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令之卧薪尝胆丨山穷水尽

作者: 絲綢 | 来源:发表于2017-10-28 08:42 被阅读133次

他睁开眼睛,一片黑暗,似乎有隐约的光点浮动,只是一瞬,又熄了。

他闭上眼睛,片刻,再睁开。

还是彻底的黑暗,遥远,没有尽头。

“你醒了?”有女子在他床边说话,声音柔和动听。

“现在什么时辰了?”

“三更,你再睡一会吧。”

他点头,像孩童一样温顺,他感到床铺在有规律的起伏晃动,床似乎就放在窗边,因为他还听见窗外细碎的声响,一波又一波,是潮水翻腾的声音。

他呼出一口气,口鼻间充斥着鱼虾的腥气。

“我们是在海上?”

“是的,已经离岸很远了。”女子回答。

“我们出海做什么?你是谁?我……又是谁?”他努力回想一切,记忆却像他眼前的这片黑暗一样空空荡荡。

女子叹:“很多事情一会也说不清楚,你先睡一觉吧,我也要去睡了,等以后我再慢慢说给你听。”

他不再说话,终于沉沉睡去。

这一睡似乎过了很久,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漫天的火光,他浑身无比灼痛,火苗疯狂地撕扯他的皮肤,他挣扎着向外逃去,终于逃到一扇门前,他未曾犹豫,猛地打开门,瞬间一阵更为剧烈的灼热扑面而来,原来门外是更猛烈的大火,他双眼陷入剧痛之中,痛到他想要将眼睛整个挖去。

“啊!”他惊醒,汗水遍布全身。许久,才稍稍平静下来。周围还是无边的黑暗。

“天怎么还没亮?”窗外明明已经有人走动的声音,还有海鸟飞旋鸣叫。

“你……”

“到底什么时辰了?”

“你……要不要吃一点东西?”女子小心翼翼地问。

他伸出双手试图摸索,徒劳,想起身,也是徒劳。他的心里,丝丝缕缕的绝望渗出。他动不了,也看不见。

“我的眼睛怎么了?”

女子沉默。

“我瞎了?瘫了?”

女子依旧没有应他,但开始轻声抽泣。

他便不再问了,他已有了答案。

又有很多人在外面来回走动,这一路的鱼腥味他早已习惯,也不再晕船。女子始终在他身边照顾他,他只是实在记不起关于自己的一切,包括他是如何受到这么重的伤,都不再记得。

除了总会在梦里出现的那漫天火光。

女子告诉他,他是她们出海前在岸边发现的,当时他全身是血,伤的极重,眼睛被伤,经脉尽断,还剩最后一口气。她的哥哥将他抬了回去,医养数日,终捡回一条命。

后来她们急着出海,他虽性命无虞,但仍在昏迷,若把他丢下,终归还是活不成。她和哥哥考虑许久,还是把他一同带上了船。

“你还记得你是被谁伤成这样的吗?”女子问。

他摇头,直觉头痛欲裂,缓缓道:“不论是谁,我总要报仇的……”

“不,”女子打断他,“不论是谁,你都要先好起来,好起来了,才能回去报仇。”

“你且安心在我们这里养着,大夫说了,你还是有恢复的可能。”女子的声音温柔得像窗外的海风。她扶起他,一只瓷碗触到他的唇,浓烈的酒气充斥了他的鼻。

“这是药酒,活络经脉。”她看出他的犹疑,解释道。

不知为何,女子的话让他很安心,他一口将药酒喝了,然后继续安静地睡着,他听见女子起身走出,慢慢将门关上。孤独,重新灌满了他的心。

他在这样的孤独中又慢慢陷入昏睡,起初还能听见海水声,渐渐便听不到了,只觉周身越来越热,身下的褥子像被火烘烤着,连带他整个人都要被烤熟一样。

他明白自己又在做梦了,只是醒不来,他绝望地不再挣扎,在灼痛中等待梦境熄去。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一道人声突然响起,声线混沌扭曲,在他脑中炸裂。剧痛中,他似乎看见有人举着什么慢慢靠近他,慢慢慢慢,直到近至他床侧,他看清,那人手里举着一把刀。

“你不要过来!”

他终于喊出了声,从梦中惊醒。

女子又来了,带了一样东西,放在他面中来回晃着,冰凉圆润。

“你猜猜这是什么?”女子轻快地问。

“这……”他在女子的轻快中竟有些窘迫。

“是蛇胆啊!大夫说了,苦胆明目,你每天无事时就尝上几下。”

“哦?那不如就系在我面前如何?”

