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亦珺
阿哥大
阿哥大叫什么名字没几个人知道,他有四个弟弟一个妹妹,他的弟弟妹妹都叫他阿哥,他的老爸老妈都叫他阿大,所以村里的男女老少都管他叫阿哥大。
阿哥大还没长大成人他娘就没了,他老爸一个光棍汉 带着六个孩子,日子过得苦巴巴,一家子怪可怜的。
阿哥大有一个叔叔,年轻的时候跑到外省的一个煤矿去挖煤,在那娶了老婆安了家,生了一个女儿没有儿子。
在阿哥大的印象里,他的这个叔叔好像一直没回来过,只是每隔一年半载的就寄一封信来问候一下。
在阿哥大他老妈去世后的第二年,他叔叔突然回来了,带了不少他们兄妹们从没吃过的糖果、饼干和糕点回来,他们兄妹几个自然是乐得不得了。
晚上,吃完晚饭后,他爸和他叔躲在房间里不知道谈论什么。兄妹几个觉得好奇,就悄悄趴在窗外偷听,依稀听到叔叔跟他们老爸讨论过继儿子的事。
他叔说自己没儿子,想过继大侄子阿哥大当儿子,阿哥大他爸一听就生气的说他叔想得美,说长子无论如何也不能送人,说阿大养那么大已经可以照顾弟弟妹妹,可以帮家里干活了,给了家里就少了个干活的。
他叔妥协的说那就阿二吧!他爸爸摇头说阿二也不行,他叔恼了就郁闷的说:“那你说哪个行就给哪个吧!”
他爸想了许久说:“还是去问问孩子吧!看谁愿意去就让谁去。”
兄弟几个被叫到跟前,他们老爸用目光扫射了他们兄弟几个一遍后开口说:“阿大、阿二、阿三、阿四、阿五,你们叔叔要带你们其中一个去他家养,给你们叔当儿子,你们谁愿意跟他去啊?”
兄弟五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作声。
他爸又说:“阿大、阿二、阿三、阿四、阿五,你们想好哦,去叔叔家天天有肉和好吃的吃哦。”
兄弟五个有点动心了,可阿哥大和阿二刚刚偷听到老爸跟他叔说过,他们是不可以过继给叔叔的,所以就算想去也是白想就默不做声,见大哥、二哥不出声,小的也犹豫着,兄弟几个还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作声。
他老爸看见几个儿子都不说想去,以为他们都恋家都有骨气有志气,暗暗窃喜,转身对他弟弟说:“你看看,孩子们都不愿跟你去,怎么办?”
话还没说完,他的阿四、阿五就粘到他身边怯怯的问:“阿爸,去叔叔家真的天天有肉有好吃的吃吗?”
“当然有咯。”不待他们老爸回答,他们叔叔就抢先哄他们说。
“那我去。”阿五抢先说。
“ 我也去。”阿四跟着说。
“呵呵!好好好!”他叔叔乐呵呵的应着。
他们老爸看到这情形可就不乐意了,阴着个脸说:“不许两个都去,只能去一个,到底谁去?”
“我去,我去。”阿四、阿五抢着回答。
他们老爸狠狠的盯了两兄弟一眼,恶恶的说:“吵什么吵,阿五你去,阿四你留下。”
阿五听说自己可以去,想着以后天天有肉有好吃的吃,不用再吃咸菜和稀得可以照见人的清水粥,乐得蹦着笑了起来。
阿四看见阿五那乐呵呵的样子,感觉本属于自己的肉和好吃的一下子给弟弟抢走了,“呜哇”一声哭了起来。
阿哥大看着两个弟弟没出息的样子,摇着头说:“丢脸。”准备走开。
他老爸却叫住他:“阿大,你把阿四带回房间睡觉去,别让他在这哭吵着人家邻居睡不好觉。”
阿哥大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终究没说,拉着还在抹眼泪的阿四回了房。
第二天,叔叔把阿五带走了,他们兄弟几个也没太多的难过,只是在挥手的时候眼睛红了那么一下下。
阿五走了,他们的日子还是像往常那样淡淡的过,但往细了说其实还是有一丁点的不一样,那就是以前一般是一个月才买两次肉吃,每次都只买没有一丁点瘦肉的大肥肉,可阿五被领走后一连三天,他们家天天买肉吃,而且破天荒的没买大肥肉买了一刀切的半肥瘦。阿哥大大口大口的嚼着肉,心里暗想这可能是把阿五送给叔叔换得的钱买的,这么一想就吃得十分的不爽,可还是大口大口的吃着。
再还有就是好长一段时间,他和他阿爸每次吃饭都像往常那样摆了七副碗筷,站在大门口向晒场那边一大群玩耍的小屁孩大喊:“阿二、阿三、阿四、阿五回家吃饭啦。”几声大喊过后, 阿二、阿三、阿四一个个脏兮兮的从那孩子群里出来跑回家,只有阿五没回来,他们忘了他此刻已在遥远的叔叔家了。阿哥大和他老爸看着那副多出来的碗筷心里就有点儿怅然若失,不过慢慢的也就习惯了,慢慢的习惯了以后就只摆六副碗筷不再摆七副了。
他叔叔自从领走了阿五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倒是被领养走的五阿回过两次,走时才几岁的小娃娃,回来时已经是十几岁的中学生了,长得高高大大白白净净的,一点也不像农村娃,变得跟城里人一个样了。
阿哥大偶尔也会想,如果当年不是他爸反对,被领走的是他的话,那现在自己是不是也和五弟一样高高大大白白净净呢?
