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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是一个商人，”海豚说，然后停下来看着眼前的小女孩，“你准备出什么价格买你的梦。”
他是一个梦境贩卖商，以帮别人造梦为生。
海豚是他的代号，做他们这行的，都没有名字。
小女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套黑色的运动装，很瘦，嘴唇有点苍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她有点畏畏缩缩，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钱不是很多，但我想先问一下。”声音很微弱略带颤抖。
海豚有点懊悔，是不是自己过于严肃有点吓到她了。
原本他只是在这里吃午饭。这是他最近基本每天中午都来的小吃店。他觉得自己是个很奇怪的人，吃一样东西的话是必须吃到厌为止，但这家的炒年糕已经足足吃了两个月也没有吃厌，而且他吃饭的时间很固定，12点之前肯定来这里吃饭。
这也是为什么只要有人想找他都能轻易找到他的原因。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一来，接生意也比较方便。
不过最近他都不怎么接生意了，因为海豚有点怀疑这个行业的存在价值。干的越久越怀疑。他觉得自己就像个骗子，贩卖着虚拟的东西。他最近在考虑转行，要不开一家小吃店，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天刚坐下来小女孩就坐到了对面，俨然是在等他。
“那你有多少钱，小妹妹，你怕不是跟我找开心的吧？”海豚看着小女孩有点好笑的说到，掐灭了手上的万宝路。原本就没有打算接这单生意，更何况她还没钱。但这并不影响自己跟她聊聊，反正一个人吃饭也是吃饭。
“不，不是的，我是想问一下最低价格是多少。”小女孩吞吞吐吐的说了一句。
“价格区间在400到4000，“海豚虽然对这桩生意没什么兴趣，但还是认真报了价格。
小女孩听了以后随即就低下了头，两只手一直揉着自己的衣角，海豚看得出来，她很失望。
海豚有点于心不忍，随后补了一句，“我看你小丫头挺可爱的，花钱买点好吃的，不要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知道吧。”
“可，可是……。”小女孩被海豚这么一说有点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随即扭头就离开了。
海豚看出了她的窘迫，也没有说什么。
炒年糕也端上来了，就开始吃饭了。
没想到第二天小女孩在他家楼下等他。
小女孩那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裙子，姣好的面容让海豚想到了天使。
“我还是想买一个。但我只有两百块钱，可以吗？”小女孩用渴求的眼神盯着海豚，说着把钱递给海豚。
“两百块钱是我所有的积蓄了，我存了很久，准备给爸爸买一件生日礼物的。 但我真的好想妈妈，就算在梦里见到一次也可以。”小女孩说着快要哭了。
海豚有点犹豫该不该接这单生意。价格是一个问题，这个价格也太低了，低于市场价一半。最主要的问题是他不想再做这一行了。他总觉得自己在欺骗别人。梦境，毕竟是个没有意义的东西。
但那天，拒绝眼前的小女孩好像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困难。
“好吧。“他伸手接过钱，有点无可奈何又有点认命。“最后一单好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谁让你这么可爱。“海豚捏了一下小女孩的鼻子说，他有点想逗这个女孩子开心。
因为不管是上次见面还是这次，小女孩总是一脸愁容还有点病态。
小女孩听到这里笑了。这是海豚第一次见她笑，看她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海豚也笑了，露出了自己两颗大门牙。
2
海豚住的是一个单身公寓。是前些年时候他努力存了一笔钱，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城市买下了这个公寓。房间里很乱，小女孩在看到海豚住的公寓的时候差点笑出声来。这根本就不太像人住的地方，沙发上，地上，都是衣服，还有到处散落的小说。
对了，海豚的生活除了给人造梦外，就是就着啤酒看小说。
“坐吧。”海豚把沙发上的衣服都拿下来了，放进了卧室。
“你说说你想要造什么样的梦，顺带介绍一下你自己吧。”海豚把她当成一个大人样，让她说出自己具体的需求。
