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与右

作者: iFtwMdt | 来源:发表于2021-12-26 20:13 被阅读0次

    醒来时,被子还蒙在脸上。我刚想撑开它呼吸一些新鲜空气,但耳边传来一阵阵男女间的欢愉声,清脆的笑与厚重的喘气。床垫里的弹簧还有肌肤之间的摩擦,这些声音一点点的透过我的被子传进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感觉脸颊在逐渐发烫,只能屏住呼吸,等待着声音消失的那一刻。但声音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同我的心跳一起,绕着我的耳朵跳起了舞。

    我按着自己的胸口,对自己说着「再等一下,等着身旁的男女不再把唇齿间的话反复嚼碎扔进这里之后再出来,那时候你尽管地跳,尽情地跳。」

    「在这之前,请再等一下。」

    李左曾答应过我不再把王娜带回屋里。他这份承诺在上周三的夜晚,就在阳台抽烟那会儿还再次向我答应过。

    我并非不能接受他们在出租屋里做的那些事,只是这个只有一个单间的屋子,但凡他们进了房,我只能出去待着,在门口,厕所,总之需要离的远远的,但我又无处可去,只能忍受着他们的声音,忍受他们的愉悦。

    我没记李左向我说过多少次对不起,还是说了多少次不好意思。总之他对我好像有一丝歉意,但从来没有改过。

    「没办法,我必须得这样,你得理解我。」李左说。

    「你们可以出去做。」

    「你知道的,我不行。」

    我想算了,我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改变李左。忍耐,是我与李左相处的方式,这种方式维持了整整二十五年,严格来讲是二十年,因为我对五岁前的事没有一点记忆。

    我只能控制住了跳,控制住耳朵,接着试图控制大脑,试图重新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被子已经被揭开,我顶着晨光睁开眼,不断眨巴着,试图挤出一些眼泪可以润一下干涸的眼眶。

    「醒了?」

    我透过星点的泪水,顺着声音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绿,点在一个模糊的身影上。

    「睡了很久呀。」

    「嗯,睡了挺久的。」

    我揉了揉眼,看着王娜走向我,身体逐渐清晰,清晰到能看见她胸罩上刺出来的几根绿色纤维。她坐在床沿,把脚放在了我的脸边,裸露的肚子被挤出一小层的赘肉。她眯着双眼看着我,点燃了烟。烟雾很快飘散到这个十平方小屋的每个角落。

    「爽吗?」

    「什么爽不爽的...我睡着了,都没听见。」

    「哦~」

    王娜微微扬起嘴角,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真的睡着了。」我补充着,挪开了与她对视的眼睛。

    「害~」她回应着「没事儿,我不在意。」

    是啊,她确实不在意,我想着。

    我侧过身,拉了拉被子,问她「李左呢?」

    我没听见她说话,只听见她抽了一口烟,再一口,再是一口,随后是滋啦滋啦,火苗熄灭的声音。她从床上起了身,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

    伴着她的金属腰带声,她总算是回我了。

    「李左啊,嗯,李左,李左——应该,是去改变世界了吧。」

    我合上眼,一晚地折腾让我此刻头还昏沉沉得,我捂在被子里,小声地对王娜说:

    「是啊,应该是去改变世界了吧。」

    我啊,挺喜欢这个世界的。

    工作,吃饭,睡觉,简简单单。我们每天都很容易的活着,毫不费力。我很快乐,非常快乐,每当工作一叠又一叠得堆在我的日程表里,我会更快乐。因为我的大脑只需要处理工作,不需要去想着我要怎么去打发余生漫长的岁月,毕竟这成堆的文件足以占用我一生的时间了。

    李左不喜欢这个世界。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喜欢,他总对世界充满了不满意,他说他要去改变世界。

    「我要去改变世界。」

    我忘记这话他是什么开始说的。十五岁?二十岁?反正是有一天突然冒出来的,他说他要去改变世界。连一个前提都没有,没有说世界欺骗了他,没有说世界亏待了他,就是有一天,不知是阴是晴,白天还是黑夜,回想起来的,只有他的声音,在那喊着「我,要去改变世界。」

