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之源

      雨滴霹雳啪啦地落在屋顶和窗台上，驱蚊草叶被淋的耷拉着脑袋，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不过唐宁可比它可怜多了，书桌上的作业他还一个字没动呢，明天又要被新来的女老师叽哩吧啦一顿臭骂了。说实话，唐宁还是更喜欢之前的那个老师，他布置的作业总是很少，甚至有时候不布置作业，这样唐宁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玩了。

        唐宁看着窗外下的大雨，眼睛咋吧咋吧的。他甩下手中的笔，冲到客厅里去。爸爸正坐在沙发上无精打采地看着电视。

        “爸爸，雨是从哪里来的啊？”唐宁问。

        “天上，当水蒸气遇见冷风和尘埃是便会形成水珠，水珠变大了掉下来就是雨了。”爸爸试着解释。

        唐宁又跑回自己的房间，在书桌旁继续看外面下的雨，他把头仰着往天上看。

        唐宁心里有些不高兴，爸爸没有告诉他雨是从哪儿来的。妈妈就知道，以前他怎么没问她，他真是笨死了，唐宁有些自责的想。不过谁让他在妈妈走了之后才喜欢上下雨的呢！

        这天晚上，唐宁一点也睡不着。第二天一早，唐宁就带上他的遮雨帽以及小书包出门了。书包里装的全是他最爱的蛋糕。因为怕爸爸担心，他还专门留了一张小纸条给他，用来解释自己出门的原因。

        “我去妈妈那里玩几天，过几天就回来。我带了有小蛋糕，路上不会饿着的，不用担心我。”写完的时候，他把纸条上的内容读了一遍，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写的很清楚。妈妈说，这一点他和爸爸很像，他不明白。

        离开小城不久唐宁就迷了路，妈妈说过爸爸就老是会迷路。

        他沿着流过小城的大河，往它的上游走。在天黑之前，小城就已经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这一天晚上，天上星河烂漫。而且随着夜的加深，夏季河边夜晚的闷热也渐渐消逝，空气泛起了阵阵凉意。躺在一片空草地上，萤火虫在河边的芦苇里上方飞翔，就像是会移动的星星。第一天晚上唐宁在大河平稳的呼吸声中安然入眠，他做了一个好梦。

        第二天一早，唐宁在青草与微风的亲吻中醒来。远方的云层中透朝霞，唐宁继续上路。要走快点了，妈妈住的地方似乎有点远。他不知道具体位置，只知道要往高处走。他怕自己带的食物不够吃，那之后只能饿肚子了。

        唐宁很想找个人问问，那些冒险故事里的英雄们遭遇困境时，总会有贵人相助，但是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人了。

        河岸开始变得荒芜，杂草蔓延到视力的极限，好似没有尽头。

        到了中午酷暑难耐，而河边的暑气里还带着湿热，弄唐宁浑身不舒服，顺带着连食欲也给消除了。不过这样也好，可以节省一些食物，唐宁想，现在身上吃的东西可不多了。他有些着急。

        但是夜晚的降临总是能够带给他一点安慰。闷热时，他在清凉的河水里洗个澡，这样天气不会那么忍受，一直到寒气的降临，那是唐宁最喜欢的时间。当太阳带来的酷暑远离这片世界时，天空中星河密布，大河倒映它们的光辉，水面的波纹上透着灼灼银光。他很喜欢这个地方，如果能一直待在这里就好了，不过他又想，也许他可以，妈妈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唐宁拍了拍脑袋，他太蠢了，妈妈说过她会住在一个很美的地方。她总爱捏着自己的脸笑，她的笑容那么温暖，每次只要在她身边，唐宁就什么都不怕，真的！河边芦苇丛中青蛙大声“呱呱”叫着，唐宁渐渐进入美梦。

