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帛(66)

作者: 杜痕远 | 来源:发表于2018-08-11 21:58 被阅读33次

    8月来临前,临溪纺织厂摇摇欲坠的大门上不知被谁挂上一盏红灯笼,在荒凉厂区的烘托下,喜庆之中透出一些诡异。胡胖子第二天告诉人们说那灯笼是他挂的,为了庆祝北京奥运会召开,他在八月前的夜里特意找出了一盏陈旧的红灯笼,又扛来一把长梯,好不容易才把灯笼挂了上去。

    胡胖子实际上已经成了胡瘦子,只是胡胖子这个绰号一直保留下来,他叹气说他也是一天天老了,以前挂一盏灯笼只需要三分钟,他那天晚上竟然花了半个小时。胡胖子还说他在挂灯笼时想起了1990年,想起那年北京亚运会召开前纺织厂的喜庆氛围,那时的厂大门要挂三盏灯笼呢。那时纺织厂整个厂区的灯笼都是胡胖子挂的,那时他年轻,有使不完的力气,多余的力气就用在偷看徐美珍这件事上。胡胖子永远记得那天他正在挂灯笼时,徐美珍穿着演出服装从下面经过,那天他激动得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

    十多年后北京奥运会的即将召开,又为临溪纺织厂带来一些喜庆,纺织厂职工们为有幸见证这一光荣时刻感到骄傲,让他们暂时忘却纺织厂即将被拆除这件事,他们陈旧的电视里传出一首名为《北京欢迎你》的歌曲,歌声因为电视喇叭的衰变而显得有些走调。他们不禁想起多年前的《亚洲雄风》。

    胡胖子被电死事件是在北京奥运会开幕前一周发生的,人们想不通胡胖子已经挂了一盏灯笼了,为什么还要挂第二盏,但是已经没有人能从胡胖子的口中得知他当时的想法了。周金凤那天晚上从纺织厂门口路过时发现胡胖子在长梯尽头一动不动,他贴着墙保持了一种诡异的姿势,周金凤喊了一声胡胖子,胡胖子并没有理他。与此同时周金凤突然问道一种烤肉的香气从胡胖子所在的方向传来,周金凤骂道,“狗日胡胖子爬那么高吃烧烤啊,也不怕摔死。”周金凤骂完才觉得不对劲,他用手电筒照到胡胖子脸上,“妈呀”一声尖叫起来,胡胖子的脸成了黑炭。“胡胖子被电死啦!”周金凤这声尖叫穿透2008年8月夜晚的湿热空气,越过纺织厂杂草丛生的厂区,越过职工俱乐部和两层的破败厂房,越过空无一人并业已腐朽的木楼,分兵几路抵达纺织厂职工们的鼓膜,再通过体内无数条神经的复杂传递在他们脸上投射出惊讶的神色。

    胡胖子的老婆,一个黑瘦而满脸雀斑的农村妇女,一路哭天抢地跑过来,沿途撞上电杆2次、墙6次,摔跤15次,最后她感到两条腿变成了两根面条,绵软无力,骨骼里的钙质源源不断地流失,只好被几个一同赶来的职工们抬到了事发现场。她请求机修班组的工友们合力抬下被电成黑炭的他的老公胡胖子。工友们找了另外两个长梯,小心翼翼爬上胡胖子所在的位置。他们后来才惊讶地发现组长胡胖子竟然紧紧贴在了纺织厂大门上,像是与厂大门生长在一起了。他们在120医护人员和119消防人员的协助下,花了两个小时,采取了好几套方案才把胡胖子与厂大门分离。在这之前,120医护人员当场宣布胡胖子已经没有抢救价值。胡胖子的老婆随即晕死过去又苏醒过来,她拍打着曾经浸染了朱玉莲鲜血的已经硬化的地面,对未来的日子感到绝望,“老胡呀,你死了,我可咋办呀!孩子可咋办啊!”

    那场暴雨之后,胡胖子的老婆套上一身黑衣牵着她的干瘦儿子离开了纺织厂,从此再未出现过。整整一周时间,胡胖子身上浓烈的烤肉气味附着在纺织厂大门上,附着在两个红灿灿的灯笼上,附着在现场每个人的衣服上,人们在衣服兜里装满了桂花的细碎花瓣,依然无法将那味道覆盖完全,直到一场暴雨降临。于是很长一段时间纺织厂没有人再敢吃任何烤肉,以免想起胡胖子黑炭一样的脸。胡胖子的工友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干了几十年机电工的胡胖子怎么会触电,事后他们向胡胖子的老婆证实他并没有喝酒也没有吃药,这让胡胖子之死和徐美珍的儿子李显之死一样成为纺织厂的迷案。

    实际上胡胖子那天晚上的第二个灯笼已经悬挂完成了,人们再次通电才发现两盏灯笼完好无损地发出朱红色的光芒,那是胡胖子留给纺织厂的最后的喜庆,但因为他的离奇死亡更带了一丝诡异。不管怎样胡胖子被认为是和朱玉莲一样的英雄,他们以不同的方式兑现了对纺织厂的忠贞,虽然前者的行为显得有些多此一举。

    距1990年18年后的北京奥运会召开之前,名存实亡的纺织厂并没有组织任何庆祝活动,纺织厂就靠着那几个歪斜的厂名和胡胖子的两个灯笼尽量拖延着生命。纺织厂的人们尤其是纺织厂的男职工们此时才无比怀念18年前的林主席、朱玉莲和徐美珍,他们很想再看一次当年舞蹈队排练的舞蹈,他们当年只看到了排练的版本,并没有机会看到最终上演版本,他们永远也无法再看到最终上演版本了,因为当年那一拨人已经今非昔比,如同他们自己。

    他们还尚未知道,在北京奥运会开幕当天,一场更加精彩的表演即将上演,那是纺织厂和他们青春的真正谢幕。他们此时沉浸在对过去的无限追忆中,他们想念曾经厂房里传出的永不停息的机器轰鸣声,气势恢宏如万丈瀑布落下之声。他们想念白色棉布从挡车机床上流泻而出,连绵不绝如一条长河。他们想念木楼里流淌出的邓丽君的靡靡之音,音符像柔软白帛在风中撩动。他们没有时间去考虑太多未来的事,他们的未来所剩无多,他们已经势不可挡的老去。

    没有人能否认2008年也是一个节点,一个时代结束了,一个时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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