    一直到今天,我也没有看到一丝世界被改变的痕迹。

    李左没有工作,宽容地说,他没有像样的工作。他每天就在房间里画画,用着一块二手淘来的数位板。

    这些画,没有人问,没有人买,他就是画了一幅又一幅。经常画到了深夜,我困的不行,仍旧听见笔尖在板子上来回摩擦的声音。

    他说画画是改变世界的工具,人类自古以来,就是被一幅又一幅的画作所改变得。

    我说,你就不能白天画吗。

    李左说不行,白天他要去改变世界。

    「白天,还是老老实实去赚钱得好。」我回道。

    我想我得去和李左谈谈,这样得生活已经让我严重睡眠不足,再熬下去我就得死了。

    (二)

    我在深夜才见到李左回来。

    一如既往的兴奋,充满活力,好像白天去哪睡了一个好觉,现在正准备迎接这个已经快要离去的一天。

    我说我们聊聊。

    李左边答应着,边拿出画板,颜料,他把白纸用胶布贴在画板上,白塑料的调色盘上抹着大块大块的颜料。白色,白色,再是白色,最后在边缘处挤了一小点的黑。

    他说「今天,整点不一样的。」

    我走到他身边站着,看着他在画板上涂了一笔又一笔,好像是梨,又好像是个人,长而方的轮廓,又带着曲折的线条。

    「下次别把王娜带来了。」我说。

    「吵到你了?嗯——昨晚?」

    「对,昨晚,我一夜没睡好,今天上班都在打瞌睡。」

    「不对呀,我记得你后半夜的时候睡着了。」

    李左放下了笔,看着我。

    「你昨晚最后,睡着了。」

    「你知道我醒着你还在...」我红着脸说着。

    「做爱?」

    「对,就是那档子事。」

    李左无奈的笑了笑,拿起画笔,在调色盘里画着圈,「我怎么知道你会突然醒过来,先前你都睡的死死的。」

    「先前?」

    「对啊,先前,好多次,就在这个屋里,你都睡得死死的。」

    我一口气没喘得上来,张着嘴等着空气进来。稍冷静了一些,我又问他。

    「那下次能不能别这样了?我白天要上班的。」

    「哦,也是。」李左敷衍着回着,「还是那个?游乐场的工作?」

    「是园林,没有游乐场,是园林,景区,没有玩得地方。」

    「哦哦,对,我总是搞混了。」

    「所以呢?」

    「没所以啊,上班上的高兴吗?」

    我站起身,踢翻了他脚底的水桶,我感觉我的袜子应该湿了,脚趾与脚跟的感觉不太一样。水在地上向着四周流着,找着房子水平的低处。

    「我说,你,李左,下次,不要,带女人回来了。」

    李左拾起了水桶,把地上散落的笔一支支得装回了笔筒里。

    「我说了,不要打扰我画画。」李左压着音和我说。

    「我说了,不要把女人带回来。」我也压着音回道。

    李左也起了身,与我相对站着。我们对视了很久,对视到我的大腿肌肉在抗议,脚趾头在发麻。

    「那我走?」李左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你不要带女人回来。很难吗?妈的不难吧?」

    「我没地方去。」

    「我去,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没钱。」

    「没钱你去赚啊。」

    「和你一样?」

    「对啊,和我一样,去赚钱啊。」

    李左是不会愿意和我一样的。

    毕业那天,因为仪式流程过长,我们去食堂的时候已经没了座位,只能端着饭盆,坐在食堂楼梯的台阶上,屁股下面垫着刚刚接到手的毕业证书。

    那顿饭我们聊了很多,从齁咸的狮子头,到今晚的住处,最后聊到了未来。

    我一如既往地想赚钱,我想赚钱这事太重要了,我拥有着回避不掉的虚荣心,而我的家庭在这方面不能给予我一点点的帮助。我需要钱,钱是我生活的根本,不光是生存,是生活,是可以真正活着的根本。

    李左说,他要改变世界。

    他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是他要改变世界。

    这事情很奇怪,明明他如此无欲无求,但总是拥有着一切,他被周围人喜欢,被周围人尊重,他有梦想,有女朋友。这一切我都没有,当然了,钱他也没有,我也没有。

    但是我很羡慕李左,充满生机,有着一条看着打不死的命。我想这就是不虚荣的体现吧,阳光,浑身发亮,亮到睁不开双眼,好像他真的可以自己去改变世界。我甚至对他有着那么一分期待,期待他所改变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话聊开了,事情就好解决了。