他曾好奇的问过他弟弟,问他叔叔家是不是天天有肉有好吃的吃?他弟弟摇摇头说没那么好,不过比家里好很多很多是真的。
阿哥大他也就是随便问问,听了也没太多的想法。
他四弟可就不一样了,见五弟过得幸福,暗暗恼他爸当年不让他去,很沮丧很气恼,很长一段时间生着闷气没跟他爸说话。
时间过得挺快,转眼阿哥大长大了,长成了个结结实实的小伙子,虽没有特别的帅但也没有特别的丑,就跟很多普普通通的农村小伙子差不多。
他的妹妹也长大了,变成了挺俊俏的大姑娘,不过没什么文化,小学毕业就没再读书,十七八岁就开始相亲,相到第三个彼此相对眼就把亲事定了,很快就嫁了出去,剩下一个老男人带着四个小伙子。
过不多久,一个老男人和四个小伙子变成了一个老男人和三个小伙子,因为他们叔叔来信说帮阿四在煤矿找了份工作,让他马上去。
阿四接到信的第二就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行李,不过就是两三套换洗的衣服,收拾好了高高兴兴的跟他老爸和几个哥哥告别出发了。他挥手的时候满脸春光,阿哥大看着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不过也不说什么不高兴的话也没闹情绪。
对于阿哥大到底读过几年书除了他自己估计连他那不太理事的老爸都说不大清楚,反正村里人都说见他很小就不去上学了,当然不上学也不是闲着,而是帮生产队里放牛。
阿哥大是个勤快的人,他帮生产队放牛每天都会顺便砍一担木柴回家,把他们家的柴房厨房还有院子塞得满满的。实在放不下了,逢圩日就抽空挑到镇上去卖,哦,那时镇还不叫镇叫乡。
几十年前,人们都挺穷的,贫穷年代里木柴并不怎么值钱,但阿哥大差不多去天天砍,逢圩日就尽量抽空挑去卖,年长月久的积攒下来,估计也攒了不少。
阿哥大不单是个勤快的人,还是个特节俭的人。
他一般不穿鞋子,就算偶尔穿也是穿他自己自制的木屐,他自制的木屐很粗糙很有特色,找两截木板用刀削得跟脚板差不多模样,找修车铺的要来半个自行车换下来的破轮胎胶,裁下合适的两小块找几颗小钉子一钉就又得一双新鞋。
他的衣服裤子好像都是一模一样的,颜色一样,款式也一样,更夸张的是补丁都一样,补的补丁都同一个地方,衣服统一是两肩膀,裤子则是两膝盖那儿,补丁缝了一次、两次,三次,N多次,磨破了他也不把原先补的给拆掉就直接加一块布再补上去。
还有就是他不扎皮带,裤头上就绑一根绳子,一干活动来动去的绳子容易松,一松裤子就掉到肚脐以下,不过幸好他的裤子为了省布料裤脚都不太长,就跟如今流行的八分裤九分裤差不多长度,不用担心裤子掉下去一点会不小心踩着裤脚。
村里人见他这样就都笑他,说他穿衣打扮很有特色,说他每天换了衣服也跟没换似的。可无论人们怎样说怎么笑,他都是“嘿嘿”几声憨笑而过,不作任何回应。
其实说阿哥大的衣服全都一样,全都是打了补丁的那也不太正确,据说他有一套崭新的中山装,是他妹妹出嫁那时送给他的,让他送嫁喝喜酒时穿,免得土不拉几破破烂烂像乞丐一样丢娘家人的脸,另外还送了他一双崭新的解放鞋,可这套行头他妹妹出嫁那时穿过一回后就收起来舍不得穿,一直到后来他相亲了才舍得拿出来穿。
中山装天气凉爽时穿合适,炎热的夏天穿就变得很古怪,总惹人笑话,连前来跟他相亲的姑娘看了也总是撇嘴,见过一面吃过一餐拿了红包走后就再无下文。
后来,在亲朋的怂恿下,他犹豫了大半个月才拿出钱来去添置买了一件白色的的确良衬衫和一条黑裤子。这套冬装和夏装就成了他的相亲专用服,一直穿着相了好多年好多年,相了好多个好多个姑娘,可惜都没相成功。
说到相亲,那时的年轻人都很传统很保守,特别是在农村就更加传统更加保守,极少有人自由恋爱,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都是托媒人说媒,相亲相合适了就结婚。
