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所有执念,都围绕着一个字“吃”。这一点,导致很多时候我与母亲水火不容。
记得刚毕业的时候,工作不太如意,收入不高,自己在外边租了一间小房子住。每次离家的时候,母亲都会收拾满满的一大包:提前蒸好的包子、馒头,自制的小咸菜,自家鸡下的蛋,各种时令蔬菜,等等。
每次都是父亲开着拖拉机,将我送到镇上的客车站点。
通常客车的后尾箱,包括车厢内的过道,都堆满了乘客自带的各种各样的土特产。而在我看来,这样大包小包的从家里拿,真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刚毕业的我还很年轻气傲,哪里受得了这些柴米油盐、婆婆妈妈。我年纪轻轻的,不缺胳膊不缺腿,我要靠自己的努力来讨生活。
所以很多时候我都是倔强地拒绝母亲给我准备的大包小包。我的潇洒换来的是母亲的愤怒与唠叨:你看看客车上还有不带的吗?平时少买点工资不就可以攒下来了吗?就你各路精神。
各路精神是我们那里的方言,意即与众不同,含有贬义。被母亲唠叨的没办法了,我通常会象征性的带上一点。
再后来成家了,有了自己的私家车,母亲就更变本加厉了。偏偏母亲的身体也出了状况, 得了一个憋气的毛病,不能生气,一生气就喘不上来气儿。
由于这个原因,我不敢再跟母亲唱反调了。所以每次回家,都是满满的一大车,感觉整个车厢都要被撑爆了。
回来冰箱也同样是要撑爆的节奏,所以我每天要吃什么,不是由胃口来决定的,而是要翻来覆去的看哪些东西是快要坏掉的,要优先吃掉。
通常我2到3周回家一次,带回来的东西刚吃完,回家又要拉回来一大车。所以难得冰箱空下来的时候,我们就赶紧出去大快朵颐一顿。
我常常抱怨自己的生活质量由此下降,但也毫无办法。毕竟都是父母辛苦劳作的结果 ,浪费了,我也觉得心疼。
每次回家最不能让我忍受的,还有母亲必包的饺子和必擀的面条。面条和饺子都是老公与儿子的最爱。
面条的做法是打卤面。每次母亲必亲自和面,然后用买来的面条机将面反复压很多遍,压的遍数越多,面越筋道越好吃。
为了这顿面条,母亲通常要天刚亮就起床忙活。难得休一天假,我最大的愿望是睡个懒觉,我起不了这么大早,也不愿意母亲忙活,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做。
但这件事上,我与母亲谁都说服不了谁。通常等我们洗刷完毕,热腾腾的面条已经上桌了。看着老公与儿子大快朵颐的模样,母亲脸上就会流露出无限满足的神情。
吃完了面条,下午的一顿饺子也是必不可少的。在我看来,包饺子是一个工程量巨大的事情。制作的过程自不必说,吃完了还有一摞要洗的锅跟碗。
在包饺子这件事上,我跟母亲拌了无数次嘴。每次母亲气不过就会说: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己来。但每次的结果都是,我不忍心母亲一个人忙碌,在旁边搭把手。
每次的饺子,母亲都会煮上满满一大锅,故意多下来。走的时候又会全部给我们打包带走。母亲说:老公和儿子都喜欢吃第二顿的饺子,拿回去慢慢吃。
填饱了肚子,就要开始准备给我们带回家的东西了。母亲通常都有一份清单,满满的一大张纸。每包好一样,她就会用笔划掉,生怕漏掉哪一样。
在母亲看来,每一种都是万分重要的,哪一次偶尔漏掉了,母亲都会后悔不迭。
为了积攒给我们带回去的东西,一个冰箱是远远不够用的,母亲后来居然又入手了一个大冰柜。所有我们认为可以冷冻的、不能冷冻的东西,母亲通通都会放进去。
任是我怎样磨破嘴皮,宣讲食品冷冻后的营养流失等等常识,这些在母亲听来都是苍白无力的,不起任何作用。
所以每次回家就感觉跟上战场冲锋陷阵一样。难得的周末,我们都希望能放松一下心情,但所有的时间总是被母亲给安排的满满的,所有满满的安排都是与吃有关的鸡毛蒜皮。
我知道母亲这所有一切的执念,都源于对我们深深的爱,但这份爱层层包裹,让人窒息。也源于我们对母亲深深的爱,让我不忍拒绝,徒增烦恼。
后来有一次,我独自去母亲的一位多年好友毕阿姨家做客,聊到深处,我谈到了这个问题。