      旅途带来的惊喜与馈赠也仅限于此，又过了两天之后，漂浮着淡黄白色絮的芦苇丛依旧看不见尽头，而背包小口袋里的小甜心蛋糕也吃完了。唐宁很后悔，他真应该多带一点，但是现在后悔似乎也没有什么用。他躺在地上，前方是一片沙涂。远处的河面上两只白色的水鸟在嬉戏，他不知道那是什么鸟，也许是白鹭吧，至少他希望是，他还记得那两句诗呢。他背了好久，老师才允许他离开。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她总和他作对，不是吗？

        唐宁的眼睛开始冒金星，视线变得模糊，强烈的鱼腥味刺激着他的嗅觉。这让他想起了他爸爸，那个男人能让人记住的东西很少，但他烧的鱼真的不错。那可是一个能将有着无数追求者漂亮的女人抢到手的优点。唐宁突然好想他，尽管他很久没有管过自己了。那个神经大条的男人也不知道是怎么照顾好妈妈的，他不明白。

        脑袋越来越晕了。烈日于空中照射直下，唐宁有些口干舌燥，艳丽的光线刺激着他的双目。他看见了那个男人，他正躺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悠闲地看着电视，嘴里还抽着香烟。他正转过头对他微笑，在炽烈的阳光下。

        “孩子，你没事吧！”他的声音变得苍老嘶哑。

        唐宁感觉有人往自己嘴里灌了一点水。他的神志稍微恢复了一些。之前的腹泻可弄得他不好受，口渴的时候，河水果然不是一个好主意，他想着。

        迷迷糊糊中他看见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人，但是还没等他看太清，就感觉自己被人抱走了。

        他被带到了一张稻草床上。他听见有人在说话，其中有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但是他太虚弱了以至于听不清具体内容。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唐宁恢复了一点意识。他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在艰难地睁开眼睛之后，他看见了一张天真无邪的脸。

        “小哥哥，你醒啦！”小女孩大概五六岁的，头上扎着两根小辫，她看起来很开心。“爷爷，小哥哥醒了。”她一边喊着，一边往屋外跑。

          唐宁将盖在身上的薄被子稍微掀开一点，拿开额头上的湿毛巾，努力使自己的身子直立地坐起来。昏黄的灯光在小屋里肆意地散射着，桌椅、小盆模糊地分布在各个角落里。他拍了拍自己的小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但是效果却不怎么理想。

        老人被孙女拉了进来，他蹒跚着跨过里屋矮小的门槛，对他来说那好像是一项巨大的挑战。他看着倚着床栏的唐宁，叹了口气。之后，他叫小女孩出去端一碗水进来喂给唐宁。“他快要虚脱了。”

        喝完水之后，唐宁稍微好过了一点。

        “囡囡，你去帮爷爷看看火好吗？”老人摸了摸孙女的头说。

        小女孩撅着嘴皮满脸不高兴地走开了。

        老人的脸上满是褶皱，像是老树身上裂开的条纹，还有由苍老带来的疲惫。他不时咳嗽，唐宁觉得他身体不是太好。不过老人都这样，他爷爷也是。唐宁想象着自己几十年后躺在床上的样子，用力地甩了甩头，他绝对不要变成那个样。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出现那个地方？”老人说，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咳嗽。

        噼里啪啦的木材爆裂声从门外传来，囡囡把火烧得很大，似乎是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唐宁不想对人提起他出走的原因，要是他们知道了肯定会把自己送回去，在找到妈妈之前我可不要回家。

        老人看着唐宁，又咳了几声。他并没有继续等唐宁说话。“这是一片无人问津之地，芦苇混合着杂草将其掩藏，在大河数万里的航程中它是如此微不足道，岁月也选择了将它遗忘，普通人不会来这片被遗弃之地，他们不在意这片土地。人们志向远大，大多数人却目光短浅，他们用一生去追逐功名利禄，不愿意去思考这片土地存在的意义。但这正是正常人的生命，而只有迷失的人才会陷落于此。”他的生音混着粘痰，十分沙哑，但是他的眼神中却异常清晰，仿佛能刺透灵魂。“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不强迫你。好好休息吧，孩子！”

        唐宁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他害怕被嘲笑，最终他还是鼓起勇气，“老爷爷，你知道……雨的源头在哪里吗？”

