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行长卖葡萄

《讲好江苏金融故事一一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征文

                    牛  行  长  卖  葡  萄   

                              顾      冰   

        一清早，太阳还没露脸，牛行长就提了二大篮葡萄，推出自行车，在后架上绑上一根木棍，把篮子挂在木棍二端，骑上车，高高兴兴直奔菜场而去。

        牛行长是江南w市工商银行副行长，今天，他既不是探亲，也不是访友，而是去卖葡萄。

        一个月前，牛行长从单位内部退养，赋闲在家，开头几天，他很是恼怒。想想自己，在部队十多年，统领过三百多个兵，转业到工商银行，当副行长，也已有十多个年头。当初，握惯了枪杆的手，乍地摸起算盘，就如李逵碰到绣花针。但他认定自己是个兵，是兵，就要不惧阵地的转换，就要打胜每一个仗。于是，他苦学苦练，很快，从一个门外汉，成了行里的骨干。正是他骨子里，铸成的傲视一切的性格，几十年一路走来，收获了一个又一个成功。然而，正当他希骥大展身手的时候，银行突然实行减员增效，工龄满二十五年，一律内部退养，他当然也在退养之列。这是多么残酷而又血腥的动作！一大批把一生大好年华，都献给了银行的员工，不得不含泪离开了赖以生存的工作岗位，福利待遇一落千丈，连牛行长这样资历较深的人，每月工资也不到九百元。他和其它内退员工，并无二致，也骂过，恨过。但很快，他便振作起来，他觉得，自己是个兵，内部退养，不过是又一次阵地的转换，从一个阵地到另一个阵地，总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但对于战士来说，不管有多艰难，照样要让红旗在新阵地上高高飘扬。他想到了冯小刚等许多名人，他们也曾经是个兵，离开部队，不是照样红遍了天。不过，他不敢奢想，像冯小刚那样，名震天下，但他坚信，经过努力，一定能闯出一片新的天地，没了胡屠夫，不吃连毛猪，离了你工行，还不活了。他懂得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的道理，并不好高骛远，因此，决定从小打小闹开始。干什么？卖葡萄。他作了一番调查，葡萄批发价，每斤一块五，但路边摊上卖二块五到三块，他计算，每斤卖二块五，每天卖掉三十斤，就能挣三十块钱，一个月下来，抵上工资了。这么一想，他似乎看到了希望，混身充满了劲。

        前一天，他到了凌家塘农副产品批发市场，找到一个熟人。这人经销葡萄。说熟悉，其实，也只是打过一次交道。那年，这人来到他的办公室，推销葡萄，自我介绍，是平度大泽山人，听说牛行长曾在莱阳当过兵，套起了近乎，亲热得不得了，经他再三软磨硬泡，做了他一笔不小的生意，给全行员工每人发了一箱葡萄。牛行长说明来意，那人连忙让坐，沏茶，说:“咱俩是半个老乡，上次，你做了我的生意，送你二箱葡萄，你死不肯收，我真是过意不去。今天，我挑最好的葡萄给你，每斤算一块钱。”牛行长觉得此人还算讲交情，但自己不是买一次，日长细久，质量好一点的，就不错了，怎好让人家做亏本的买卖。因此，还是按每斤一块五付了钱，买了六箱，总共六十斤，千恩万谢地回了家。

        回到家打开箱子，操！哪是什么上品，表层还凑合，底下，全是小的，烂的，去掉这部分，一称，只剩五十斤。对这，牛行长似乎明白了，摸熟摸熟，吃块朴肉的道理，在商人眼里，有的是利益，哪有什么友情，一笔交易完了，钱到手了，所谓的朋友关系也就终结了，如你还沉浸在熟人的感念之中，不是太天真了吗，因此，牛行长并不怨恨，他觉得，刚下海，呛点水，没什么。

