主母鼻息活着。大少爷再是顶天立地的人，也是外室生的野种。能得主母喜欢，做了嫡长子，是他的福气。
大成一个小厮，自然不敢趾高气扬。
“奴婢双彩，替主母来看看大少爷的功课。”
双彩站在门口，倒是不敢对大少爷不恭敬。之前双彩也不是没替主母来过，因而云涧没疑惑什么。“双彩姐姐过来了，你瞧这副字如何？”
云涧桌上放的，是一副百寿字。
“母亲生辰快到了，我想送她这个。”桌子底下还有许多废纸，都是云涧觉得不满意的，可见他多重视这件事。但云涧被抱过来的时候，也有两岁了。他的身份，也没被藏着掖着下来。
“大少爷，这已经很好了。”能找出一百个不同的寿字来，已然是很不容易了。大少爷对主母如此尽孝，不知道地下的周娘会不会寒心。
“你都说好了，那母亲必然也会喜欢。”云涧还要继续练字，看双彩还站在那，问道：“双彩姐姐，还有什么事吗？”双彩忙摇了摇头，她本就不是受主母吩咐过来的，还是先去厨房吧。
双彩一路到厨房，吩咐重新做了糕点，又回到正院来。红月在里头伺候，也不让她进去。双彩只能站在廊下，看院里小丫鬟扫地。
主母身边，除了她的阿娘，原本还有一个丫鬟伺候。那个丫鬟叫秋月，容貌姣好，是主母娘家为主母准备的，就怕主母怀了身孕，大爷被别人勾了去。当时，主母一直没有身孕。想着要不就抬了秋月做姨娘，等秋月生了孩子，便养在膝下，然后去母留子。
这件事，也是双彩从阿娘那偷听来的。
秋月的身契在窦府，她不敢越过主母去。头胎生了孩子，就抱到主母身边。一个尚且不知事的孩子，总比知道亲娘是谁的大少爷好。
可主母一直压着这件事。
后来知道周娘的事情后，改了主意，带人找上门来。偏偏周娘陪在大爷身边，屋里只有一个孩子。双彩娘抱着孩子，递到了主母身边。
据说，主母连大爷的面都没去见，直接回宗祠写上了大少爷的名字。后来还让红月好生照顾周娘，结果周娘没福气，几个月就病逝了。
红月倒是好福气。
如今赫然成了主母的左膀右臂。
双彩这几日，一直都在观察。她发现主母不管是对大少爷，还是对二小姐或三少爷，都是极好的。只是从前喜欢的东西，一应有了改变。
双彩第一反应是告诉阿娘。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主母的模样，她又不是没见过。双彩娘戳了戳女儿的额头，让她不要胡思乱想。“我得了主母的恩典，赏下一个铺子，还不用到跟前伺候。这些年，用这铺子做了些生意，给你也攒了不少的嫁妆。你却看主母不顺眼了，说这样的话。”
“阿娘，你伺候主母那么多年，是陪着主母长大的，她吃糕点，怎么会不吃红豆。便是生了二小姐和三少爷，口味有些不同。为何有了三少爷，还对大少爷那么好。那秋月姑娘，又是如何死的。主母对红月，怎么那么信任。”
红月可是周娘身边的人啊。
难道主母不怕红月为前主子报仇。
“秋月那是想爬大爷的床，主母要立威，不小心打死的。”双彩娘没觉得主母有什么不同，而且主母的模样，和以前也没有什么区别。双彩说主母不是主母，实在是无稽之谈。
“主母的模样，与从前没有什么不同。”
单凭双彩说的这些，也证明不了什么。
“我一定会找到真相的。”
窦丹临生辰这天，来参宴的人也不少。
这其中，就包括她的娘家人。
双彩看主母应对得当，从前的事情，也能说的八九不离十。就连老夫人都没疑心，双彩不由得怀疑自己。莫非，真的是她想错了。
等生辰宴结束，窦丹临将双彩叫来。
“母亲说父亲病了，跟我要了几味药。我准备好了，母亲临走却忘了拿，你替我送过去吧。”
“是。”
双彩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几日后，双彩娘也不慎落水而亡。
云涧听说这件事，只是点头哦了一声。
窦丹临给了双彩爹一笔不菲的安葬费，双彩爹感恩戴德的谢过主母。又说不想留在这个伤心地了，想离开京城，回乡下去。
窦丹临同意了。
这日夜里，窦丹临带着红月到了一处极为偏僻的院落里。红月打开门，一位与窦丹临长的一模一样的妇人，身上穿着破衣烂衫，眼上束着一条红布，气若游丝的躺在床上。
她听到声音，下意识张开嘴，以为是喂饭的。
窦丹临冷哼一声，说道：
“窦丹临，被关在这里的滋味，不好受吧。”