“我叫王晚晚，我想要在梦里见到我的妈妈。”小女孩讲到这里就结束了。
海豚知道，小孩子的表述肯定跟大人不一样，他们没有办法组织好所有的语音。
“你妈妈？你们现在不在一起吗？”海豚看她年纪很小，就顺口问了一句。
“她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工作，为了给我挣钱给我治病。”小女孩撅着嘴，努力得不让眼眶里的眼泪掉下来。
“什么病呀，严重吗？”海豚不禁疼惜起这个小女孩了。但其实从一开始海豚就有点猜出来。她跟同年龄段的小孩子不太一样，矮得多，也单薄得多。
“不知道，虽然爸爸一直在安慰我，但我知道我不能活很久了。”小女孩说这话的时候是盯着窗外的。
“那你妈妈工作很赚钱吗？你爸爸做什么工作的？”海豚忍不住想要更了解这个小女孩。
“我不知道。好像是能吧。我爸爸在当保安。哦，对了，好像就在这个小区，不过我也不太清楚，爸爸从来不让我去他工作的地方。”
“这个小区？你爸爸不会叫王春吧。”海豚有点打趣到。他记得他小区有个叫王春的保安，因为人很热情也很亲切，大家都喊他王叔，大概五十岁左右的样子。
“你认识我爸？”小女孩上扬着脸问道。
“啊？”海豚很惊讶，他其实只是随口一问。
“你有你妈妈的照片吗？”惊讶归惊讶，但该有的程序还是要进行。造梦是需要具体形象的。
“我有，我带来了。”说着她从背包里拿出了照片。
海豚一拿到照片有点愣住了，这不是住他楼上的小英阿姨吗？怎么成了这个小女孩的妈妈？她明明有两个儿子，老公是一个外企高管……
海豚有点疑惑的看着照片，然后问小女孩， “你多久没有见过你妈妈了？”
“额，怎么说呢，我不记得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我对妈妈的记忆很模糊。但她一个月会给我打一次电话，但每次都说工作很忙，暂时不能回来看我。爸爸说是我们亏欠了她，不能怪她。”小女孩说到这里还是没有忍住眼泪，泪珠就像断了线的珍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往下流。
“你的意思是说你对你妈妈的记忆是靠这张照片吗？”海豚心疼的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嗯，这是我爸爸唯一收藏的照片。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来不让我看见。但我总是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的看。”
“二百块钱很少了，只能在梦里见上一面的。“这个是价格决定的。尽管海豚现在有很多疑问，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在小女孩面前表露太多。王叔和小英阿姨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能让她抱我一下吗？“小女孩开始讨价还价。
这个梦很好造，只需要让照片中的女人在小女孩的梦里出现一下就可以了。拥抱，这个也不算难。
“好。可以。”海豚这次很爽快的答应了这个要求。
让步就是这样子，只要让了一步就会有第二步。但对象是这个小女孩的话，海豚觉得自己并没有吃亏。
把一些基本的东西谈好了以后，小女孩就说自己要赶紧回去了。
海豚准备送她回家，可是小女孩拒绝了。
“不用啦，我都已经八岁了，我是个大孩子了。不过，你确定我晚上可以见到我妈妈吗？”
“确定以及肯定。”海豚笑着说，他对自己的职业专业度还是很有信心的。
“那我就放心了。对了，你也很可爱。”说完，电梯就关了，小女孩下去了。
海豚愣在原地半天，脸刷的一下红了，这是第一次有人夸他。海豚开始觉得这个命运真是不公平，这么美好的小女孩为什么会遭遇那样的绝症。
3
在晚晚走后，有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海豚的脑子里：小英阿姨难道是那种抛弃自己生病女儿的人吗？但还是会打电话会打钱，就是不见面是为什么？为什么说他们亏欠了她？
海豚开始把脏衣服都找出来，一股脑全都放进了洗衣机，然后从冰箱拿了一瓶啤酒，本来想继续看小说的，但脑子里的这个问题一直在叨扰着他，他觉得自己应该去跟保安王叔聊一聊。
海豚住的房子是很靠近南门的，这个小区有两个门，一个南门一个西门。他记得王叔是在南门。下电梯步行大概两三分钟就到了。大概是中午时间，海豚到的时候王春正在吃午饭。海豚看了一下，饭菜只有两个馒头，还有一份杂菜，一看就知道应该是昨天晚上的剩菜放在一起热了一下。
“王叔。”海豚隔着窗户喊他。王春的年纪不算很大，但小区的人都喊他王叔。
“嗯？海豚呀，怎么啦？”王春笑着回应。
还是亲切的笑容，很达观，这让海豚怀疑晚晚是他的女儿吗？为什么在他的表情里看不出一点愁苦。女儿生病就要离世，妻子抛弃了他们，跟有钱的人在一起了，难道他不觉得命运对他很不公平吗？
