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富贵在街角路灯下徘徊踌躇不前,这里人来人往,声音喧嚣,他和自己的影子,站在一起。
街角的路灯他认为工作没找到,就是父母的责任,不仅出生日期没选好,名字给他取得意图太明显,金木水火土没有配平,生辰八字也缺斤短两。满十八岁第二天,去算命先生那里求了个大吉大利的名字后,黄富贵迫不及待就去派出所改名字。面对令人吃惊的嘲笑讥讽和大大的不同意,他也束手无策无能为力。最后只得带着这个讨厌的名字踏上南下的火车,当然,这是十年前的破旧往事了。
夹杂着烟卷气息的污浊空气扑面而来,路灯下大理石条纹地砖油腻滑溜,冬天还是太冷,冷得身体都缩小了,熬过这个寒冬等到春天,花儿开放,身体也开放了。不过他觉得怕是熬不过这个寒冬了。
他讨厌这样的冬天,何况还是这样的夜,往事莫名其妙往事就涌向心头。南下广州深州,他就是流水线上的一颗小螺丝,领班管理都是叫他88号,同事们还有点人情味,都叫他小八,这点来说他黄富贵是心里舒服的,终于可以不用背着“富贵”两个字活着。不过从此以后,他却再也没有名字,所有的工作,都变成代号而已。
小八踏实肯干,吃苦耐劳,不过有时工作思维涣散,他要多攒钱娶媳妇。是的,17岁的夏天他欢喜了隔壁村的大妹子,那个穿大花衬衣扎马尾辫穿白网鞋大眼有酒窝的女孩,他要挣钱回去盖房子,还要攒足彩礼钱,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他心里盘算着。好在加班多,没日没夜的赶工期,自然收入也多,没想到后来政府出台文件不让加班了,一下工资就少了一大截,让他娶媳妇的日期又要往后拖一两年。
后来小八生病了,领班毫不留情就用备用螺丝换下了他,等到身体好了再去时,工作没了。
街角的路灯暗夜里远处的呼啸风声,悠长而又寂寞,这孤寂的声音让蜷缩在路灯下的黄富贵显得空旷和虚无。他觉得这个社会生病了,可是找不到医生,他又觉得社会是个强盗,抢走了他的东西,可是这个世界没有警察。
后来经过同乡介绍,辗转福建浙江,干的都是类似一样的工作。期间隔壁村大妹子结婚了,小八倒是很平静,甚至还有些嘲笑自己当初太幼稚和单纯。给父母打钱回去次数慢慢变得少了,直到最后不再往家里寄一分钱,自然而然回老家盖房子娶媳妇的事情也就搁浅了下来。闲暇之余他上上网聊聊天,疯狂打游戏,看网络爱情动作小说视频,偶尔去舞厅KTV,时不时也吃点兴奋的药丸。日子也就这样子,恍惚了几年,钱没存到,年龄大了些。
电线杆旁,散落在街角旅馆门口扎着马尾,咧嘴大笑红红绿绿头发的年轻女孩们,看他东张西望,脸上的笑容开始甜蜜起来。那些颜色,和他自己头上花花绿绿的颜色一个模样,他远远模糊地听着,她们说话的声音像是滴水的声音,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一颗落地的水珠。掉在地上,散开,分裂成一颗颗灰黑色的小水珠儿,而后消失不见。
街角的路灯年龄突然间就变大了,富贵也是突然心慌意乱情迷。单纯打工天天这样浪费生命,成家立业回家盖房子遥遥无期,谈了几个女朋友,最后都分手了。他出来了,开始是摆地摊,买些鼠标键盘耳机数据线,手机贴膜充电宝,瞅准工厂上下班高峰期路过的街角,躲着城管市政执法员,经常被追得到处跑。有点积蓄了,通融打点一翻,得到一个固定的点,位置偏僻人流少了好多,不过不再躲躲藏藏担心害怕,做大排档夜宵,苦点累点磨人,也能安身立命。
他向前走去,湿漉漉的眼睛看到了雪花,衣服在雪花里逐渐清晰起来。白色的雪花,冷淡落寞得,像及了缥缈虚无,朦胧透过心疼的眼睛,沁到混沌的立体世界,那些可爱的女孩似乎在朝他招手。他分明看到她们在嘲笑,露出狰狞丑陋的面孔,她们要吃人,是的,她们是吃人的。他退了回来,像一棵回到森林的树,如一滴回到河流的水,也像是一粒回到泥土的尘埃。
政府整脏治乱市容美化,创建全国卫生标杆城市,摊位便被撤了。富贵再次失业,经老乡介绍去了广西,一下火车站便被三五老乡带着大街小巷拐弯转角,关进小黑屋,泡面白菜豆腐汤吃了半年,好不容易逃脱出来,只能灰头土脸狂奔回老家。生命中还是有贵人相助,亲戚朋友想尽一切办法,在发廊当洗头工学徒,工地砖瓦泥水工,出租车司机,保安快递员外卖小哥他都一一尝试了。富贵不是不感兴趣就是心不在焉,或者就是工作太辛苦,收入太少,支出太多。他觉得这样的工作就是在延长贫困,传销出来整个人也一下子变了,变成他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
街角的路灯刚才已经稀少的雨雪重新密集地纷纷扬扬了,他背靠着街角的路灯,仰头死死盯着蜡黄浑浊陈旧的路灯泡。纷飞的雪花不停撞击在路灯上,疯狂和冲动。雨雪的前面是层层叠叠的高楼,高楼有着星星点点的黑暗窗户,像恶魔张开的嘴巴,很深很黑。雨雪还在纷纷扬扬,它们仍然没有掉落到富贵身上,只是包围了路灯,他走去时雨雪正在分开,回头时雨雪正在合拢。
他想与命运斗争,高利贷信用卡拼凑了足够的钱,买了个车跑网约车,晚上干代驾。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只是一份职业一个工作一个赚钱的门路。虽然很晚,爱情还是来敲门了,他甚至都害怕又是传销,当再次确认不是这样的时候,他受宠若惊却又不知所措。女孩说说不出来为什么爱你,但清楚的知道你是我不爱别人的理由,他说那他拼了命也会陪她到最后。可惜婚后女孩还是走了,她看不惯他抽烟酗酒赌博还打人骂人,满口谎言的脓包蛋。高利贷不停追,甚至对他发出了“黑道通缉令”,信用卡的法院传票贴得满门都是。他恨这些变态,人渣,他们就应该先阉掉,再摁死在粪坑里呛死,拉到屠宰场用小碎刀剁掉。
街角的路灯开始摇晃起来,那些雪花都成了黑色,似乎再也白不起来。雨水在飞扬的黑雪花片中纷纷下坠,椭圆形状的水珠破裂后弹射出更多的水珠,有的继续下坠,有的消失在黑色雪花里。恰好,有一片纯粹的白,落进了他的眼睛,掉进无穷无尽的心底。
街角的路灯他深知一夜暴富的传奇,都写在了刑法里面了,他有点失望绝望。他想起网吧男厕门板上写着那么多电话号码,酒店里塞在房间门缝的小卡片,还有背后电线杆上的小广告,这次,他鼓住了勇气,手颤抖地按下了电话号码。
先是大胆而有点害怕的一两个人,试探性地把头像长颈鹿一样探过来,接着三五个同时从不同方位凑过来,突然一声死人啦的声音传开,脚步急促声下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过来,人头攒动交通堵塞,人们一边奚落一边好奇一边看热闹:冻死了?饿死了?被杀死了?自杀了?
终究,他还是没打通那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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