“嗯?”女子不解。他也笑了,他脑中现出女子此时的模样,眉头轻蹙,小脑袋微微侧着,还有她的唇,一定艳若红樱,向上撅起。

若能睁开眼睛见她一面该多好,他心里想着,嘴上却说:“古有越王卧薪尝胆,如今我也来效仿一回,卧薪尝胆,誓杀仇人。”

说到最后,他不由咬紧牙关,虽前尘往事不再记起,但仇恨未忘。

女子吸了吸鼻子,说:“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衣衫破烂,但仍可见所用衣料名贵,腰间系有玉佩,我哥哥说这是朝中大员府邸才有的东西。我哥哥还说,最近朝局动荡,太子谋反,奸臣当道,忠臣噤声,你或许是受了政局牵连,才暗遭毒手。”

说完,她真将那苦胆系在他面中,“卧薪尝胆也好,忘尽前尘也罢,总归你要快点好起来。”

他张嘴,舔了一口垂着的蛇胆,又喝下她端来的药酒。

真苦,连酒的辛辣都敌不过这苦。

“我一定会记起一切的。”他笑,连笑都是苦的。

“人活一世,都有命数,命不该绝时,自是柳暗花明。”

他脑中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不知是谁曾对他说过,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说的。最近他的脑中越来越频繁地闪现出一些记忆碎片,只是太过零碎,无法窥得全貌。

他还是动不了啊,在黑暗中睡了这么久,一点好转的迹象也没有。

他的嘴唇开始开裂,他又伸舌舔了一口苦胆,只有这苦,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个人,还知悲苦。

他原是有期待的,可现在他的身体愈发差了,有时明明不困,精神却恍惚不清,像有巨石压在他身上,五脏六腑都在翻腾,连气都喘不匀。

身下的被褥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女子每日让人来为他擦身。可他宁愿不要这样,那些人沉默地扒开他的衣服,将他的身下前后翻动,动作简单粗暴,他像一只被剃了毛的畜生,只待洗净切碎入锅。

尽管如此忍耐,他还有更痛苦的事不得不面对,比如失禁。这样的屈辱让他恨不得立刻咬舌自尽,可他连咬舌的力气都使不出。他也还是不舍,那个陪他那么久的女子,那么动听的声音,那么温柔的气息,他还都没有真正地看上一眼。

“不是说胆能明目,酒能活血吗!不是说卧薪尝胆,复得天下吗!”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动怒,但他知她是无辜的。

女子起初还会一遍遍的安慰他,可是后来连她也只能用轻声的哭泣来回应他。

“我们在海上行船多久了?”

“很久了,前面的航程还很长。”

“我想回去,回到你们发现我的地方,或许能帮我回忆起一切。”他突然恳求她。

“可是我们离岸太远了,回不去了。”

他感到自己的心像一颗突然泄了气的球,绝望,还是绝望,从他醒来的那一刻到现在,全是绝望。

他像兽一样哀嚎起来——

“让我死了吧!”

海水还是一遍一遍在窗外翻腾,黑夜永无止境。

悬着的苦胆换了很多个,每换一次似乎都在提醒他,他的生命和这满口的苦涩一样慢慢在流逝。

他感到自己更虚弱了。

在仅有的一些清醒时分,他努力将零碎的梦,偶尔闪现的记忆一点点的拼凑起来。

那些碎片里有炙热的烈火,有朦胧的黑影,有残酷的冷笑,有竭力的挣扎。

还有绝望的呼喊——

“你不要过来!求你了!你不要过来!”

每拼凑一次,那梦中拿着利刀的黑影就离他越近一步。最后,那黑影终于近在眼前,近到他可以在梦里窥见他枯瘦的手,手掌上布满了黄色的茧。

那手,他依稀记得在哪里见过,他所遭遇的残酷真相似乎已近在眼前,呼之欲出,只等他揭开记忆里的最后一层纱。

女子又端来了药酒,声音里有些许兴奋。她说:“我从船上一位老师傅那里学会了一套针法,说是治你的病最有效,我们试试?”

他虚弱到连点头也没有力气,女子当他是默认了,“叮叮当当”掏出一副银针开始刺他的穴位。

只是她的手法并不熟练,一个穴位要反复刺很多次才刺的准,用力也不稳,一套针刺下来,他感到自己全身已被汗水浸透。女子有些惭愧,但并不想放弃,依旧每日三次的行针。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她常常与他聊天,聊他的过去。

“你说,你的仇人为什么要伤你的眼睛呢?我猜,你一定生了一双极好的眼睛,那人太嫉妒了。”

“说不定那个人是个瞎子。”

“我还觉得,你这个卧薪尝胆的法子也好,苦胆明目,配着我的药酒和针,过些日子,我试着将你眼上这块黑布摘了,再推你去甲板上走走。”

“对了,你总说梦话,梦里你笑得很骇人,你梦到什么了?”