阿哥大从二十岁开始相亲,相到三十时,有人粗略估算了一下,说他相过的姑娘没有一排也有两打了。真可谓相亲路漫漫,希望很遥远啊!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阿哥大他的几个弟弟陆陆续续的都娶妻生子了,他老爸在娶了一个儿媳妇之后就跟他们兄弟几个分了家自己单过,对他们兄弟几个的事不再管不再过问。
在农村,三十未娶或未嫁那绝对是要列入大龄青年行列的了,到了这年龄媒人再给介绍对象可就不都是姑娘小伙了,她们会极力推介二婚的给你,这一是因为到了这年龄没娶没嫁的实在是太少了,媒人手里头的“货源”少;二是到了这年龄没娶没嫁的要么是比较挑剔要么是条件不怎么样,介绍这样的人相互认识成功率会极低,二婚的一般没那么挑剔,成功率高,成了好讨要媒人钱。
到了三十以后,阿哥大身边绕着好几个侄子侄女大伯大伯的叫着,估计他也着急了,亲相得更频繁了,可他越急命运就越跟他开玩笑似的,越不让他相成功。
到了四十以后,他好像是心灰意冷了,很少相亲了,媒人再找他说帮他介绍时他就说暂时不看了,以后再说。
阿哥大为什么讨不到老婆?按村里人的说法,他挺不错的嘛,高大憨厚,从不打人也不骂人,连红着脸跟人生闷气都没有过。特别是分田到户以后他没日没夜的苦干,攒了不少钱,买了新车(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盖了新房(五间宽敞明亮的崭新大瓦房),存了不少人民币,当然不是存在银行里头,是存在他家米缸和谷桶里,埋在米缸那白白的大米里头和埋在谷桶那金黄的稻谷里头。
村里无聊的年轻人闲聊时一起综合分析,得出阿哥大为什么讨不到老婆的原因有以下几点:一是他太抠了,二是他太怪了,三是他没有娘,爹又不管他。
他的抠门与古怪很不一般,往往是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与笑柄。
据媒人所说,他每次相亲都不买糖果和饼干,都是拿他自己种的,用盐巴煮熟晒干的咸花生招呼大家,买给大家吃的猪肉都是猪脖子那最不好吃的地方,不结实很便宜的海绵肉。
再就是他家没有书桌只有吃饭桌,他的书桌是用一张两尺宽两米长的大板凳代替。这种大板凳是以前农村用来杀猪用的,当然如果哪家不幸有亲人过世也会拿这种大板凳去垫棺材。
他没有柜子,没有柜子那他冬天盖的棉被夏天不盖了往那放呢?呵呵!山人自有妙计,这不,他拿蛇皮袋装好捆绑好用麻绳吊在房梁上。这法子估计不是他首创的,因为当时有不少农村人都是这么装这么吊着的。
没有柜子倒也不是特别稀奇,因为村里没有柜子的人也不止他一个,但他居然连箱子也没有这就十分奇怪了,没有箱子那他换季不穿的衣服往那放呢?我想大家一定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放衣服的东西居然会是一个最大型号的、崭新的大铝锅。他曾洋洋得意的跟人说,这样放最好,防火防潮防鼠防蟑螂,特别是听到谁谁谁家的被子衣服又被鼠咬了蟑螂啃了,他就更加庆幸自己的英明。
他的怪事怪行为还有不少,不过有些不是他一个人特有的,偶尔村里有那么一两个人也跟他有同样毛病的,那些就不拿出来一一叙说了。
四十岁到五十岁那段时间,据村里多事的、特别留意他的人说他只相过两次亲,还是在他的兄弟苦口婆心劝说之下相的。
到了五十一岁那年他突然发话给村里的几个媒婆,说谁如果能帮他做成媒的话他给比别人多三倍的媒人钱。
他这消息一出,有些好事的人就像猎山的猎犬那样,去打探他这样做是因为什么缘故?唱的又是哪一出?结果探出来原因很简单,就是他的钱东藏西藏,埋在稻谷里让老鼠和谷虫啃坏了差不多大一半,他心疼了,恼了,想着与其留来让谷虫啃让老鼠咬还不如拿出来娶个女人养两孩子。