      “普通人都会认为在天上。”老人说，眼睛里带着和蔼的微笑，“你问这个做什么呢？”

      “我想去那个地方。”唐宁说，心里有点不安。每次他这样说的时候，都会有人笑话他，唐宁害怕又被嘲笑。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就连咳嗽声都消失了。唐宁很紧张。

        “如果这是你的真实想法，那么你会实现你的心愿的。”

        “真的吗！我要怎么做才可以……”唐宁一下子精神抖擞。

      “你只需要慢慢等着就可以了。”老人微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没等唐宁继续发问他就离开了房间，只留下一连串的咳嗽声。直到囡囡蹦蹦跳跳地进入房间之前，唐宁呆呆地看着老人离开的方向。

      不一会儿之后，鱼汤的香味扑面而来。囧囧高兴地带着爷爷的命令拉唐宁下床。

      出门之后唐宁得以大致看清棚屋的面貌。暗黄色的竹排简单地构成了棚屋的大门，即使河风轻拂，吱呀声也会从老旧的转轴处发出。干柴在泥墙角落里堆放，小灶自斑驳的苔藓地面上拔起，覆盖在头顶之上的是青瓦以及干谷堆。在不大的空间里，小木桌平放其中，满屋的鱼香味正是从其上的小瓷盘里漫溢而出的。

        吃饭的时候，唐宁狼吞虎咽的样子可把小囡囡吓的够呛，但是一旁的老人却只是一直微笑，什么也没说。

        刚吃完晚饭，囡囡就拉着唐宁往外跑。她将唐宁带到了棚屋前的木甲板上。

        此时正值黄昏，落日将地平线尽头的小云朵烧的一片艳红，看上去就像一只小红马在空中蹦腾，它的鬃毛在红盘底部飘扬。

        囡囡趴在甲板末端，用一只干木枝在水面上不停摆弄，一边嘴里还在不停咯咯的笑。为了照顾她的安全，唐宁在她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他看见木枝末端荡起一圈一圈的水波。在靠近河岸的地方，青绿的水草不紧不慢地分布着，这里的河水异常清澈。

        太阳下山，黑色渐渐将光亮吞噬，星星从四周慢慢爬出。它们在高空闪烁，就连漆黑如墨的河水也被它们的倒影点缀地熠熠生辉。萤火虫在水面之上以及河岸边的青草间飞舞，唐宁觉得它们就像是流动的星星。

        “小哥哥，你知道星星为什么在天上不动吗？”刚才还躺在木板上的囡囡突然坐起来，问唐宁。

        唐宁平躺在木板上，用双手叠放着撑住后脑勺。他想告诉囡囡星星是会动的，爸爸以前给他说过。但是他忘了具体，于是只能回答不知道了。

      “哈哈，我知道！”囡囡一脸得意，她慢慢说，像是在模仿某人讲故事，“因为天上有一张大网，非常大的网哦！有些不听话的萤火虫飞得太高了，就被网住了，于是它们就变成星星不能动了。”

        “原来是这样啊！”唐宁赞同地点点头，他觉得囡囡说得很对，爸爸肯定说错了。“你是怎么发现那张大网的？”

        “嘻嘻！不告诉你。”

        “说嘛，等会儿我帮你抓萤火虫，然后放在你的小床罩里，让你睡觉的时候都能看见星星。”

        囡囡犹豫了一下，然后笑嘻嘻地说，“我爸爸告诉我的。”

        “哦！好吧。”。

        “看，爸爸回来了。”囡囡大叫。她一边高兴地跑到河边。

        明亮的白光从上游的河面上传来，船头弯弯地翘在水面之上，窄小的船身划出一道长长的剑形亮纹—那是被打散的星光。小船靠岸，一个年轻男人从上面走了下来。一下船，他就俯下身温柔地抚摸着小囡囡，小囡囡任其打乱着自己的头发。他好奇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唐宁，不过他并没有停下来询问，而是抱着小囡囡先走进了小棚屋。

