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好沉……快要喘不过气了……
林岚从梦中惊醒，猛然发现胸口蹲了一只橘猫。那橘猫向前探着脖子，粉色小鼻子一张一合，蹭到她脸上，湿乎乎的。
“哇啊啊啊啊啊——”她鲤鱼打挺般从床上弹起，胳膊在空气中乱挥。“哪里来的猫？！”
猫儿早就轻巧地转过去，从她身上一跃而下，蹲在床尾，盯着她的圆眼睛里满是无辜。“不是你请我来的嘛。”
“怎么还会说话？难不成是猫妖？！”林岚大写的崩溃，直接把内心的弹幕吼了出来。“快给我滚下床！”
那猫丝毫不为她的气势所动，不紧不慢地绕到床的另一边，在她抱枕上一屁股坐下。“你还有空聊天吗，小心上班迟到了哟。”
林岚扫了一眼挂钟，从不赖床的她今早居然没听到闹钟，真是见鬼。半小时后有会，她恨恨地瞪了橘猫一眼，抹了把脸就往外冲。
门重重地合上了。猫儿弓起背伸了个懒腰，在林岚的枕头上趴下，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睛。
（二）
到家时已快12点，会开了一整天，林岚只觉得头皮发紧。为了做成这个项目，她和她的团队已经大半年没歇过了，现在到了签约前的冲刺阶段，几个关键的商业条款却怎么都谈不拢。她叹了口气，从包里摸索出钥匙，只想暴睡一场，在仅有的几小时里将烦心事抛诸脑后。
推开门，却看面前蹲着那橘猫，直勾勾盯住她。“你怎么还在？”她倒吸一口凉气。“什么叫我还在？你把门关了，我想走也出不去啊。”橘猫嗅着林岚的提包，“你回这么晚，我都快饿死了，难道没有吃的带给我吗？”
私闯民宅还把自己当位爷，林岚气得只想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哦不，之猫）的表情包贴他脑门上。但看他胸口一撮白毛连着四只雪白的爪子，此刻正拨弄她包上的拉链扣，粉红小肉垫时隐时现，她不禁咽了口口水，听到自己生硬地问：“你要吃什么？”
“皇家猫粮先买2公斤，金枪鱼鲔鱼罐和金枪鱼三文鱼罐各来几个，还要啾噜零食条。”那猫打了个滚，翻过身望向她，“对了，别忘了买猫砂。”
林岚直翻白眼，懒得再搭理他，出门直奔楼下的24小时超市。等到她拎回一大袋食物，橘猫立马放下矜持的架子，嗓子里呼噜响着，在她裤腿边来回蹭。她开了个罐头，看他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橘猫嘴里包着东西，说话含糊不清：“没看出来，瘦得跟杆子似的你还挺会买吃的。怎么没给自己买点宵夜啊？”
“我早吃过了，哪像你，胖得跟鸡腿似的大半夜还吃这么多。”话虽这么说，罐头飘来的肉香却让林岚的肚子忍不住犯嘀咕。橘猫故意吃得吧唧响。想到自己晚上吃的一盆草样的沙拉，她拿起手机点了份炸鸡外卖——要比吃，谁还不会呀？
（三）
清早起床，林岚发现额头上多了个小红点，摸上去硬硬的，略疼，一颗痘眼看就要冒出来。
“都怪你，害我睡得晚还吃得那么油腻，又要长痘了。”她从镜子里嫌弃地瞥了橘猫一眼。
“这你就怪错猫了，额头长痘，我看你是最近压力太大。”橘猫跳上梳妆台，把大脸凑近她，“前几周的痘印都没消呢。”
“我这是青春！年轻人长痘很正常好吗！”林岚硬生生顶回去，心里却清楚长痘和年龄压根没关系。她原本不长痘，初高中的时候，同班同学都在为青春痘苦恼，她的皮肤却光滑白净，经常被人称赞清秀。过了25岁，脸上开始无缘由地爆痘，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一晃八年过去，中西医看了个遍，什么方子都试了，痘痘却丝毫没有要消停的趋势。
“喂，你要在我家呆到什么时候？”
“你不是对我许愿了吗？我就呆到你的愿望实现的时候。”
“你别瞎忽悠，我什么时候对你许愿了？”
“……你不记得了啊，”橘猫听上去有些委屈，“你不是和一个女生去红螺山拜过吗。”
