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早已在离家数十米的路口迎接了我,爸爸难得站在敞院里,露出香烟熏黄的牙齿表示高兴。习惯性进到院子,就先抬高视线扫一眼院头接连的果园。4月果树还未挂果,花倒是开的正艳,没有院墙的阻挡,果花香是那么自然地扑鼻而来,久违的亲切感轻轻略过心头,这感觉真好。默默祈祷这宁和的画面能多保持一会儿。
争吵就在一瞬间。所有的心事都诉说给地埂。
家丑不可外扬。可狗不装事,深更半夜的几许狂犬声,出卖了一家人和睦。相见不如怀念,有时也适用于亲情。那么令我牵挂放不下的可怜亲人——中年丧妻的爸爸和年轻就患肾病的哥哥。可是对于这样一个吵架成家常便饭的家庭,我又多想落荒而逃,再不归来。但心里明白,我是他们唯一的依靠,至于心里的“梗”是需要自己努力化解的。得像土地一样沉默和包容。
翌日清晨。我送哥哥到镇上,要转乘公交车去市医院做透析。来时哥哥骑摩托车带我,刚到镇上,公交车就来了,他没熄火就把车给我,忙问会不会骑,我赶紧问怎么挂挡,他急忙比划了下,撂下一句“我走了”,就上车了。
凭着之前开过电动三轮车的经验,摸索了一阵子,挂上一档车跑动了。我犹豫着今天要不要离家,已经到了菜市场,停下,拔掉钥匙,买了哥哥要吃饺子的菜和馒头,车却打不着了,怎么忘了问这档活,好在见过别人开火,一脚踩下去,加油,在没敢熄火停下来。
爸爸昨夜没吃,我回家煮了一锅羊肉,他等不到熟就要吃,等熟了却一架吵翻了,身上、桌子上、地上全是羊肉汤汁。爸爸要离家出走,我表示不该回来,明天就要离开(几乎回家聚齐就会吵架),哥哥沉默了,或许昨夜他忍一下,就能吃了那顿团圆饭。但这不能全怪他,他的委屈,做妹妹的懂。回想昨夜,心不寒而栗,一把拧紧油门,一路风驰电掣,到家已经自我安慰妥当。
爸爸自己热了锅里昨夜残剩的羊肉汤,我递给他馒头,没有对话。打翻的饭碗还扣在桌子上,一块羊排斜挂在桌子上,摇摇欲坠,像个看笑话的傻子,没食欲也不觉可惜,一把丢进狗食盆里,认真清洗擦拭干净桌碗,连同自己的心事,都收拾得看不出来吵过架的痕迹。至于那只不装事儿的狗,一块羊排作为封口费,爱叫不叫。
时间尚早,爸吃过早饭,午饭还早。心里堵得慌,地埂是最佳去处。我记得小时候父母吵架了,母亲就去地埂上干活,但我不明包为什么和父亲一吵架,就只去地埂忙活。她把地埂处的草拔的干干净净,不知情的乡婶总夸母亲勤快。她什么也不说,唯独我想她或着天黑还不见母亲回来,去找她的时候,她就对着我哭,诉说她的委屈,可惜那时我年龄太小,心疼的看着母亲,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只想着能快点长大,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只是,我真的长大了,那个等长大过好日子的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
地埂存在的意义我从未认真想过。只是想念母亲的时候,就会跑去踩来踩去,念书放学吃过晚饭后,也总喜欢踩在地埂上背课文,这不光是我的爱好,实际上父亲也有地埂情结。
农田不忙,家里也无其它杂事的时候,总见父亲点支烟,跨着款款地步伐,在地埂上踱几个来回,有时碾过去跟在他身后,有时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被夕阳拉的老长老长,心头泛起说不清的惆怅。农忙时,他会整个半天都绕在农田里,偶尔停下来,也是蹲在地埂上抽烟缓晌。父亲躬起的背像地埂一样,看起来是那样厚实,沉默不语,怎么也不能把他和喋喋不休吵架的形象者联系起来,而实际情况却是家里的任何一次争吵都跟父亲有关。但我一直没有怀恨过父亲,我想可能是自己不懂父亲,就像一直没懂地埂存在的意义一样。一片平整的农田总是会被打起凸起的地埂,而我所知道的地埂的存在的唯一作用就是农田灌水时防止水漫,保障每一块农作物的安全不受损,那么地埂就是一片田的依赖吗?父亲的存在是否确也如此?
小时候不懂父母的争吵,后来也没懂父亲与我们的争吵,父亲埋怨儿女的不争气,而作为子女的我们,心底里是否有没表露出来的对父亲存在的不满?就像怀疑生长庄稼的地埂存在的意义一样。
关于父亲毫无征兆的打骂,尤其针对哥哥,爸爸是不分场合的打骂,我自然不免受害。却从小选择忍耐,总觉得自己年龄太小有理解不透的内容,生怕一个脾气伤了这个可怜父亲的心。而今,我理解了吗?那个像地埂一样存在的父亲,是不是有着比生长庄稼更重要的意义?我在理解,那哥哥理解吗?
一个家庭的幸福,是所有人的幸福,所有人的和平。只要哥哥和爸爸还有争吵,地埂一样存在的父亲就是“多余的”。而哥哥年轻时不曾在家,患病后又不得不回归现在的家,他对我说心慌烦闷的时候就会一个人在地埂上走来走去。不知道哥哥脚踩着这厚实的地埂上,都在想些什么,有没有感受到这一毛不拔,连草都难以生产的地埂对于一片农田的重要性?有没有思考到,家里每一个亲人存在的重要性?我想他一定想了。至于争吵,就像地埂上的野草,需要勤奋的人不断铲除的。地埂是土地的一部分。土地是翻平的地埂,地埂是夯实的土地。它们的本质都是一样的土,只需一把铁锹的作用,而哥哥与爸爸的心结能通过什么工具平整?毕竟本质是亲情。
想家的时候,我就想着回来了就一定要去地埂上走走。心情好的时候走走,感受微风撩动发丝的轻柔,桃花正香,心情不好的时候走走,找寻土地最坚实的部位给予的踏实感,心中不慌。一转身,爸爸什么什么来了,他如此熟稔地搬弄果树枝条,又毫无疑虑地诉说家常——今年刚把树修好·····昨夜的争吵像一场雷阵雨,雨过天晴,空气清晰。而眼前的一切能存在多久?亲人何必互怨?亲人尚在,不已经是最好的存在了么?什么样的过节,都不应该忍过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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