        过了一会儿，男人才从走出小棚屋里走出来。

        “你明天跟我走。”他说。

        唐宁直直地盯着他。

        “我会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男人继续说。

        唐宁想了想，然后使劲地点了点头。男人转身离开。唐宁怔了一会儿，他还在思考刚才男人说的话。而打渔老人就在他怔神的这段时间悄悄来到了他的身后。

        “这小子也真是的，唉！也不知道这淡漠的性格是遗传的谁！”他点燃手中的大烟杆，尽管喉咙的咳嗽声依然此起彼伏。烟圈吞吞吐吐地从他口中喷出，他发出的声音唐宁很不喜欢，粘痰在喉中咳不出的感觉让唐宁很难受。“在这条河的源头有一座山脉，那里人迹罕至、海拔极高，其上方常年冰封。附近的土著都认为那是天神的居所。虽然这并不是一个靠谱的说法，但活到我这把年纪靠不靠谱也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雨之源的话，也只有那个地方了！”

        “爷爷少抽点烟，妈妈说抽烟对身体不好。”唐宁说。

        “谢谢小唐宁，”他摸了摸唐宁的脑袋，“不过看来我是怎么也戒不掉了，人老了之后再想改习惯就难咯！”说着他又抽了一口转身回屋。

        其实唐宁很不能理解这种想法。如果你不想做一件事那么不做就是了，既然不想抽烟为什么还要抽呢！他们总喜欢找一些借口。妈妈在的时候爸爸也总是戒不了烟，但是妈妈走了之后他却再也没抽过一根烟。有时候唐宁认为他就是在故意气妈妈。

        唐宁遵守了承诺，在河边帮囡囡抓了很多萤火虫，把它们全部装在了囡囡带的小布口袋里。荧光从布线缝隙里透出来，到最后整个布袋变成了一个神秘的光幕。萤火虫飞进床罩时的场景真是太美妙了，这些小生灵将床变成了一个奇幻世界，它们附着其上或是漫天飞舞，甚至比星星更好看。囡囡先是兴奋地在亮点中蹦来跳去，随后又安静地躺了下来。

        夜色渐深，唐宁也躺在小囡囡的床罩里睡着了。但是今夜却出奇的无梦，他睡得很舒服。第二天，天还没亮小女孩的爸爸就将他叫醒了。他的动作很轻，没有吵醒一旁睡熟的女儿。

          此时河面上雾气弥漫，十米之外的水面唐宁都看不太清。上船之后男人解开绳索，小船入水，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小棚屋以可以见到的速度在身后远去。唐宁有些伤心，他都还没有来得及和囡囡告别呢，而唯一可以给他安慰的是，距离见到妈妈又进了一步。

        小船慢慢前行，没过多久红日渐渐从远方高山之下升起，雾气被驱散，不过在短暂的凉爽之后，河面又恢复了蒸笼状态。唐宁看见几条乌黑的小鱼正隔着薄薄的水面滑溜地游动着，唐宁想要变成它们，水里多凉快啊！

        船上的时间过的真慢，除了问些基本情况，那个冷漠的人也没怎么来找过唐宁聊天。乘船一点也不像想象中那么轻松，那天下午他吐得天旋地转的。有一次他很不小心地吐在了船上，心里很不安地看了一眼冷漠的男人，但是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将小船打理干净了，并且将船停了一会儿，好让唐宁好受一点。虽然浑身不舒服，但是唐宁还有一个新发现，在他的呕吐物附近的水里出现了很多小鱼，看着它们游来游去的样子，状态恢复了不少。这些小生灵给他一种奇异的感觉，他看得入神。

        四五天之后，唐宁的眼睛有些浮肿了。他睡得实在太多了，他只要一有空就在睡觉，由于缺少锻炼他感到浑身僵硬，船上的食物他都已经吃腻了，除了白米就是面条，而且调味品永远只有一种—盐。他有种悲伤预感，这样的日子还有许久。