床上的人，听到声音，突然挣扎了起来。她想要逃，却因为常年吃不到多少东西，饿得没有力气。再怎么挣扎，也逃不出去。
“你……大爷不会……放过你。”
“哈哈哈，窦丹临，十二年了，你怎么还相信大爷会来救你啊。”窦丹临揭下脸上带的面具，一张和床上的人，一模一样的容貌露了出来。
她把那面具扔在那女人身上。
“把我的脸还给我，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床上的人，想要触碰自己的脸，又缩了回去。
她被这个女人扒了皮，这张脸太过丑陋，连她都不想看一眼，就别说大爷了。不，不能让大爷来，不能让大爷看到她这副样子。
可实际上，她的脸完好无损。
对方并没有被剥皮，只是蒙上了她的眼睛。假意剥下了她的皮，说要以她的身份活下去。
“当初你母亲不肯让我娘进门，还要将我们母女二人沉塘。若非我娘拼死将我的绳索咬开，只怕我也不会活下来。她只是想要一个公道，想要那个老东西的一句解释。而那个老东西，却派了你和你娘来。哈哈哈，他明明答应了会回来娶我娘。为什么窦府的主母，成了你娘。”
“我不叫周娘，我叫周恨窦。”
这是周娘给自己新取的名字。
她娘满心等着上京赶考的书生，等着她的状元郎回来娶她。结果，这个人不仅娶了别人，还和别人生下了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儿，完全忘了远在他乡的那个女人。她娘不恨，只想要一个答案，他为什么会娶别人，为什么要丢下她们母女。可这个男人，连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周娘恨啊。
你不承认我们，为什么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窦夫人将阿娘当做勾引那老东西的贱人，将她当做野种。偏偏她这个野种，和窦丹临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窦丹临自然不会允许，这样下贱的野种，和她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那个时候，她才五岁。
就说出了那样恨毒的话。
“阿娘，我要她们死。”
窦丹临听着周娘一字一句的说着过往，也渐渐想到了当年的一些事情。阿娘知道爹爹有一个在祖籍的青梅竹马，却不知道对方已然有了身孕。等她知道的时候，已经嫁进了窦府。
窦丹临只比周娘小一半岁。
爹爹为了阿娘的娘家势力，一直没有提起过祖籍那边的那个女人，阿娘不想失去爹爹，对这件事，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一切，窦丹临不知道。
周娘母女找上门来时，她只是听仆人说，有一个长相貌美的女子上门来，还带着一个和大小姐长的很像的人。还说这对母女估计是大爷养的外室，不满意住在小地方，找上门来了。
她凭什么和一个贱种称姐妹。
窦丹临没想到她当下充满恨意的一句话，会真的杀死了这对母女。是阿娘告诉她，这样的贱人，死不足惜。她们仗着有几分美貌，勾引男人，闹得家宅不宁，儿女怨怼。
阿娘说，她以后若是嫁了一个这样的人。
一定要连根拔起。
不要犹豫。
窦丹临知道大爷养了外室，想起阿娘的话，也想狠心下杀手。但每每有这样的念头，她就会想起那对母女，她害怕她们找上门来。
跟她索命。
所以，她没有杀周娘。
对了，她把孩子抱到了自己的膝下养。
她怕孩子念着亲娘的好，就让人把周娘杀了。
哦，她还是把周娘杀了。
“不，你是谁？她们早就死了，周娘也死了。我是云府的当家主母。双彩呢？她在哪里？”
窦丹临突然清醒过来。
她没有被人剥皮，她让红月杀了周娘，伪装成病逝的模样。借口大少爷思念亲娘，把伺候周娘的红月调了过来，又以她还没出嫁，没生过孩子为由，调到了自己身边。
可她怕红月有一天，会告诉云涧。
会告诉云涧，是她杀了他亲娘。
会告诉她的两个孩子，她是杀人凶手。
所以，窦丹临让双彩杀了红月。
