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影的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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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影于1975年和他的双胞胎哥哥出生于一个只有三间土房的农村家庭。他们的父亲当了几年兵后退伍，娶了小他十二岁的小影的娘。只因小影的娘家里更穷，才会嫁给退伍后每月有十几块钱补贴的小影的爹。

小影和哥哥出生后，他们一家的日子越发拮据。爹娘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就靠着几亩薄田和十几块钱的补贴度日。在小影的记忆里，她们家的日子一直都很苦，她们常常买不起菜，就捡别人扔掉的烂叶子。粮食不够吃，饿肚子是常有的事。因此，小影从小就养成了节俭的好习惯。哪怕是后来过上了好日子，她依然保持着节俭的习惯。只不过，这过分的节俭，有时候也会酿成大祸。

小影在该上学的年龄，因为家里穷，又因为自己是女孩，被剥夺了上学的机会。因此，她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有一次，她发现自家桌兜里有一瓶药，好像已放了老长时间，她觉得扔了怪可惜的，就把这瓶药给吃了，结果造成药物中毒，要不是及时送到医院抢救及时，就要出人命了。

十七八岁的时候，小影出落成了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衬托出肌肤的白皙。一张干净的瓜子脸上，弯弯的眉毛，透亮的眼睛，樱桃似的小嘴，都在为她的小巧精致加分，再加上匀称的身材，小影成为村里很多男孩喜欢的对象。一到晚上，她总能听到有年轻的小伙子打着呼哨经过她家门前，又打着呼哨回来。

有一天傍晚，小影骑着自行车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邻村一个小伙子拦住了她，并迅速地把一封信塞进了她的外衣口袋就离开了。一脸迷茫的小影不识字，就去找上过几年学的闺蜜读给她听。这才知道小伙子是邻村的，但小伙子的姥姥家在本村，小伙子来姥姥家时，见过小影几次，他喜欢上了小影，就偷偷给小影写信，希望小影能答应他处对象。

后来，小伙子又偷偷来见过小影几次，小影也喜欢上了高大帅气的小伙子。一天，小伙子把小影带到了自己家里，让小影见了自己的父母。小影看到小伙子家虽然院落很大，但房子是又破又旧的土屋，土屋旁堆着烧饭用的玉米秸秆，显然比自己家还穷。小伙子的母亲很和善，她拉着小影的手说:“将来你们好好干，一定会盖出好房子的。”小影点了点头，暗下决心，一定会好好干，一定要过上好日子。

可是，当小影把处对象的事情告诉了父母后，却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理由是男方家里太穷，不能嫁。在农村，婚姻本就是父母做主，尽管小影很伤心，但也不敢不听父母的话，一对有情人就这样没了缘分。

后来，小影经村里的媒人介绍，同现在的丈夫王国军处对象。王国军比小影大一岁，在村南头住。她本来是不同意的，但禁不住父母和父母请来的一个表姐的劝，说王国军的父亲擅长做小生意，家里房子盖得好，比她之前喜欢的那个小伙子家好过多了。再说王国军早就认识小影，对小影特别满意，要给小影送来丰厚的彩礼。小影也就含着泪同意了。

眼瞅着婚期将至，小影的父母却什么嫁妆也没有给小影准备。原来，婆家给小影的彩礼钱，都被父母拿去给弟弟找对象用了。再有一周就该结婚了，小影别说给自己添置几套漂亮衣服了，就是所有女孩出嫁时该有的自行车、新被子、被单等其他东西，她一概没有。小影是要强的女孩，她可不希望被婆家人指责。再说婆家明明给了不少的彩礼，如果自己什么也不带，太说不过去了。小影瞅到了猪圈里已长成个头的猪，就找人把自家的猪卖了。五百多块钱到手后，她总算给自己买了点儿嫁妆。

婚后一年，小影就生下了第一个儿子。儿子满百天后，婆婆分给他们三间房子，一亩地，几袋麦子，一壶花生油，一口铁锅，开始让他们单过。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杨小影心里有点打鼓，这日子该怎么过呢，生活需要的东西太多了，可婆婆就给了自己这么点东西。好在王国军除了有时喜欢和一帮哥们打牌赌钱外，对小影还算体贴，遇到困难他去想办法。因此，日子也就在波澜不惊中过了两年。

很快，他们又有了二儿子，小影感觉生活的压力越来越大，有时买瓶酱油的钱都没有，又不好意思去借，就白水煮菜凑合着吃。此时，打工潮开始在乡村掀起，小影就鼓励王国军也出去挣钱。她想着自己在家带孩子虽然辛苦一点，能让丈夫出去挣点钱总好过大家都在家熬着。于是，王国军跟随村里的年轻人进了城。只是因为大家都不熟悉路径，也不知道怎么干，所以，今天帮人修修房顶，明天帮人挖挖下水道，也就打了一些零工，并没挣到多少钱。