        他来到菜场，门两旁已有几个地摊在卖葡萄。他找了一块空地，在地上铺上薄膜，然后，小心地把一串串葡萄，摆放整齐，等忙完这一切，便拿出自带的马扎，坐等顾客。他所以选择在这个地方卖，有他自己的考虑。这里，人流量较多，熟人自然就多，买生不如买熟，是人们共有的心理，自己去凌家塘批发，不也是找的熟人吗，至于本人，决不会像那位平度人，决不短斤缺两，以次充好，做生意图的是长远，一棰子买卖做不得。

        接下来，他碰到的，果真尽是熟人。最先，经过摊位的，是建筑公司的胡总，一见面，胡总停住脚步，递过一支中华烟，说:“牛行长，刚听说你内退了，你的事业正如日中天，他娘的，也太混蛋了，你们行建造办公大楼，你负责基建，帮了我不少忙，我还没感谢你呢，这样，等会儿，我让办公室小丽，直接找你，买你百把箱葡萄，给公司职工做福利。”胡总的话，让牛行长着实感动，这世上，真正的友情，还是有的，像那位平度人，毕竟是个别的。如此想来，要干成一件事，人脉是很重要的，但以往，自己总认为凭本事吃饭，这真是凭的本事吗，可谁又说不是，有人脉，就是有本事，这本事离得开人脉吗？

        胡总前脚走，汽车修理厂的刁老板又从摊前路过。“哎哟哟，牛行长，摆地摊卖开葡萄啦，这也太有失你的身份了，你在位时，我厂是你单位定点修理厂，可以说，没有你的支持，就没有我们厂的今天，咱俩那是啥关系，你的人品和能力，我很敬佩，你到我厂当顾问吧，今后，有我吃的，就少不你的一口。”对企业的邀请，自从内退后，不止一家，牛行长不是没想过，但他知道，这些企业看重的是你的利用价值，而自己内退后的价值，已无可利用。他只想通过自己的付出，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所以，刁老板的话，他压根没往心里去。

        不一会儿，小区的胖大嫂来菜场买菜，见到牛行长，惊讶地问:‘牛行长，今天咋没上班？”牛行长告诉她，自己内退了，卖葡萄挣点钱，好维持生计。胖大嫂好生奇怪，只听说工厂破产，工人下岗，银行大楼高高地竖着，大门大大地敞着，怎么连行长也失了业？这时候，旁边摊位的人招呼胖大嫂过去，嘁嘁喳喳好一阵攀谈，并不时向牛行长投去奇异的目光。

        更奇怪的是，一上午，一笔生意也没做成，几个光顾的客人，被旁边摊位一招呼，凑着耳朵说了什么，便再也不回头了。

        牛行长垂头丧气回到家里，盘点这半天的成果，虽然葡萄没卖出一粒，但收获还是有的，建筑公司的胡总不是说，要买葡萄发给职工吗，这生意要做成了，不比摆摊强上百倍。胡总说，叫办公室小丽直接找自己，但这种求人的事，还是主动点好。于是，他给建筑公司办公室小丽打电话。电话打通了，但小丽回答，胡总没有指示，那麻烦你请示胡总啊，过了一会儿，小丽说，胡总联系不上。“啪！”老伴夺过电话，扣在坐机上，一阵埋怨。“老牛，快别去卖了，咱就是饿死，也不丢那个人！”这是怎么啦？原来，这天，牛嫂在小区碰见胖大嫂，胖大嫂告诉她，人们都传说，牛行长犯了错误，被开除了，那些本想买他葡萄的人，一听说牛行长是个被处理的腐败分子，一个个侧目嗤鼻，谁还买他的葡萄。牛行长不明白，自己勤勤恳恳，清清白白半辈子，现在失业了，想凭自己的力气，挣口饭吃，却一再碰壁，什么样的苦，他都能咽，唯独这平白之冤，他无法忍受，生活的道路为什么这样难走，他想问，但无人回答他。至此，牛行长算明白了，胡总的慷慨允诺，根本无望，想靠熟人多做点生意，也靠不住。但他是不甘挫折，愈挫愈勇的人，不然，他就不姓牛了。