大家也许不知道他家的稻谷为啥有谷虫有老鼠,更加不知道挨啃坏一半到底是多少钱。告诉大家吧,他家五间大瓦房其中有两间就是专门用来放稻谷的,里面到底有多少个水泥板做的大谷柜和多少个铁皮做的大谷桶谁都不知道,因为这是他的圣地,他从不让人进去看,只知道他十年前收割的稻谷都还没吃完,这么多年的稻谷一直一直就这么留着放着舍不得拿去卖。至于钱听说那挨啃坏的拿去银行有些只能换一半(就是一百残币只能兑换成五十完好的人民币),有很多挨啃得太厉害了,不能辨认就只能作废不能兑换,还有一两千块是六、七十年代的旧版人民币挨啃坏了没有收藏价值了也只能作废。银行里的人私底下说他那些钱如果好好的不挨啃坏估计可以用来盖一栋小楼房了。
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么重赏之下当然也就有热心的媒婆咯!可惜阿哥大的要求不低,他对媒人说他找女人一定要找45岁以下还有生育能力的,要离婚或未婚的,不要死了丈夫的,怕死了丈夫的女人克夫到时娶了克死自己,还有要能耕能种能洗衣做饭手脚麻利勤快还不乱花钱的。结果是所有媒人搜集齐手里头的资料也找不出几个符合他条件的,相了几个彼此都觉得不合适就不了了之。
打那之后,阿哥大就再也没有提过相亲娶老婆之事了。
一晃又十几年过去了,阿哥大六十三岁那年的一个夏天,他吃了一大碗剩饭和不少用辣椒腌制的萝卜干,结果肚子疼得直打滚,脸色都变了。其实两年前开始他就常常肚子疼,不过他从来不当一回事,疼得厉害了就去买几片止痛片吃。
他弟和他侄子赶紧把他送往医院,结果检验报告出来,居然是胃癌,还是晚期。
医生私底下悄悄告诉他弟弟和他侄子,说他这病挨不过三个月了,不知怎的这话还没过两天居然让他知道了。
他闯到主治医师的办公室对主治医师说:“你赶紧给我办出院手续吧!我都快要死了还治什么治,想让我白送钱给你们啊?”
主治医师被他呛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生气的说:“好,我马上就给你办出院手续,办出院了还用不用给你开点药拿回去吃?”
“当然要咯!不然我这些天验这验那,查这查那花了那么多检查的钱不就白花了。”可能是知道自己快死了就情绪失控的缘故吧!阿哥大变得完全不像原来的他了,说话都夹了枪药似的。
回家后,阿哥大好像没把自己快要死的事当回事,该吃吃,该喝喝,该干活就去干活,不过吃吃喝喝不再像以前那样时早时晚毫无规律了,他给自己定制了个时间按时吃饭吃药,还有就是太累的活他不像以前干那么多了,坚持了几十年的砍柴也停止不再去砍了。除了干一些必须干的农活就是很细心很细心的伺候他那头母牛和小牛,后来,过了一年后小牛长大成了母牛又生了头小牛,老母牛也生了一头小牛,他的两头牛一下子变成了四头牛,而后牛再生牛,是公牛他养大就牵去卖,是母牛他都留着,留到老得不再生牛仔他才很不舍得地牵去卖掉。 村里人都说他伺候牛就像女人伺候的儿子和女儿一样的细心和耐心,细到经常帮牛擦洗身子,细到那头牛调皮踩坏了人家的东西他会对着牛训半天话,那头牛如果特别温顺听话他会摸着牛头盯着牛眼跨奖它,好像牛能听得懂他的话似的。
这些年,村里种田都机械化了,养牛的人越来越少了,牛肉是越卖越贵,阿哥大的牛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卖得好价钱了。
哎哟哟!差点忘了提,医生说阿哥大最多只能活三个月的,可从他办出院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他还活得好好的,且越活越有精神,估计再活个十几年也都没问题。
阿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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