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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迪”飓风拖泥带水地横扫而过,水没断,电停了。当时,刚吃完星期天的晚餐,家里的灯挣扎两下之后终于灭掉,四周顿时漆黑一片。
关于停电,所有的记忆还停留在童年。逼仄的小木屋里,点起两根蜡烛足够了。我继续写作业,身边有祖父照常看报纸,祖母照常做针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如今和当年大不一样,一整夜停电和连续数天停电也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早早准备下的蜡烛、露营灯和手电筒最极限的功能不过是照明,可在我们后现代的日常生活之中,“电”这种东西的功用何止照明而已?!
习惯的生活方式和节奏被划上了一道长长的休止符。网络中断、电话不通,天亮之后做什么呢?在家有限的空间里走过来走过去,心里惶惶然无着落。平时忙碌起来,恨不得把千头万绪都抛开,独自喝茶、看书、写文章。此刻,算是宿愿得偿了吧,千头万绪都已被掐断,再不受什么人什么事的催逼。
然而,喝茶也不能整天无休止,看书看到疑难之处,又不能上网查找答案;文章写来更凄惶,在电脑上敲打惯了,提起笔来却忘了字,最后思路只落得被焦躁零零碎碎切割,哪里还能成篇?
管道煤气是正常的,趁着天黑之前,要赶紧做饭。然而,做饭也成了新习题:当电饭煲成了摆设,一个钢精锅架在煤气灶上,怎样才能将三杯生米做成熟饭?
天一黑,蜡烛或手电的那点光只得萤火虫的功力,根本敌不过整片整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老眼昏花地,看书写字都不能了,只有上床睡觉是唯一出路。
睡觉之前,必定要洗澡。外面的狂风细雨把夜的空气涂抹得寒意幽微,热水器停了工,那兜头一注凉水由顶至踵淋将下来,真正透心凉。
才刚过了八点,躺在床上怎么睡得着?室内又没暖气,翻来覆去,才见得诗里说的“中宵空耿耿,长夜苦漫漫”究竟是一种什么情境。诗句……诗句还有“倦枕厌长夜,小窗终未明”,还有“山近却无色,叶枯偏有声”,还有“闲消不睡怜长夜,静照无言谢一灯”……前人的青灯红烛所照也不过五尺,毋须电灯电脑也留下了这么多足以传诵千古的名句。
可见,有电没电并非能否读书写字或做任何其他事情的先决条件,问题的关键在于习惯。习惯了夜夜灯火通明,习惯了深秋隆冬也穿丝睡衣,习惯了在键盘上敲几个声母就能在屏幕上见到一行字,习惯了……然后,这些习惯成为理所当然的事,牢不可破,坚不能摧,生活一旦逸出习惯的常轨,人立刻手足失措。
当停电的第二个白昼来临,我决定让自己安静。早上起来吃过早餐,把封在纸箱里很久的针头线脑翻出来,对停课在家的孩子们说,来穿珠子吧。散落的珠子,被穿成若干条美丽的珠链,戴在我们穿着厚厚毛衣的项上胸前,闪闪烁烁。
然后,孩子们窝在沙发上看书,我据案写论文。雨已经停了,周围安静得能听见秋风在外面院子里扫落叶的殷勤。偶尔书页翻动,是我们彼此之间没有电视、没有电子游戏,与世隔绝的亲密。
下午,趁着日光各自收拾房间里平时懒散堆放的物件,再趁着日光一起准备晚餐。到天黑下来,卧室里窗帘也不用放下,就着窗外迷蒙月色讲故事聊天。反正停了电,天又冷,习惯了熬夜的、上网的,统统都要挤到一张床上来。
如此这般日复一日,停电的日子倒显得格外安稳,单纯的、自然的安稳。
再后来供电系统恢复正常了。那天带着孩子们开车从图书馆回来,远远看见家里客厅那盏吊灯煌然的亮光,我并没有欣喜若狂,因为已经习惯了停电。
其实是应该欢喜,甚至庆幸的吧。只不过停了几天电而已,谈不上有什么损失。比起至今不能恢复正常运作的校园,比起邻居那被老树根拔起撕裂的院落,比起老友让飓风掀掉了屋顶的房子,比起还挣扎在水患里的人们……我们实在算是很侥幸的了,然而心里只是淡淡地,怅惘。
生活回到飓风以前的正常。理所当然的后现代的习惯,一家数口人各据一角,各自为政,互不干扰。这是正常的呢,我不由自主地恍惚。在明亮的电灯光下读老友寄来的,他在停电的日子里秉烛手写的亲笔信,愈发怅然若失。
唉!“月落鸡吹角,夜长鹅报更。山中无历日,日出即天明”,那些飓风里不正常的日子,是这样令人留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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