双彩娘是她的陪嫁，她们一家子的身契，都在窦丹临手上捏着。她们不敢不听话，也不敢违抗她的命令。只是一个丫鬟而已，这深宅大院里，多了去了，没人会在意一个丫鬟的死活。
窦丹临怕云涧想起亲娘，小时候，还喂了他好多药。云涧小时候常生病，大爷原以为夫人会妒忌，甚至会打死她们母子。没想到，她直接把人养在膝下，还上了族谱，让他成了嫡子。
周娘死了，也就死了。
不过一个玩意，哪里有儿子重要。
夫人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又怎么会对云涧不上心呢。即便云涧常生病，也没有人会觉得，这是主母下的手。因着小时候那些病，云涧的记忆模糊，早就不记得他亲娘的好了。
他原本是外室野种，却因为嫡母心善，成了云府的嫡长子，哪怕嫡母有自己的亲儿女，也仍旧让他们将自己当做亲大哥，他怎么能不记得嫡母这份恩情。至于亲娘，又算什么。
她连府上的姨娘都不是。
“双彩姐姐，你看这百寿字，母亲应该会满意我这份礼物吧？”云涧写废了好多纸，在屋里憋了半个月，才将这份贺礼准备好。
“自然会的，大少爷如此孝心，主母肯定会开心的。”双彩今日替主母来过问大少爷的功课，此时瞧见大少爷的用心，便回去禀报了主母。
窦丹临只是点点头，也没见多高兴。
后来，她要午休，就让双彩出去了。
“这几日，主母身子骨越发不好了。药喝了那么多，还是不见好。娘，主母她，能撑到……”
“别胡说，你下去休息吧，我来守着小姐。”
双彩娘打小伺候小姐，知道小姐心里害怕。
她怕那对母女找上来，也怕周娘找上来。
“小姐，你安心的睡，有奴婢在，她们不敢来找你的。你没错，当年主母，本就没打算留下她们的，老爷也没打算留下她们。您头一次瞧见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她又是来夺您爹爹的，有那样心思，其实也没什么。”
“大爷有您这样温柔贤淑的娘子，您怕他去养外室，还给他置了几房妾，还将秋月留下，也给他做了姨娘。可大爷不满足啊，这和您有什么关系。不过一个野种罢了，他能得您庇护，成了云府嫡长子，未来还有大好光景等他。”
“小姐，是您给的他这份福气。”
窦丹临感觉黑暗中，有无数双手来抓她。
她们要把她拉进阿鼻地狱去。
突然有一个声音出现，那样温柔的低语。
“小姐，回来吧。”
“你没有错。”
“即便有，还有奴婢在。”
“是阿圆，阿圆，是你吗？”
窦丹临猛然惊醒。
原来她睡着了啊。
窗外阳光明媚，再有几日，就是她的生辰了。
“阿圆，你替我去烧些纸钱吧。”
“哎。”双彩娘点点头，自去吩咐双彩。
“娘，主母真的没做错吗？”
“这样的深宅大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能活下来就不容易了。
何必管对错。
“那真的有冤魂找主母吗？”
“是主母她自己。”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冤魂索命。
不过是做了坏事的人，怕报应罢了。
想来主母让二小姐和三少爷待大少爷如亲兄弟一般，也是对周娘的一份愧疚。也是怕哪日大少爷想起来，或有心人和他说周娘的事。大少爷能看在手足情分上，放过两个人罢了。
窦丹临生辰那日，瞧见了来给她祝贺的侄女。
“听说你快要出嫁了，陈府的二爷，是个上进好学的。我前几日，还让云涧帮我打听过，他这位同窗洁身自好，不沾花惹草，正是配你。”
“姑母，您瞧着清瘦了些。”
“一大家子的事要管，总是要劳心的。”窦丹临摸了摸侄女的头，笑意盈盈，让双彩递上一份丰厚的添妆。她的弟弟，只比她小两岁半。
也就是那对母女去世后，没过多久，阿娘就有了身孕。她出嫁后，弟弟也娶了一位娘子。正是这侄女的娘，他们夫妻恩爱，膝下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父亲有心给弟弟纳妾，继承窦府的香火。弟弟为了弟妹，始终不肯。
若是世间男子，都像弟弟这般就好了。
窦丹临死在了三个月后。
那正是被沉塘的母女，去世的那一天。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