后来，小影听说去北京能挣到钱，就和王国军商量把两个孩子交给爷爷奶奶照顾，她和他一起出去打工。还好婆婆愿意帮忙照顾孩子，他们如愿来到北京。当他们在五环外租好房子后，兜里就剩了五十块钱。他们急切地想要挣到钱，他们和其他从农村来的人一起在劳动市场上等活干。不管什么脏活儿、累活儿，杨小影都不怕，只要能挣钱她都去干。小影提着劳动工具去给别人家打扫过卫生，去医院做过护工，还去别人家当过保姆。她勤快、朴实，干活认真，请她干过活的人都很喜欢她。

有一次，她去给一户人家做保洁时，发现床下放了六万块钱，她清理完卫生后，又把钱放在了原处。等完工后，她请主人家来验收，并告知了钱的事，请主人数数钱以证明她没动一张。主人说自己早已忘了那些钱，对她表示感谢。自那次之后，这家一月一次的保洁工作都交给了小影。其实，据小影自己说，在她给别人家打扫卫生时，发现柜子格里放着钱，或者在床头柜上放着钱的时候不止一次，但她从没有动过任何歪念头，那是人家的东西，自己的任务就是保洁。她不懂什么是职业操守，她就是遵照着做人的本分。

请小影做保洁的人越来越多，还有的要请保姆点名就找那个姓杨，叫什么小影的。小影忙不过来，就把还在老家的哥哥嫂子叫来北京一起干。小影在北京待久了，也学会了一些诀窍。她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也去打印了名片，不忙的时候就在建筑材料市场、商场等人流大的地方发名片。小影挣的钱越来越多，有时候一天就能挣到一千多块钱。

再说说小影的丈夫，他也很能干，但是，在他的身上却有着部分男人常具有的癖好，他常常喜欢吆喝一些朋友喝酒、打牌，或者打麻将，虽然赌资也不算太大，但有时候一个晚上也输掉好几百，把小影心疼得不行，这都是血汗钱啊。所以，他们几乎每次吵架都是因为这些。小影多么希望她的丈夫能够和她一样勤勤恳恳地工作赚钱，等攒够钱了，在老家县城买一套房子。她为此哭过闹过，但也没能让丈夫有丝毫改变。

在一次机缘巧合下，王国军认识了当地的一个大姐。这个大姐六十岁左右，在当地很有号召力。王国军很有眼力见，第二天就买了一套名贵化妆品和一盒上好的人参送给了大姐。不久之后，王国军接到了大姐的电话，问他愿不愿意承包一家银行的保洁工作，如果同意，她会帮他牵线。王国军意识到了这是机会，马上拿出了一万元作为酬谢。很快，王国军便接手了这家银行十几层的保洁工作。一年如果顺利的话，他可以挣到三四十万。只不过，前半年他和小影需要投入一些钱，因为银行半年一结算。

那个年，是杨小影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年，给工人开过工资后，她就剩了四十多块钱，连回家的路费都不够。所以，她给婆婆打电话说过年就不回了，想在北京再多挣点钱。挂掉电话，她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打了下来，她多想回家看看自己的两个孩子，看看爹娘，和他们一起过年。

几个月后，银行终于给他们结了第一次账，他们第一次拥有那么多钱，感觉自己一下子变得那么富有。王国军给小影数着存折上的六位数，小影兴奋得忍不住欢呼着，眼泪都流出来了。想着半年来，他们不但把自己的所有积蓄都填进去给工人发工资，买各种保洁工具，还向亲戚朋友借了不少钱。现在，难关终于度过去了。

2010年，在小影的坚持下，他们在家乡的县城交了第一套房子的首付。小影知道她的丈夫爱交朋友，爱喝酒、打牌，如果不趁着手里有了一笔钱的时候，赶紧催促丈夫在县城买房的话，这些钱可能很快就被丈夫借出去打水漂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国军手里的钱越来越多，他不仅给自己换了行头，每日不是西装革履，就是老板的休闲派头，完全摆脱了老农民的影子，还给自己配上了一辆二十多万的好车。身边聚集着的朋友也越来越多了，他几乎没在家吃过午饭和晚饭，在酒杯的你来我往当中，他意气风发，豪气冲天。

王国军对钱的控制欲很强，因为小影不识字，他更是独揽财政大权。即使是小影单独出去挣的钱，回来也都要交给他，小影也习惯了这样，自己只管干活，不管钱。其实，小影虽然不认识字，但她很聪明的。她经常接到活后，自己能根据活的大小跟雇主谈价钱，谈完自己再带工人干活。而王国军的任务就是开车帮着把工人送过去，干完了，他找雇主结账，再把工人拉回来。他是不参与保洁工作的，最多指挥一下工人。而小影什么活都干，爬梯子清理灰尘，站在窗台上探出身子擦玻璃，清洗地板等，她一边督促着工人，一边亲自干。

