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亲爱的毛老师
我很爱村里的学校,还有我的老师,那是最吸引我的。
学校就在十字路口旁边,离大舅家有50米远,一排瓦房做教室,还有一间小草屋是老师做饭用的厨房。
五岁的时候,大妗子生了弟弟,顾不上照看我,就把我送到了学校,交给了毛老师。
毛老师个子很高,圆圆的脸胖胖的,嘴边长了一圈花白的胡须,头发也是花白的,我想他快有六十岁了。
在我眼里,他非常慈祥温和,我很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因为我很乖,学习很用功。
坐在课堂里,大声地跟着他读书上的字,回到家还要一笔一划写作业。
大舅在我新书的外面包了书皮,上学成了家中的大事。
在一年级要学习拼音,我每天晚上都要背诵拼音字母表,已经滚瓜烂熟了,但我也不敢懈怠,毛老师要求背,我就高高兴兴地背。
我趴在煤油灯下写作业,一口气写很多字,手有些酸,但还是甩一甩手,接着写。
记得有一次,课间的时候有几个大男孩坐在我的课桌上,我无法学习,就去报告了毛老师,他狠狠地批评了他们。
还有一次,学校要表演大合唱,毛老师希望有个学生能站在台前指挥,可没有一个人响应他,我只好举了手,虽然我根本不会打拍子。
没多久,毛老师就退休回他的村子了,离我的村子很远,得有十几里路。
虽然一直没忘记他,但再也没有见过他一次。
记得我二十多岁的时候,一次,大妗子告诉我,说她赶集的时候碰到毛老师了,还问起我,他已经八十岁了。
我想象他苍老、蹒跚的样子,很想去看看他,却一直没有。
我一直忙碌在城市里的苦恼中,忘记了从前的一切。
(2)同学们都叫小连“鸡屎眼”
班里有对双胞胎男孩,哥哥叫小路,弟弟叫小连。
虽是双胞胎,但他们两个长得并不像,跟平常的兄弟一样很容易分辨。
哥哥小路长得虎头虎脑,又高又壮,而弟弟小连,不仅矮小瘦弱,眼睛还高度近视,他看书写作业,总得把脸贴在纸面上,但这样他也看不清,写的字像一堆小蚂蚁挤在一起,谁也认不出写的是什么!
现在想来,小连肯定是先天弱视,他娘怀孕时,营养都让他哥哥抢了去,他才发育不良。
但那时候,农村太穷,家里没有给他配眼镜,孩子又多,爹娘也照顾得不仔细。
大家都知道小连是近视眼,根据谐音,调皮的孩子就给他起了绰号“鸡屎眼”。
那时候,近视在大家眼里也是一种残疾,看得出,不爱说话的小连为此感到很自卑。
小连就这样一直上到初中毕业,直到20岁之后,他才给自己配上了眼镜。
我从来没有喊过任何人的外号,这或许是小伙伴们敬重我的一个原因吧!
(3)我把教室的钥匙丢了
或许因为我学习成绩好,有一年,老师让我负责保管教室的钥匙,每天早上和下午,在上课前我要给大家开教室的门。
每个孩子都把老师的委托看做无上的荣光,我也不例外。
我把教室的钥匙用橡皮筋拴起来,套在自己的手腕上,甚至晚上睡觉都不敢摘下来,生怕弄丢。
每天早晨和中午,我都早早吃完饭,第一个来到学校,打开教室的锁,生怕同学们在外面等着。
百密一疏,有天早上,我还是出了错。
跟往常一样,我赶到学校,刚要从手腕上摘钥匙,却突然发现手腕上空空的,那熟悉的橡皮筋和钥匙都不见了。
我惊出一身冷汗,赶快翻看自己的口袋和书包,可上下左右都翻遍了,就是没有钥匙的踪影。
这时候老师和同学们也陆续来到了学校,都帮着我找钥匙。
我又急忙跑回家找。
我拼命回忆自己把它放在哪儿啦,是睡觉的时候落在炕上,还是丢在上学的路上,还是吃饭的桌子上?
我迅速翻动着家里的一切,可就是不见那个钥匙。
眼看要耽误了全班人上课,我急得一边哭,一边找。
这时候,老师和同学们也来到了我的家里,一起帮我找。
我永远忘不了老师的安慰,他说,不要慌,慢慢想想放在哪里啦,晚点上课也没关系。
我觉得对不起大家,非常羞愧,辜负了老师的重托与信任,眼泪流的更多。
最后,我终于发现了那个钥匙,就在洗脸盆旁边,拴在已经发旧的橡皮筋上,它一点也不着急,若无其事地躺在洗脸盆旁边的地上。
那时候,没有脸盆架,大家都在院子里的地上洗脸洗手。我如获至宝,紧紧把钥匙抓在手里,发誓再也不不让它离开我的视线。
看我破涕为笑,大家悬着的心也放下来,同学们簇拥着我,终于打开了教室的门。
但上课时间还是晚了几分钟。
我很担心,老师因此会收回教室的钥匙,让别的同学负责保管。
可老师并没有这样做,连提醒我以后注意的话都没说。其实他早已知道,我已经牢记教训了。
从那以后,教室的钥匙我再也没有弄丢过。
(4)上课时我尿在裤子里了!