        果不其然，一直到半个月之后，他们才得以下船。这半个月唐宁经过了很多地方，小城的港口、还有乡镇上的码头，囡囡爸爸靠不停向上游搬运货物来赚取中转费谋生。码头上充满着无时无刻劳作的人们，他们搬运货物，匆匆忙忙地在货车和轮船之间来回。不过他们并没有在这些码头小港停留太长时间，下了货物之后就立即离开。

        到了大河的上游，这里的气温骤降，唐宁看见了河边的细冰以及远处雪花。他们将船停在了一个小村码头，一个大概四十多岁的男人来接他们。

        “你真是守时。”男人说。

        “没办法，为了生计嘛。”冷漠的人说。

      男人将他们带到了他的家—一间处在高海拔地区的简单屋舍，由红砖以及水泥构成。屋内只有两个隔间，每个隔间里摆放着一张床和一些杂物，在主卧室里还有一张沙发。另外就是空空的仓库以及厨房。

        “这一个月莫尔多有什么事吗，嘎贡？”囡囡爸爸问，见到老朋友的他似乎心情不错。

        “这里交通不便，常年连人都很难见到一个，生活物资都要你帮忙送过来，能有什么事发生，莫尔多峰上面的积雪也不会突然融化。”男人说。

        进入屋子之后，嘎贡就拿出了酒，于是两个男人就开始谈天谈地谈人生了。他们就没有管过唐宁。于是唐宁就一个人出门闲逛。

        这里的天真冷啊，唐宁想。此时此刻在这条河的下游还暑气正盛，但是这儿却已经降到了零度以下。在这里大河的宽度早已大大缩小，连承载冷漠的人的长船都显得有些吃力。空气变得稀薄，要不是在稍下游的地方待了几天，稍微适应了一点高山气候，他现在肯定难受得要死，不过即便如此他现在也差不了多少。

        在出门的时候他就看见了那座雪山，或者说很久之前在大河上漂流的时候他就看见了它，只不过现在离它更近了。它近在咫尺，仿佛一伸手就能将它触摸，但是实际上这中间还相隔着几百米。莫尔多雪峰是大河的源头，囡囡爸爸说过。在船上他大部分时间都不理他也不说话，也许在河上待久了就会变成这样吧，他想！

        雪山雄壮、高耸，四周再没有比它还要更接近太阳的地方了。在惨白的阳光之下，它刺眼而又冰冷。

        那就是老人说的神圣之地！

        唐宁有些迫不及待，漫长的旅途快要耗光了他的意志。但是今天实在不行，他的头还晕乎乎的呢。他需要好好睡一觉来恢复活力。

        几天之后唐宁稍微适应了高原环境。他准备出发了，他已经迫不及待。他先对囡囡爸爸告别，但是他并没有管唐宁，只是随便回了一声，表示知道。

        唐宁很早就起床了，他怕时间不够。在出门的时候，他看见了嘎贡，他正坐在布满斑点的巨石墩上，向着大河下游眺望。

        “你起的真早！”唐宁说。

        “对于哨兵来说，这可不算早。”嘎贡答道。

        “哨兵？”

        “对啊，我是在这个站点的哨兵。老萧没对你说吗？”

        他会对别人说这种事吗，唐宁表示怀疑。嘎贡也立即就明白了。“你再仔细看一下这个地方。”

        唐宁向四周观望。说实话他还真没有认认真真地好好看过这里。他再次看向红砖，那石墩看着很熟悉，他在学校里见过类似的。这里以前是一个哨所，唐宁终于明白了，只是很久没有用了。嘎贡是这儿的哨兵。或者曾经是。

        “你呢，起这么早干嘛？小孩子长身体，应该多睡才是。”嘎贡故作严肃地说。

        “我要去爬那座山。”唐宁说。

        “这些年倒是经常有人来想要征服那座雪峰，但是他们大多没有好结果。”嘎贡表情复杂，但是他并没有阻止唐宁。“你去吧！我有点困了，今天起得太早了！”没过多久唐宁就听见了他的呼噜声。