        第二天，他起得更早，骑车到离家更远的医院门口摆了摊。

        终于开张了。一位姑娘称了他二斤葡萄，正待付钱，突然有人喊:城管来了，快跑！于是，那些小商贩，有烙煎饼的，烤地瓜的，一个个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收拾东西，慌忙逃离。但牛行长不跑。他认为，医院门口没有禁止摆摊的标志，自己的摊位，不妨碍交通，不影响秩序，更不有害卫生，为什么不能卖！

        牛行长连人带葡萄被城管人员押到城管办，事情闹大了。鉴于牛行长的不配合态度，城管决定从严处罚:没收葡萄和称，罚款五百元。对这些，牛行长，认了，但城管队员“亏你还当过营长，行长！”那句话，像火星爆燃了火药桶，“去你妈的！”牛行长怒不可遏，一拳挥了过去，那人一闪，拳头打在了桌沿上，顿时鲜血直流。

        中午，胖大嫂来到牛行长家里，对牛嫂说:“这下，牛行长可闯下大祸了，听我当城管队长的表弟说，牛行长要治安拘留，少不了十天半月，这罪可是够受的。”

        牛嫂一下慌了神，这可怎么办？随即，她提着烟酒，去了胖嫂表弟家。

        当晚，牛嫂在城管办公室见到了牛行长，她直怪老牛改不了牛脾气，同时，掏出五百元罚款。不料，那位胖大嫂表弟说:“牛行长在部队立过功，转业地方后，为金融事业作过贡献，现在失业了，但不失志，不失格，为国分忧，这种意志品质，值得我们学习，他的自强不息的行为，更要加以保护。在执法过程中，我们也有简单粗暴之处，我向牛行长道歉！原先的处罚，全部取消。这葡萄经折腾，快要烂了，这样吧，我出一百元买下，权当对牛行长自谋生路的支持。”

        现实给牛行长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他曾梦想闯出一片新天地，结果却蹚了一个烂泥窝。经过这场风波，牛行长似乎悟到了许多，到底是什么，他一时也难以说清。但不管怎么样，他觉得，部队给他的好的东西不能丢，他依然是强者，永远是强者。

        半夜，牛行长又去了凌家塘，他仍旧批发了六箱，六十斤葡萄，不过，这次，他没有买平度人的，省得糟心。但在付款时，却被告知，一百元是假钞而被收缴，这可是不小的数字，顶自己每月工资的九分之一呐，能不心疼。又一想，这怎么可能呢？这张百元钞票，是昨晚胖嫂表弟给的，他那么大的忙都帮了，要不是他，这会儿自己恐怕还在拘留所呢，那种事情，他决计做不出来，但要说，无意中，把假钞当成真钞，还是可能的。而这种事情，是不好讲穿的，不然，不是把人家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不要怪现实严酷，要怪，就怪自己，自己在银行工作了十多年，连真钞假钞都分不清，以往，总以为自己很有本事，什么事都玩得转，其实，一点本事也没有，人家烙煎饼大妈，烤地瓜大爷看见城管来了，知道逃之夭夭，打游击战，而自己只知死扛硬挡，真是太没用了。从前，在位置上，呼风唤雨，受人敬重，也就当然觉得，权力大，能力就大，只是在失业后，在激浪巨潮中，才显出是不是真有能耐，离开了工行，没有了权力，你什么都不是。还有，他一直认定，只要努力，就一定会成功。现在看来，未必如此。对于那些成功者，自然是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但成功者毕竟是少数，大多虽然付出了努力，仍然难以成功。我们应该为成功者欢呼，同时，也应为那些失败者喝彩。这种感悟，是从前在办公室里，根本无法体会到的。

        想到此，因内退而产生的怨气，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想，今天，虽然受点委屈，吃点苦，但倘能通过自己这段谋生的艰难经历，使那些这山望着那山高的工行员工有所感触，让他们倍加珍惜工作，换来工行的更大发展，值。顿时，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释然和欣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