毛老师教语文课,他和蔼可亲,可另一位年轻的数学老师,就严厉多了,时常打手板,大家都很怕他。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
上午第一节课上了语文课,毛老师没来得及让大家休息,数学老师就进来接着上课。
我很想厕所,肚子已经在憋尿了,但看看数学老师严厉的脸,不敢举手请示。
他早就说过,上课期间不允许上厕所,大家轮流去厕所,课就没法上了。
可这一次情况特殊,课间没休息,没来得及上厕所。
肚子越来越涨,我也听不清老师在黑板前讲的什么,只盼着快点下课,好释放一下快爆炸的膀胱。
可时间过得太慢,我偷看小伙伴们,他们有的也是咬牙憋着,脸色通红,皱着眉,我们四目相对,就互相明白了。
可没有一个同学提出上厕所的要求。
可能是我早上玉米粥喝得多,忽然就憋不住了,哗哗地尿在裤子里。
尿很急,全班同学都能听见那声音。
大家一下子惊呆了,数学老师停下讲课,走过来看我。
我羞愧难当,哇哇地大哭起来!我可是女孩啊!
邻居家的一个哥哥在五年级,他抱起我,把我送回了家。
有好几天,我在学校里觉得羞愧难当,但同学们没有一个人嘲笑我。
数学老师在课上说,如果实在憋不住,可以上厕所,要碰上拉肚子可怎么办啊!
我深深低了头,感觉同学们的目光投向了我。
哎,我也是实在憋不住了呀,同学们都同情我。
(5)我卡在水泥桌椅之间出不来了!
有一年放暑假,毛老师带领高年级的同学把我们的课桌换成了砖砌的。
原先的课桌,就是一条细长的木板,下面把砖头摞起来,支在两端。我们几个人坐着小板凳,挤在一起,不仅写字的时候容易摇晃,还非常拥挤,书包要放在地上,总粘上一些土。
而且我们渐渐长高了,坐在矮矮的小板凳一点都不舒服,胳膊腿蜷得酸酸的、麻麻的。
那些新课桌很洋气,高高的,坐着很舒服,两个人一桌,下面还有书洞,可以放书包。
制作的时候,先用砖把桌子、椅子的框架细心搭建好,砖缝里用水泥固定,然后在砖的外面糊一层废纸与碎麦草混合的稠浆,等这层浆干了,新课桌就成了。
不仅很稳固,外层凝固的碎纸、碎麦草,感觉不是那么硬,冬天的时候不像砖块那么冰凉。
毛老师因为很疼爱我们,才想的这么周全。
唯一的问题就是课桌与座位之间距离太小,只能放进细细的腿,幸亏那时候我们都很瘦,,要是太胖就坐不进去。
到了冬天,我们穿上厚棉裤,坐进课桌的时候,也是有点挤。
又是难忘的一天,我的铅笔不小心滚落到课桌下了。
我急忙伏下身子去找,但怎么也找不到。
最后我只好把脑袋伸到课桌与座位之间,终于看见了我的铅笔,抓在手里,想起身的时候坏了,头卡在了下面,无论怎么更换姿势,就是出不来。
我越是着急,越出不来,吓得哭叫起来。
同学们都围上前来,还是一个高年级的男生,救了我。
他扶住我的肩膀,让我放松,说你既然能进去,肯定就能出来。
我随着他的手,慢慢移动身体,转动头部,哈!一下子真的出来了。
我如同解放了一般,无比庆幸。
那个大哥哥说,以后小心点,不要慌。
那时候,农村人从不说谢那个字,太虚伪,感觉太酸了。
我在心里感谢了他。
(6)一年级的数学题我都不会
毛老师教我语文课,我学的很好,虽然属我年龄最小,但每次考试,我分数最高,几乎都是一百分,所有的拼音我都会写,学过的字也都会写。
我喜欢毛老师,他也满意我。
可数学课就不这么幸运了,不知道是我年纪太小,在数字方面没有开蒙,还是那位数学老师的授课方式不适合我。
反正一年级期末考试时,试卷上的数学题我都不会,隐约记得都是100之内的加减法,我却毫无头绪,对于答案只能蒙。
因为是期末考试,学校特别重视,不同年级要交换教室与坐位,以防有人作弊。
记得当时一个四年级的男生和我坐一张桌子,他脸瘦瘦的,细长的眉毛和眼睛,头发留得有点长,他的小名叫卫东(保卫毛泽东的意思)。
看着试卷上的题目我都不会,心情不禁焦虑与沮丧起来,实在没办法,我小声地跟这位暂时的同桌求救。
他上四年级,这些题目肯定会的,但我也知道,这是作弊。
他冷漠、略带傲慢地拒绝了我,扭过脸,专心看他的试卷,不再看我。
我心里虽然失望,但也知道作弊是不对的,心里并没有怨恨他。
但从二年级起,我的数学分数,跟语文一样,也成了班里最好的,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那位数学老师,可能是我长大了的缘故吧,学习也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7)上夜校了,我做的小煤油灯真好!