阿姨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你看“孝顺”两个字,说起来很容易,其实做起来是非常有难度,也需要技巧的。
在物质生活极其丰富的当下,“孝”是很容易的,只要子女有心,随时可以买回来一大堆好东西孝敬老人。“顺”则不然,是相当有难度的,在很多生活的细节方面,也是相当需要处理技巧的。
毕阿姨跟我讲了她与自己的老母亲相处的技巧,让我受益匪浅。毕阿姨兄弟姊妹五个,但老母亲就喜欢在她家里住,而且住得很安心。
人老了,通常就像孩子一样,你要顺着她,让她感觉到你需要她,她才会开心。
从毕阿姨口中,我也了解了他们老一辈人所经历的磨难,所吃过的苦,母亲的很多行为,我也可以理解了。
从那以后,我就尝试着,从自身去做改变。
母亲再给我东西,我就乐呵呵地欣然接受,不再像以前,满嘴抱怨。
回家以后,我就把一些新采摘的绿色蔬菜,土特产等,分给周围的邻居,朋友,还有同事。
对于久居城里的朋友,倒也很乐意接受这些带着泥土芬芳的绿色农产品。有些朋友的眼里,甚至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有的朋友过意不去,还会回赠我一些小礼品。通常我会把这些小礼品拿回家给母亲,告诉她,朋友感谢她,说她的东西很好吃。
每每这时候,母亲的脸上,会露出欣喜与自豪的神情,这就是被需要的快乐吧。
每年赶上三八妇女节,母亲节或者母亲的生日,我还会给母亲带来惊喜的小礼物。一桌丰盛的美食,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这些都太落俗套了。
记得第一次我给母亲买回来一束康乃馨的时候,母亲一顿苛责,说这东西不能吃不能用的,净浪费钱。
但母亲的内心是欣喜的,母亲找来一个大玻璃瓶,将那束康乃馨放在桌角最显眼的位置,每天精心的给它换水,每逢有邻居来做客,她都会美滋滋地告知,这是女儿给她买的。
不知不觉中,我与母亲变得不再对立。随着年龄的增长,每次回家的一桌美食,也以我来张罗为主。
每次问到母亲今天是否包饺子,母亲会笑呵呵的说:你看着,想吃咱就包。只要时间允许,我就会跟母亲一起动手,煮上满满一大锅。
父母属虎,今年已经68岁了。
母亲腹胀与憋气的毛病时好时坏,看了很多医院也无济于事。老父亲前两年也得了眩晕症,几次晕倒在地上。
去年妹妹生了二胎,在城里租了房子,二老进城来帮忙给看孩子。
看孩子是一方面的需要,很久以来,我们就一直在动员老人进城,农村的生活太艰苦,尤其到了冬天,天寒地冻,老人自己生炉子取暖,我们一百个不放心。
但父母一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他们过惯了农村的生活。面对扶摇直上的房价,其实是老人不舍得我们花钱给他买房子。
我们也是想借着看孩子这个机会,让老人来适应一下城里的生活。
父母适应的很快。最关键的是,去年一个冬天下来,父亲的眩晕症一次也没犯过,母亲腹胀与憋气的毛病,居然也好了。
这下子,老两口是真的感觉到城里生活的好来了,我们再谈买房子的事儿,居然欣然点头同意了。
正赶上房子涨价,我手里的一栋老房子卖了个好价钱,父母也拿出了他们大部分的积蓄,于是便果断下手,在离妹妹最近的位置入手了一套。
看着每天父母高兴得合不拢嘴的样子,我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打拼 ,为了能帮父母在城里买套房子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今天房子正式开工装修了,争取年底能让父母住进新房,过上幸福的晚年生活。
这么多年,母亲给我准备各种各样的礼物,这也算是我,能回报父母的最好礼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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