    李左走了,看着没生气,就是有点无奈,脸上还带着一丝的笑容。

    他说,既然我不需要,那就走好了。

    我没能明白,这人整天虚头巴脑的,我好累。

    李左消失了很久。久到地上那摊脏水和水泥地板混合在了一起,像是刻意抹上去的一块图案,细长得一条直线一路连接到门口的位置,在那接了一个大大的圆。像苹果?还是梨?反正不是人形,但却有那么一点我不能理解的艺术感。

    李左走后的日子里,我活得轻松了许多。早该这样,每晚睡着安稳,白天脑袋清新。我的脚走路不飘了,头也不沉了。每天都很开心,像是过节,每天都在过节,一个没有意义,没有规矩,没有传统,不需要纪念何人,不需要听《恭喜发财》的节日。这个节日存在于每一天,我不用去思考,我只是单纯得开心,单纯得为这个节日开心。

    庆祝,活着就是为了庆祝,庆祝着还活着,这是活着的感觉。

    (三)

    见过回光返照吗?

    就是在生命消逝前的那一刻,身体会释放最后的肾上腺素供给全身,将死的生命会重新活过来一次,面色变得红润,声音变得清晰,有些躺着许久的病人甚至可以站起来走上几步,好像死亡终于决定放弃自己,离自己而去。

    我在十岁那年养过一只鸡,很小的鸡,身上是一团的黄色绒毛,细短的小腿也被毛遮的严严实实,要凑近了,低着脑袋,才能看见它的脚爪。

    那只鸡从菜市场买回来后叫了一整夜,叫的人睡不好觉。但第二天,它就没了精神,闭着眼躺在脸盆做的窝里,边上是米粒与屎的混合物。只有那团上下轻微起伏的黄毛告诉别人,它还活着。

    我用尽了办法,手帕捂着,手心捂着,电暖器哄着。一直到深夜,它突然睁开了双眼,又是瞪直自己的双腿,那两条腿蹬得笔直,像是才长出来,给我炫耀的。它长长的嚎了一声,对着我嚎了一声。我想终于好了,终于是活过来了。

    一秒瞬间的功夫,它死了。腿还瞪着,嘴还张着,眼睛也睁着,只是眼珠没有了光,死了。

    李左拿着一个红色的垃圾袋,把鸡往里一丢,仍进了垃圾桶里。

    他和我说,这就是回光返照。

    (四)

    在我准备搬家的前一天,王娜来了。

    我一开门,她就冲了进来,裹着羽绒服,哈着手,毫不客气地打开空调。

    我手插口袋,不知该如何开口。

    等暖气渐渐下来了,她开始在屋里踱步,小小的屋子她来来回回走了十几遍,翻了翻我已经收拾好的行李,又看看李左的画板,那画板还保留着他走时的模样,立在靠窗的位置,只是上面的胶布有些脱落。

    「你要搬走?」王娜说。

    「对。」

    「搬去哪?」她接着问。

    「搬去哪干嘛告诉你?」

    她翻了个白眼,把身上那件粉色的羽绒服脱了丢在我的床上。

    「李左呢?」

    「我不知道。」

    「我问你,李左呢!」

    王娜冲我吼着,这一吼吓到了我,我只能轻声回着,「我真的不知道。」

    王娜表情狰狞着,她从不这样,她总是一脸的温柔,好像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惹怒她。

    「他走了很久了,你们一直没联系上吗?」我问她。

    「没有!没有!」

    「那——你要不要尝试找找他?」

    王娜走进了我,越走越近,脸紧紧贴在我的面前。

    「我,现在,要见李左。」

    「李左不在这。」我左右扭着脸躲着她。

    「我不管!我现在就要见李左!」

    我想还好我没有什么女人缘,处理这些事情实在是太痛苦了。虽然我现在也在处理这种事情。

    「我也没办法,我们很久没有联系过了。」我小声说着。

    「你们很久没有联系过了?」她皱起了眉问我。

    「对,很久,好长好长时间了,我以为你会和他待在一起。」

    王娜走回去了,走到了床边,坐在了床沿上。她摸了摸裤子口袋,又伸手去够床上她那件羽绒服。我刚庆幸她要走了,她就从羽绒服的里掏出烟和火机。吸了一根又一根,我就站在远处,那摊脏水的地方,吸着整个屋子的二手烟。