        唐宁等了一会儿才开始起身。他突然兴奋又激动，他再一次想起了她怀抱的温度，她的亲吻是多么柔软而有甜蜜。

        达洛错周围因高寒气候而显得景色荒凉，澄蓝的湖水看似充满生机，实际一片死寂。这片咸水湖就在莫尔多雪峰的下方，湖水里倒映着白雪和天空。 唐宁看见远方湖对岸有几只高山羊，它们正慢悠悠吃着枯黄色的野草。小草并未死去，只是高山不允许它们保持青绿。

        这是一条很长的山脉，莫尔多雪峰身处其中，它是诸多山脉孩子中最为雄壮的那一个。

        唐宁很快路过了达洛错，他找了一处较为平坦之地来接近莫尔多。直到攀岩是他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幼稚。

        莫尔多雪峰以险著称，就算是在最底部坡度也在四十五度以上。唐宁一直以为攀岩就像小时候在姥姥家玩一样，那是多么好玩啊！他已经开始向上攀登，底部的平缓小坡被他轻松度过。每当唐宁为自己成功冒险自豪的时候，总是有人会说他调皮捣蛋，大人们什么都不懂。

      等他到达岩石与冰雪交接处时，他发现挑战才刚刚开始。莫尔多雪山上的空气稀薄到连风都难以形成，但是却异常冰冷。没过多久唐宁鼻子就没了知觉，帽子和羽绒服也不能阻止寒气的入侵，他以前一直没有体会到登山之苦，总觉得那很惊险刺激，现在他知道了。不过唐宁不能回头，过了这么久，他的旅途就快接近终点了……

        终于莫尔多开始展现它真正的威力，它曾经阻挡过无数登山者，而他们中的随便一个都比唐宁强壮得多。天空飘下雪花，唐宁陷入雪中，他动不了了，严寒以及疲惫开始慢慢侵袭他的身躯，就连高原上的恶寒也在折磨着他。

        这个地方困了他很久，一直到下午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他冲出了雪堆。他根据太阳在天空中的位置来推断的时间，他没带食物，真是失策！决定爬山的时候他可没想这么多，他一向不会多想什么事情，和爸爸一样。

        唐宁抬头看了看刺破云层的白雪皑皑的山头，真的很近了。老人说上面住着天神，控制下雨的天神一定也住在那里。他感觉自己又恢复了力气。很近了！

        他踩着裸露出来的被冻得僵硬的岩石，即使带着手套，他也能感觉到手指已经麻木了。莫尔多的白云看起来那么近，仿佛只要一伸手就能触摸到，但是却又像费尽全身力气都难以到达。

        天色渐晚，落日处在地平线的边缘。再过不久黑夜就会吞噬大地，而他无路可退。但是唐宁可没有想过这么多，他只想要快一点。

        唐宁被困在了半山腰，他知道一旦光线消尽，他将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寒冷、疲惫以及饥饿逐渐开始增加它们的威力。唐宁再也无法前进了，他在山腰找到一块凸出的岩石，尽力刨开上面附着的积雪，他将腿并拢，双手互相抱着，身子缩成一团坐在上面，想要尽量减少热量的流失。但是这样显然无济于事。

        太阳彻底消失，世界陷入寂静。今夜无月，但是星辰却布满天空。莫尔多的白雪反射着它们微弱的光芒，稍微给了唐宁一点安全感。但是这并不能缓解由寒冷和饥饿所带来的疲惫。他忽然好想爸爸，家里的客厅好温暖，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一定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会怪他擅自做决定吧！但是他会原谅他的，不是吗？

        囡囡说星星是被网住了的萤火虫，但是这么冷的地方也会有萤火虫吗？也许以前有！也许以前这儿没有这么冷。

        唐宁好困，他打算睡一会儿，现在睡觉真的很容易，刚闭上眼他就睡着了。等醒了之后，他觉得精神好多了，唐宁再次看向天空，星星已经失去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满天的乌云，以及不时出现的闪电和雷声。唐宁以前很怕打雷，但是妈妈说雷电是用来吓唬偷东西和抢劫的坏人的，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怕了，他不是坏人。