“我能进去坐坐跟你聊聊吗？”海豚指着保安室说。
“可以呀。”王春说着从里面把门打开让海豚进去了。
保安室很小，最多也就能坐下两个人。这时候刚好是另外一个保安回家吃饭的时间。
“王叔，你知道我是做什么工作的吧？”海豚一边说一边认真打量起这个自己每天都能见到的男人。王春给人的感觉是一个不太能看出其心事的男人，他把自己包裹的很好。简单的保安服被他穿的直挺挺的，给人一种很坚毅的感觉。
“我知道呀。听人说过，贩卖梦境的嘛，不过那都是有钱人才能消费的起的啦。嘿嘿。”王春边说边咬了口馒头。
“今天有个八岁小女孩来找我了，希望我可以让她的妈妈进入她的梦境。”海豚想了一会还是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盯着王春，好像是想穿透过他的表皮看见里面的情感波动。
“哦？是吗？”王春这时候有点明白了海豚为什么来找他。刚刚的笑容一瞬间有点在脸上僵住了。
“王叔，你说，是不是大多数人的生活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海豚不知道该怎么问起那其中的缘由，又能不伤及王春的一直包裹的自己。
“也许吧，大多数人都背负着命运的枷锁。”王春眉头微蹙，用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但嘴角还是带着强装的笑意。
“世界真的很不公平对吧。王叔你真的不恨小英阿姨吗？”海豚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是我们亏欠了她”王春说。
一会另外那个吃午饭的王春同事回来了，尽管海豚不太懂王叔的为什么这么想，但也不好再问什么。
临走的时候王春有给海豚两百块钱，说了一句，“完整一点。”就去执勤了。海豚没有要那200块钱钱，他趁王春站岗的时候把钱塞回了他的上衣口袋里。
这个造梦还算简单，因为只需要把照片的模样植入到晚晚的梦里就可以了。其实也是要考虑的，比如她妈妈出场的时候是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还有是在什么样的场景里出现的。
海豚设置的场景是在学校外面。小晚晚放学了，她妈妈去接她放学了。她妈妈穿的是照片上的衣服，简单的衬衫，下面穿的是一条百褶裙。真的不是海豚偷懒不去给她妈妈设置其他的衣服，只是这个衣服一直是小晚晚心里的模样，陪伴了她那么久，如果出现的话，最好是以最熟悉的方式。
小晚晚看见妈妈在等她，就朝着妈妈的怀里奔去。妈妈深深的拥抱了晚晚。其实小晚晚的钱是在这里就可以结束了。但是后来王叔让海豚决定给小晚晚一个更完整的梦境。
海豚在梦境里造了一个大型的游乐场。当然，附赠，去游乐场是王叔还有妈妈带她一起去的。
4
后来海豚和晚晚成了朋友，但王叔一直禁止晚晚去他工作的小区，海豚知道完整的故事还是在晚晚离开人世的时候。
“晚晚患了一种很罕见的绝症，“王春说，”是遗传性的，她妈妈有，她妈妈在生她的时候就过世了。医生说晚晚她妈的体质是不会怀孕的，但没想到在年纪很大的时候意外怀了晚晚。医生说了这种病是隐形遗传，患病的几率是36分之一。医生建议可以生下来。其实我是不建议要这个孩子的，但晚晚妈坚持。母性在那个时候完全战胜了理性，她没有考虑如果孩子就是那36分之一怎么办。”说到这里王春的眼泪早已决堤。
“那小英阿姨的照片是怎么回事？”海豚问。
“小英是我的初中同学。从初中开始她就喜欢我。但我家境不是很好，很早就缀学了。小英后来读了大学，但一直跟我断断续续联系着。那天晚晚她妈走的时候我一个人实在有点撑不住了，就给小英打了个电话。没想到她第二天就放下工作飞了过来照顾我们父女。这一照顾就是三年，晚晚三岁的时候病才显性出来，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不能再拖累小英了，小英应该有她自己的人生。后来我逼走了小英，她走的时候求我让我不要告诉晚晚她的妈妈过世了。三岁小孩是有记忆的，医生说她最多只能活到八岁，小英希望自己可以当晚晚名义上的妈妈但绝对不再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照片是那时候留下的”
最后王春跟海豚说：“还是要谢谢你。最后的时光晚晚是快乐的。她一直觉得自己真实的见到了自己的妈妈，也真实的经历了幸福。”
那时候海豚才明白亏欠的意思。也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现实都是无力的，但梦境是自由的。
谁说梦境中的快乐不是真的快乐呢。海豚有点重新爱上了自己的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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