    末了,她掐断了最后一根烟,回头盯着我看着。

    「做爱吗?」她问我。

    我听清了,但还是回了一句「嗯?」

    「我说做爱。」

    「别这样。」

    「做不做?」

    「不做。」

    「你不是说你老听着吗,不想吗?」

    我犹豫了,我想起了那个面红耳赤的夜晚,我压住了心跳的那个夜晚,压住了耳朵,压住了大脑的那个夜晚。

    「不想。」我回她说。

    王娜哭了,嚎着哭的,怎么形容这个画面呢?情绪崩溃?因为李左?还是,因为此刻我——拒绝了?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要说些什么,要不要做些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是仍呆站在这里,我突然想起来李左走的那天,我也是这样呆站在这里,一切都好熟悉,就连王娜此刻坐在床上痛苦的样子也好熟悉。

    (五)

    李左和我说,要感谢人生所遇到的每一个人。

    那些让你爱,让你恨的人,每一个都值得感谢。

    就是因为有这么些人,我们才会有了自己的三观,有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这些人构造了我们此时此刻的自己。

    去感谢他们,也就是感谢自己。我们一定要感谢自己,这是我们所活下去的动力。

    很长一段时间里,可能包括现在,我都在思考我该不该感谢与李左的相遇。他的存在让我疲惫,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人,但我们之前的相处却又如此的和谐,他不能理解我,我也不能理解他。但他的存在,似乎抹去了这个世界的暴力,血腥,阴暗,他好像具有那种独特的魅力,可以隐藏起这个世界肮脏的角落,创造出一个美好,充满阳光的世界。

    李左说,真相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哪怕你知道真相,也不要惊讶,不要去责怪事实如此,世界如此。因为真相本就这样,只是你才刚看到而已。

    如果想去怪什么,不如怪自己,为何不去改变这个世界。

    我一直没能明白李左所说,他说了太多这样的话,在无数的夜晚,无数烟草相伴的日子里。

    李左走的那天,我想我不太需要这些无厘头的言论,我只是想安安心心的睡个好觉,睡地安稳,一夜无梦的安稳。

    (六)

    王娜哭完了。

    严格地说,是眼泪流干了,但鼻子和眼眶仍然通红,仍然不时地抽泣着。

    我大胆地看了看时间,不早了,明天一早搬家公司就会来,我要睡个好觉,不然明天没有精神。

    「李左的事,晚些我会帮你问问的,时间不早了,你要不要早点回去?」我开了口,长时间的等待,让我的声音极其得干燥。

    王娜听了我的话,慢慢穿上了羽绒服,拉上拉链,把帽边的绒毛贴在脸上。我向一边挪了挪,打开门,等着她离开。

    王娜走到门口,又看了看我。我看她眼眶发肿,像两颗红色的弹球硬塞在眼眶里。

    「李左还回来吗?」她问。

    「会的吧,我会问的。」

    「真的吗?」

    「真的。」

    「不要骗我。」

    「我——我骗你干嘛。」

    「你在骗我。」

    我踌躇了,我没明白她的逻辑,我骗她干嘛,有必要吗。

    「你在骗我。」她重复了一遍。

    我盯着她的眼眶,那两个弹球,正在反着光。

    「你为什么要骗我?」她又问了。

    「哎,我没有,我真会帮你去问的。」

    王娜盯着我,随后摇了摇头,从我身边经过,关上房门走了。

    我正想着把床铺理一下,准备赶紧睡觉着的时候,王娜在门外大声的吼着。

    撕心裂肺,让我想到了很久前养得那只鸡。

    「李左!你就一辈子,一辈子就这样待着吧,过着你那个毫无意义,如同烂肉般的人生,一辈子,一辈子就这样活下去吧!」

    我坐在床沿看着眼前镜中的自己,想了想。

    「算了,再见吧,李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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