他有时答她,有时因疼痛和虚弱而沉默。

但许是女子的执着感动了上天,渐渐他发现自己的指尖可以轻微的动了。

然后是整个手指,到手掌,到手腕,到上臂,他恢复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好,好到他可以暂时忽略自己更加疼痛和虚弱的五脏。

女子也雀跃起来,她握住他的手,问他:“等你好了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报仇吗?”

他感受着她手心的温暖,捏着她的小拇指,轻声说:“不,我最想做的,是抱抱你。”

说完,他便听见女子呼吸停滞了一下,旋即,她突然俯下身来,她的发落在他的脸上,像那颗悬起的苦胆一样凉,又带着几缕清香,她的脸贴近他的胸膛,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原本就无力的心脏几近停止。

他问:“敢问姑娘芳名?”

她说:“我叫娜末。”

“娜末……”他下意识地念叨这个名字,“娜末……娜末……”

“娜末!”

记忆终于排山倒海地涌来。

“你的眼睛生的这么好看,我不得不收来自己享用。”

他终于记起了那一夜。

可怜的人躺在木板上,看着拿刀的人越来越近。那人说:“人活一世,都有命数,命不该绝时,自是柳暗花明。可若是命里该绝,自然是山穷水尽。”

躺着的人拼命挣扎,却逃不过拿刀的人将刀深深插入自己的眼眶,刀尖一旋一剜,眼球便挖了出来。躺着的人全身抽搐,纵是再轮回千世,都不能忘却这种痛苦,连死亡都敌不过。

不如一死,不如一死啊!

他因记起这样的往事而全身颤抖。

“你全记起来了是吗?”娜末的手轻轻抚上他的眼睛。

他呼吸急促,娜末抚了一会,慢慢揭开了他眼上的黑布,还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他已经没有力气去说更多的话。

娜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突然起身,搬开几堆重物。

阳光竟像利箭一样射了进来,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久未遇光,此时不由刺痛无比,瞬间涌出了泪。

原来他的眼睛还在。

许久,逐渐适应了光亮之后,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这一间熟悉又陌生的屋子,窗口有被搬开的厚被,窗外阳光正烈,树叶浓密。他的床仍在有规律的起伏,同时他也看到了床下控制床起伏幅度的机关,床边几篓死鱼发出浓烈的鱼腥气。靠近床的窗外,有一潭人工开凿的池水,几人正在用桨卖力地搅着,发出近似潮水的声响。

他惊恐不能自持,手指用力抠住自己的掌心,那里布满了黄茧。

和他梦中拿刀的手一样。

“苦胆明目,可是苦胆配烈酒,每日过量服用,毒性大增。”娜末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他差点喊出来。

“哪里有什么卧薪尝胆,不过是我陪你度一次山穷水尽罢了,你说是不是?”

他像看透了自己的结局,拼命挣扎,可是除了手,他没有一处地方可以用力。

“不用白费力气了,你毒已攻心,我原本真怕你临到死了都记不起来,那我这一番心血可就白费了。”

娜末背对他的身子慢慢转过来,他看见了她被火烧过的面目全非的一张脸,五官都已变形,而原是有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两个烧焦的窟窿。

原来,被伤眼睛的是她,他,才是那个拿刀子的人。

“你夺去了我的眼睛,还嫌我流的血太多,拿火烧了我的脸,我若不是命大,被哥哥及时找到,早就成了一堆炭。”

“我们跟在你身后很久了,终于找到机会给你下了药,毒入脑髓,记忆尽失,我就是要你在绝望中再一点一点记起自己,我知道你最怕水,让你在海上度日如年,这些日子你过得辛苦吗?”

娜末笑起来,她的笑如鬼魅,焦黑的眼眶如两团黑洞,吸走他最后的生机。

“你的经脉被我哥哥震碎,这一生,你都不会再站起来了。我就是要让你明白什么是痛!什么是绝望!不,我不杀你,我要你在绝望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的五脏又开始翻腾,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剧烈。

“那么现在,为了让你更好的体会到我的痛苦,我们开始吧?”

娜末从背后摸出一把刀,摸索着向他走来。拿刀的人,终于向他走来了。

他在这最后的时光里,再一次记起他曾对她说过的话——

“人活一世,都有命数,命不该绝时,自是柳暗花明。”

他当时的笑容那么狰狞,那躺在木板上的女子,一双含了泪水的眼睛,是那么的好看。

“可若是命里该绝,自然是山穷水尽。”

山穷水尽,他闭上眼睛,终于不再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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