        又是一道闪电，他看见天空中出现一匹黑色战马，在它背上骑着手持长矛的人。不过闪电消失了，黑马也随之消失了。而后来的雷声更像是战马的怒吼。有时候唐宁很喜欢这样的天气，因为他总能在天空中发现奇怪的东西，这令他兴奋不已，之后就期望雨能够晚点下。

        但是雨总是会来的，每一次都是，这次也不例外。唐宁不知道，像这样的高山上是不会下雨的，要是他知道就不会这样想了。

        雨终究还是落了下来，但是它们在降落的途中被凝结成冰，还好唐宁很快进入一个小山洞里避难。那个山洞就在他上方不远，很奇怪刚才他居然没发现。也许是雪光干扰了视线，他想。

        “妈妈要去一个遥远的地方住上很长一段时间，小唐宁可不要太想我哦。”

        “那是哪里啊？”

        “嗯，那个地方啊，是落雨的源头，小星星们居住的地方。妈妈要搬过去和它们一起住咯。”她看见突然哇哇大哭的唐宁，用手摸了摸头。“不过小唐宁别担心，等你长大了就可以来找到我了。”

        “那我要怎么来找你啊？”

        “只要寻着雨的方向一直走就能找到我啦。”

        “那要是找不到怎么办。”

        “等你长大了，你一定能找到妈妈的。”她微笑着说，她的眼睛看起来湿湿的。

        唐宁看着天上，他看见了黑云之后出现了金色的光芒。雨依旧在从天空中落下，他能清晰地看到小水珠变成小冰珠的画面。金色的光芒刺透冰珠，将它们串成了一串又一串的冰链。珠链在空中跳舞，它们细长如绳，但又像蛇一般灵动。金色的珠链开始相互接触融合，不一会儿梯状光影在天空中浮现，它散发着光芒，由唐宁脚下一直向上延伸刺入云层。唐宁走上这架金色的梯子，金光之下寒冷和饥饿全都逃的无影无踪。他穿过云层，进入了金光的世界。

        唐宁走下天梯，脚踏在了绿油油的青草地上。这里蓝天白云，鲜花在四处盛放，成群的彩色蝴蝶在花丛中飞舞。远处青草中间有一个绿色小湖，一些白色小身影在其中畅游，看起来像是天鹅。牛和马在广阔的草地上闲逛。她坐在湖边石阶旁的小凳上，闭着眼，轻轻哼唱着歌谣。唐宁向她走过去，最后他忍不住冲过去抱着她。眼泪比他还要不争气，他不会再让她走了，他要告诉她他有多么想她，他要对她说爸爸已经把烟戒掉了，她一定会很开心。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抱着她。她睁开眼发现了唐宁，用她细腻的双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仿佛在告诉他她全都知道，他想说的一切，而他只需要安心睡一觉就行了。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眼睛被明亮的白光致盲，鼻子上被套着胶状的呼吸器。身边一阵喧嚣的嘈闹声。那个男人的嗓门还是那么大。

        “他们怎么能让一个小孩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我一定要告他们……”

          唐宁没有管他们，他还沉浸刚才的梦境中。不过，那是梦吗？他不相信。

        几天之后，唐宁出院了。他知道爸爸是怎么找到他的。他的离家出走可把爸爸急坏了，不管是广播、报纸还是电视上他都刊登了寻人启事，正好囡囡爸爸的一个客人看到了寻人启事给他打了电话。是老萧找到唐宁的，可能等他酒醒后终于发现让唐宁去莫尔多不是一个好主意。他找到唐宁时，唐宁正晕倒在雪地上。

        “爸爸，我看见妈妈了。”唐宁说。

        “不可能！”他看着唐宁，无奈地叹了口气。“别胡思乱想了，妈妈两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以后爸爸会照顾好你的。这次是我的错，我对你太疏忽了。”

        他是真的看见她了，他确信无疑。她还是那么漂亮，那么温柔。她住在一个天堂般的美丽地方。一定是时机不对，她说过自己长大后才能去找她。他等着，等自己长大了他还会去找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