林岚使劲回忆。立秋那天，她约闺蜜爬山。闺蜜号称信佛，凡是座庙都要进去，还拉着她一起拜。一趟下来，少说也拜了十座庙。倒没许什么特别的愿望，无非是念了些身体健康、诸事顺利之类的套话罢了。不过听橘猫这么说，看样子多少算个小神仙，不能给得罪了。她忙摆出笑脸：“记得记得，不嫌弃的话呆到什么时候都行。您怎么称呼？”
“叫我毛豆吧。”橘猫竖起尾巴。
林岚扑哧一笑，这大肥猫，倒有个挺可爱的名字。
（四）
毛豆在林岚家住了一个多月。为了项目成功签约，林岚每天早出晚归，谈判谈到嗓子冒烟，但项目最后还是黄了。
基金内部的投资委员会认为目标公司风险过高，逼着创始人给担保。林岚一面对创始人软硬兼施，希望公司方面给出某种形式的担保，一面还得变着法子让投委会的大佬们相信这是个包赚不赔的项目。然而排他期一过，目标公司突然冷落了她们，听说和另一家投资人相谈甚欢。虽然没有谈崩，但林岚心里清楚，大半年的辛苦估计是打水漂了。
回到家才九点，毛豆伸着懒腰从沙发上爬起来，“今天怎么回这么早？”
“项目死了，出去和几个女友吃了晚饭。没什么意思，提前回来了。”
毛豆歪头看她。
“你这么看我干嘛？她们不是聊老公就是聊孩子，没劲透了。大龄单身女怎么着了，你是不是也看我不顺眼？”一股无名火上头，林岚连珠带炮。
“没有啊，听说项目死了，我表示一下可惜而已。”
“那你怎么一直都是这个死表情？表示可惜卖什么萌？”
“猫的面部肌肉不发达，你之前没发现我面瘫吗……”
毛豆甩着尾巴以示不满，林岚反被逗笑了，伸手就去捏他腮帮子上的肉。
“哎呀你这人怎么……”毛豆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地靠到林岚腿边，喉咙里又呼噜呼噜响起来。“你要不要休假出去玩几天？”
林岚沉思了几秒，这倒不是不行。“可我出去玩，谁给你铲屎啊？”
“带我一起去呀。”毛豆接得不假思索，仿佛早有预谋。
（五）
林岚向上司请了假，上司颇感意外，却爽快地批准了。“小林三年没休假了吧，偶尔出去玩玩，转换下心情应该的。”和同事交接完工作，她正要进洗手间，听到组里的小朋友们八卦她。
“工作狂请假了你晓得伐，一请就是两周耶。”
“这是刮什么西北风了？她有情况了？”另一个立马来了劲儿。
前一个人咂咂嘴，“之前那项目忙得昏天黑地，怕她是没时间干别的。”
“折腾这么久的项目黄了，明年想升职可就难喽。”第三个人插进来。
“工作这么拼，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她推门而入，余光扫过突然噤声的三人，心头一阵舒快。
（六）
林岚带毛豆去了东京。多次往返签证在手，才能说走就走。但即便是临时决定的出行，认真如她，还是在出发前一天熬到凌晨三点，排好了满满两周的行程。直到上飞机，她还在翻新买的旅行杂志，对着行程表作最后的推敲。
“你不是出来休假的吗？怎么日程排得比上班还满？”毛豆隔着太空舱示意林岚靠近了，悄悄问她。
“难得休个假，当然得好好利用。”林岚翻了个白眼，“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第二天，七点半的闹钟准时响起，林岚刚要坐起身，毛豆伸出前爪抱住她的胳膊。“太早啦，再睡一会嘛。”毛豆平时都和她一起六点醒来，这是他第一次赖床。林岚撸了一把他肚子上的毛，转念一想，既然是休假，多睡半小时也无不可。随即关了闹钟，再睁眼时已是下午两点。
毛豆趴在窗边看风景，毛茸茸的尾巴缓缓摆动。东京铁塔沐浴在秋雨里。
“你醒了怎么不叫我？！”
毛豆被吓了一跳，尾巴迅速塞进屁股底下。“你睡得很香啊，平时都没机会睡够吧。”看林岚似乎没生气，他跳到她膝上，“快换衣服出去吃饭吧，我都饿死了。”
（七）
一周多以来，林岚每天睡到自然醒。头几天她还质问毛豆是不是偷偷关了她的闹钟，之后竟暗自希望他能一直这么做下去。她已经记不清自己上次睡得这样满足是什么时候，连着饱睡了几天，她只觉得神清气爽，想起了二十出头的感觉。
起得晚，后面的日程也没法按照行程表来。毛豆喜欢逛公园，林岚索性买了个项圈，每天带他去一个不同的公园。日本人真是很爱大惊小怪，林岚每每牵着毛豆走在街上，总有人停下脚步，盯着毛豆赞他可爱。
新宿御苑的草地上，林岚铺开一块野餐布，从鱼市买的金枪鱼刺身中挑出几块瘦一些的喂毛豆。