有时，在干活的过程中，突然大姨妈来了，她兜里没钱，就给王国军打电话，王国军就去超市买卫生巾送来。她所有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是王国军买的。当然，好多衣服不乏名牌。因此，很多认识小影的女人都很羡慕她，赞叹她有多好的老公，什么都给她买。小影对此只是一笑了之，她说自己不识字，只能老公买。

一个冬天，小影心疼自己已经上中学的二儿子，就留在了老家县城。她也顺便把自己的母亲接来照顾，她的父亲已经在两年前去世，这些年因为她在北京打工，母亲一直由哥哥照顾。那个冬天很冷，小影却没有交暖气费，她没钱。她每日把患痛风的母亲抱到阳台上晒暖，天黑了再抱回房间。邻居问她怎么没开通暖气，她说房间里不冷。一直到过年时，王国军回来，才去物业办公室交了一个月的暖气费。

多年后，小影借着下肚的几杯酒，在众客人面前拍桌子痛骂王国军不是人时，又提起了那个冬天她因为没钱而和母亲挨冻的事。她指责王国军揣着她辛苦挣来的钱却不给她。而王国军面对妻子的疯狂指责，除了脸红和对妻子的安慰外，没有进行任何辩解。

如果单单是因为丈夫不给自己钱，还不至于让小影如此不顾及他的颜面，在众人面前痛骂他。而是他的背叛，以及对小影的欺骗，让小影几乎发疯。

两年前，小影的大儿子结了婚，几个月后，小影就当上了奶奶。小影自此就不再想去北京干活的事了，一心留在家里帮儿媳带孙女，特别是一年后，又添了孙子，杨小影更是日夜操劳，照顾着儿媳及两个孩子。今年，连孙子也会走路了，小影就想着偶尔带孙女去北京陪陪老公。一天，邻居要开车回北京工作，小影就带孙女搭了顺风车打算去北京玩几天。

推开门后，小影就发现老公在常年租的屋子里添置了衣柜。她还发现床边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补品、水果，还有女人的化妆品、首饰等。起初，小影什么也没问，装糊涂。后来，小影带着孙女在院里玩的时候，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对小影说:“阿姨，你带着欣欣一直在这住着吧，我想一直和欣欣玩。你们要是走了，那个阿姨就在这住了。”小女孩不经意的一番话，听得小影心里顿时如翻江倒海般咚咚直跳。她知道小孩子不会撒谎，但她还是又向其他邻居求了证。

她终于爆发了，开始在房间里翻腾，找出了许多女人用的东西。她把其中的一部分装到一个大皮箱里让人帮着邮回了老家，她想让老家的亲朋好友都看看自己老公做的好事，她要发动所有人讨伐她老公。她发疯般给所有熟悉的人打电话，哭诉自己的遭遇，指责老公的背叛。这可能就是一个不识字的女人，所能想起的最好的办法。可当她指着桌子上的一堆东西质问王国军时，王国军要么说是别人借住在这时放在这里的，要么说是从单位拿来的，要不就是女工人的，死活不承认。

更让小影绝望的是，当她给丈夫的妹妹打电话哭诉时，他妹妹竟然劝她睁只眼闭只眼吧，毕竟现在很多人都这样。她无法接受现实，在北京就大病了一场，体重少了十多斤。她的儿子和哥哥去北京看她，她又顺势把老公骂了一顿。回来过年，原本邻居、亲友聚到一起，大家欢欢乐乐的，不成想她又连喝几杯酒后，拍起桌子骂起了老公，连带着许多陈年往事一并哭诉了出来。大家忙着劝解，她却越说越起劲，把老公骂了个狗血喷头。后来，大家也都不劝了，都当起了听众，直到她全部说完，才要拉起她回家。她却没事人一样喊着老公的名字，叮嘱他照顾好公婆。

几天后，王国军刚到北京，接到儿子电话，说他妈妈不知道去哪了。那一刻，王国军的脑子轰一下就成空白的了，几分钟后，他要求儿子再找两个人一起寻找小影，及时和他打电话汇报。

残阳如血，无力地向下沉着。风在树梢间呜咽，小影坐在林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眼睛空洞地望向槐树林的深处，心却在回顾着自己的前半生。自己本性善良，真诚待人，却因不识字受了多少委屈。内心的酸楚，别人无法理解，明明是丈夫的错，大家却都劝她想开点，她心有不甘。“我要活出自己，我就不信我连个字也学不会。”

杨小影想明白了，她要和孙女一起学习。儿媳给孩子买来的教学视频光盘，她学得特别认真，不但自己学，还教孙女学。几个月后，儿媳买的这些她都学会了，她请求儿子又买来了一些。现在，她不但已经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还能阅读简短的童话故事，虽然看起来她拼读的是那么困难，但她真的在进步。她甚至学会了在自动取款机上取钱、存钱，她对未来充满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