有一年,毛老师让我们上夜校,当时没想过为什么,现在想来,可能毛老师晚上一个人在学校太寂寞吧,也许是为了我们的成绩更好。
那时候没有电,我没见过电灯,后来父亲带我去了他工作的县城,才一次见到明亮的电灯,觉得好玩,白天也在不停地拉开关,父亲制止我,说这是浪费,我当时不懂浪费的意思,但记住了这个新名词。
家里点的都是煤油灯,大妗子比较时髦,有个罩子灯,就是在燃烧的煤油灯芯外面罩上一个特制的玻璃罩,光线一下子就亮了好多倍,灯和玻璃罩都是特制的。
而大奶奶与姥娘就没有这时髦的罩子灯,还是点着老旧的煤油灯,灯火只有豆大,屋子里暗暗的,只适合讲鬼故事,写作业看不清,会累坏眼睛。
上夜校,先得准备好煤油灯,一个同学一盏,放在自己的桌前,光线很暗,只够照亮一个人的课本与作业。
我和那位忠实的邻居男孩一起做媒油灯,先找小玻璃瓶。
我感冒的时候经常要打针,那些用完的小药瓶就很合适,只有一寸长,关键是这小瓶子有胶皮塞子,里面的煤油洒不出来,还方便做灯芯。
在橡皮塞子的中间用锥子扎一个眼,要反复多扎几次,让眼大一些,好让棉絮做的灯芯穿过。
接着就把一小块棉絮搓成细长的一条,比瓶子的高度略长一点,用锥子把这棉絮条穿过橡皮塞子,大部分浸在瓶子里,外面只留一个厘米。
再从大煤油灯里倒一点煤油在小瓶子里,盖上橡皮塞子,煤油会顺着棉絮条,慢慢浸润到瓶盖的外面。
划起火柴一点,小煤油灯就亮了。
我和邻居男孩,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手里各自捧着自制的小煤油灯。
我的煤油灯太矮,需要拣半块砖头,垫在下面,这样略微抬高一下,光线刚好撒到桌面上,才不会被自己写字的手挡住。
上夜校的时间很短,不多会儿就回家了,小煤油灯里的油几个晚上都不会燃尽。
或许真的是毛老师寂寞了,只是想让我们晚上去看看他。
(8)我爱第一名
从一年级开始,我的语文成绩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数学成绩到了二年级才开始保持第一的。我学习非常认真,放学之后,首先要完成作业,再做别的事情,我把老师布置的学习任务,当成圣旨一样来对待。
我之所以能保持第一名,完全是因为勤奋与认真,虽然很多人夸我聪明,但自己却不这么认为,我很老实,甚至有些呆板,第一名的成绩只因我付出了努力,我认为每个孩子,只要不是弱智,像我一样努力,都会取得第一名的成绩。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只是在这个小村庄里,在这个小小的班里是第一名,不过三四十个人,我忘记了别的村、别的乡镇还有无数个跟我一样的小学生,跟他们比难道我也是第一名吗?
有个机会很快就证明了这一点。
三年级的时候,乡里要进行学习竞赛,每个村子都选几名成绩最好的孩子参加,我当然在当选之列。
忘记了参加考试的过程,只记住了考试结果,我得了第三名,不是第一名。
前几名的同学要发奖,我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就在乡政府的大院子里。
各村的学生都来了,还有许多村民来观看,乌压压的一大片人都聚在一起,前面还搭了个主席台,桌子上罩着红布,奖状与奖品就诱人地放在上面。那些参加竞赛的学生家长都来了,但最激动、最有面子的就是获奖同学的家长了!
大舅非常高兴,兴高采烈地陪着我,在路上每碰到一个村民,他就高兴地打招呼,炫耀地说:“跟闺女领奖去,全乡第三名!”
这是我记忆中大舅最高兴的一次。
我对这个名次不满意,还有些羞愧,我没得第一名,证明我平时学习还不够扎实,千万不能骄傲自满,以后要更加努力才行啊!
我表现得很平淡,而且还略带失望。
乡长先讲了一番话,大家鼓了掌,才让乡教育组长宣读获奖名单,很快读到我的名字,我上台领奖了。
台下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还有无数羡慕的眼神。
奖品除了一张奖状,还有一个很高级的笔记本,外面包着软软的、棕色的皮,比大舅给我包的书皮精致多了,那只是是硬纸壳的,而这却是结实的皮做的。
笔记本大大的、厚厚的,握在手里很沉实。
打开笔记本,在扉页上,用钢笔写着我的名字,以及获得第三名,以资鼓励之类的话,下面是时间,还盖着乡教育组的红印章。
大舅捧在手里,爱不释手,他是村里少数上过学的人之一,担任生产队的会计,他一辈子也没舍得用过这么好的笔记本啊!
我就跟他说,笔记本送给他了,他那个高兴劲,简直跟小孩子一般。
大妗子就不像大舅那么高兴,她胸怀远大,严厉地说,你不总是第一吗?这下知道了吧,井里的蛤蟆没见过天,比你学习好的孩子多得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我牢牢记住大妗子的话,对自己永远都不会满意。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