“这块太瘦了，我要吃鱼腩。”毛豆伸长了身体，把脑袋凑到她手中的盛刺身的盘子边。
林岚侧身一闪，把一片金枪鱼腩扔进嘴里。“你不是在减肥吗，鱼腩脂肪含量高，你吃了不好。”她咂巴着嘴，“可是真好吃啊。”
毛豆伸出爪子够了几次都被林岚躲开，转过身去用屁股对她，甩着尾巴嘟囔道：“女人真是善变。之前说为了健康每天吃草，现在吃这么油腻的东西眼睛都不眨。”
一对母女走上前想给毛豆拍照，拍完连声向林岚道谢。林岚不懂日本人的礼数，来回鞠了几次躬，才算挥别这对爱猫人士。“带你出门麻烦死了。”她小声数落毛豆。“我看你暗爽还来不及呢。”毛豆一撇胡子怼了回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歪倒在草地上，接受猫奴们的充满爱意的目光。
（八）
“去江之岛吧。”假期倒数第二天，林岚对毛豆说。
“什么岛？”
“江~之~岛，在镰仓边上，据说岛上很多猫。你要不要去认识一些小伙伴？”
“不要啦，”毛豆就地躺倒，亮出肚皮上的白毛，“我这么英俊，被太多小姐姐看上会很困扰的。”
“得了吧你，”林岚蹲下，挠着毛豆的脖颈和下巴，“不去也得去，我想去看海。”
江之岛不愧是猫的乐园。一上岛，就有几只猫围上来，在林岚脚边嗅来嗅去。毛豆箭一般冲出去，浑身橘毛蓬起来，像一只炸了毛的小老虎。
林岚哈哈大笑，“难道你不怕人，反倒怕猫？”
“快过来抱我。” 毛豆烦躁不安地摇晃尾巴。看他一扫平时的威风，林岚觉得好笑，走过去抱起他安抚了一阵，给项圈系上绳子以示主权，毛豆这才不情愿地跟她往前走。
山顶有个瞭望塔，海上风光尽收眼底。“好美啊。”林岚把毛豆揽在怀里，软乎乎的橘毛贴着她小臂的肌肤，很温暖，“看来偶尔悠闲一下也不错呢。”
有人在她身后拿日语说了一串东西，林岚回过头，面前站着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人，古铜色的脸，蓄一点小胡子。看到她疑惑的眼神，男人笑起来，指指毛豆，换成英文问她：“我之前没见过所以有些好奇，原来猫也是可以遛的吗？”林岚看到他手里牵的柯基，点点头，也笑了。
聊起天来，男人以前在东京的一家咨询公司，现在则回到老家镰仓创业，做的是渔业相关的项目。“具体给我说说怎么做呗，我们基金在亚洲其他国家也投过不少项目的。”林岚半打趣半认真地问。虽然多少有些职业病，她是真喜欢和创业者聊天。
毛豆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凑到柯基面前，用爪子友好地拍拍柯基的脸颊，一猫一狗玩了起来。
（九）
东京的夜晚霓虹闪烁，从窗外望去，橘色的东京塔纤长而优雅。
“喂，我明天就走了哟。”毛豆冷不丁说。
“走？走去哪？明天不就回家了吗。”林岚在床上摊了个大字。在江之岛认识的创业小哥请她去镰仓吃了晚饭，聊到兴头上，她喝得有点多。
“愿望已经帮你实现了呀。”
“什么愿望？”林岚翻身坐起。“你说那个小哥吗？我又没向你求姻缘，认识个朋友而已，你不会吃醋了吧？”
毛豆跳到她身边，用脑袋顶她的手。“当然不会，你觉得一个人过就挺好，我知道的。”
“那你说什么要走？”
“因为你的痘痘已经好了嘛。”
“痘？”她摸摸自己的脸，这两周确实没再长痘了，皮肤恢复了从前的水灵。“你在逗我吗？”
“我专司除痘啊。”毛豆又摇起了尾巴，“看来你果然没诚心许愿。不过你当时爆痘爆得那么厉害，我也不能视而不见。”
林岚张大嘴巴，哑口无言。
“喜欢工作、享受独身，这些都不是问题。不过以后要对自己好一点，想睡就睡，该吃就吃，这样就不会长痘了。”
“你怎么说话和老大爷似的，”林岚一把抱起毛豆，“可我不想让你走啊。”
“还有好多痘等着我除呢……”毛豆扭头看他，黑色瞳仁和初次见面时一样无辜。
“那我下周再长颗痘，等你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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