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风,总不如故乡的那般温和,刚入秋,天气就异常寒冷。我裹着被子,抬眼望望窗外,那两棵孤零零的小树被风肆意吹打摇摆不定,不一会儿,雨点就劈劈啪啪地落在窗台上。我起身,恨恨地拉下窗帘,听不得雨点那弹珠似的弹跳声。一个人落座,点上一支烟,周身凉凉的叫人发颤,连思绪也开始凋零起来。
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陌生到我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这里只有我自己,大抵是这时候,才觉得心情也有些孤寂。以往的记忆似乎脱离了现在生活的轨道,让我越发的不安,但我依旧选择活下去,为了明天的希望。对,为了明天的希望。老夏也常这样讲。老夏是我多年的朋友,不过我们很久没见了,他总是在一个城市呆不长久,我曾问他为什么不安定下来,他沉思了许久告诉我,梦想无处安放,不如随处流浪。
我在这座城市见过老夏几次,他住的地方很荒凉,居所是一个由废旧板材临时搭建的简易小房。 那间房子,是老夏就地取材花了三天时间建造而成的。房子四周,被一大片杂草包围,放眼望去,一片青绿色。尽管这是一个荒芜的地方,但老夏很欣慰,因为他曾经深深地迷恋海子的“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而这里是这座城市最偏远废弃的野地, 没有海可以去整天面朝,但老夏能整天面朝这片荒草看风吹过,也许会有海的影子。
老夏曾经写得一手好诗词,那时,他还是这座城市某个单位的研究员。他所在的单位非常出名,周围学校的孩子们都为以后能够去这个单位而不懈地奋斗着,而老夏已是这个单位最出彩的那个。造化弄人啊,如果不是单位审查出他的背景不合格,他一定会做出非凡的成就。老夏曾对我讲,这仍然是一个虚伪的时代,有能力不如有学历,哪怕造假也行。你看,咱们被开除过的没有学历的人,到哪也只是过客。是啊,我和老夏都是被学校开除过的人,没有学历,凭你再大的本事也敲不开那些高级单位的门。这个城市,它是如此的冷漠,它将老夏的一切剥夺,再没有给他机会。
老夏走时,我说我陪你走,他突然望着我落了泪。我们并肩走在城市的午夜,伴着昏黄的街灯,身影在风中渐行渐远。
那情景,让我不由得想起了我们从学校被开除时的场景,那好像是一个秋天的傍晚,太阳落了山,校园里罩上了一层潮湿的薄雾,又干又冷的。学校的大喇叭正响起一段曼妙的音乐,随后就是剌耳的一段驱逐令:某年级,某班,某某同学,因不遵守学校的规定, 殴打老师和同学、不遵守学校日常管理制度等等。基于以上情况十分恶劣,严重的影响了其他同学的学习和老师教学质量,基于对该同学的各方审核,经校领导一致决定,将叶君、夏逸帆两位同学,勒令退学,开除学籍,永不再录。
我和老夏的身影就伫立在这声音里。那时,天气凉,我们都有点单薄,我只穿了一件长袖,没有外套。老夏同样只穿了件长袖,没有外套。清凉的秋风虐过,打湿了我们青春的脸庞,也打散了我们所有埋在心里的梦想。
就这样,我和老夏回宿舍收拾好行李,满满地挎了一身,像被发配边疆的犯事者,无助地朝校门外走去。一路风霜,一路悲凉,那情形悲壮到了极致。周围挤满了前来观赏的同学,都在朝我们行注目礼,我和老夏相视一刻,不禁挤出点欢笑,昂扬地并肩,穿过了广袤的操场,一路前行。
等走出校门的时候,我和老夏都忍不住回头,回望了校园一眼,他看向教学楼下的公告栏,而我看向的是女生宿舍。老夏寻找那贴满了他诗词作文的面板,我寻找那个状告我欺负了她的女生。我清晰的感觉到,那时我的心情朦胧不安中带有了浓重的期待。我想,她会不会走出来,给我澄清一下?或者,她有些内疚来送送我也好。不过,当我费尽心力,凝望半天,我所看到的只有一片透明空洞带霜的玻璃窗。那个叫王诗诗的姑娘并没有站在窗口,和我挥手道别。
其实,那会儿我还是挺喜欢她的,但我真没有欺负她。如果她不是老师的女儿该多好,至少也不会不问缘由就将我定责了。校外的风似乎大了许多,烈烈的吹在脸上干冷。我在这股冷风中,曾一遍遍遐想的王诗诗的影子。我也不知道,那会儿的我,竟然还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我在心里勾画着,美丽的姑娘与我挥手道别,与我相拥而抱。她会深情地望着我,告诉我她会等我。然后,周围低沉的音乐想起,我看到她眼睛一红,一串眼泪滑落地上,结成了一颗晶莹的珠子。我于是走上前去,用手抹去她的泪水,告诉她,别担心,我会回来的。之后,我潇洒转身离开。背后响起的哭声渐渐隐没,无情的风雨掩盖了一切的一切。当然,这一切都是臆想,不曾发生,孤独的人总是可耻的,我想起了张楚的歌。
老夏,那会儿望过教学楼后,就随口骂了声:去你妈的诗,去你妈的作文。我见状,心里百感交集,自顾自朝着门外走远。学生时代就此结束了。走出校门很远,我和老夏的脚步逐渐放缓下来,情绪也稍微平复了,突然间,我们诗性大发,于是一起念叨:“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轻轻地挥手,不带走一本作业......”
我和老夏,从此宛如一首被遗忘的老歌, 悄悄的被隐没在城市的潮水中,不留一丝痕迹。我们的青春,我们的理想,从此画上了休止符。
我和老夏在同一座城市相识,也从同一座城市别离。一如曾经,一如现在。人心,有时是不是就像一座伤城?我和老夏在茫然中走进学生时代,又在茫然中离开了,世事总是发生得让我们措手不及,一切就像是一场梦,迷幻中惊醒,才发现失去的永远不再回来。
这真是一个陌生的伤城,陌生到我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我也是,老夏也是。老夏走了。他说,要活下去,路在脚下,希望在明天。
我念着老夏的话,掐掉烟头,拉开窗帘,天空已是乌云密布,紧密的空气里,那微凉的风阵阵呼嚎着,不久,顺理成章的洒下了一颗一颗的雨水。那雨水越下越大,密密地结成一片,罩住了整个思想。
我在雨水中回望,一切远逝,又近在眼前,呵呵,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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