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员晓敏

       周一上午十时，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有微信进来，我拿起手机翻看，一个新建的同学群“3.21约起”在闪着。打开看了一下，群主孟红邀请了十多位同学加入群聊，拟定2019年3月21日晚上小聚。我有些诧异，孟红应该在美国进修未归，远隔天涯如何约起？还是已经回来迫不及待地想要改善一下水土不服的美国伙食？

       你回来了？我微信问。

      嗯，回来了，周五晚上回来的。孟红的回答中还添加了一个俏皮的捂脸表情。

      答问间，已有同学陆续回应收到，饭局就这样约定了。

      3月21日上午，群聊中孟红再次留言，“今天春分，我们的聚会要有仪式感，大家一起开心，准时出席哦”。我看了一眼并未在意，这时电话响了，是孟红。

      今晚能来不？

      一定参加！你刚从美国回来，必须到位。

      今晚有惊喜，暂时保密！

      我放下电话，寻思着孟红的“惊喜”、“保密”是什么寓意。老同学在一起，大家都心直口快，没什么忌讳，没什么秘密可言，孟红怎么玩起了噱头！

      下班的时候，搭戚涛的车，一起准时来到聚会的酒店。孟红、造峰、艳萍、永珍、东侠等同学已经先到。见我们进来，孟红把我拉到一边，告诉我，今天是高晓敏老师生日，六十耳顺！

      我一惊，内心是暖暖的感动！前段时间在食堂吃饭碰着晓敏老师，还聊起她退休的事，当时没问具体日期，没想到这么快！孟红和老师交往密切，老师生日，且是耳顺寿诞，我们一起为老师庆生，这顿饭有意义！

      大家正寒暄着，晓敏老师进来了，优雅、活泼、靓丽，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的，似《天龙八部》中的神仙姐姐，依然是年轻时的样子。

       晓敏老师年长我们约6、7岁。当年我们入学，她刚参加工作不久。因为年龄相差不多，那时候她还单身，作为辅导员，待我们非常好，和大家都很近，特别是我们这些学生会干部。

      晓敏老师对学生很温情，工作中既是师长，又是知心姐姐。她是优秀的辅导员，对管辖范围内的学生，都非常熟悉，无论是我们生活中的大事小情，还是学习中出现的问题，都能及时解决，或爱心帮助，或真心辅导，学生们对她评价都很高。

      起初，我对晓敏老师是敬而远之的。尽管作为学生会干部，我很尊敬她，在她面前，总是温顺有礼，她对我也非常重视，几次当面表扬我做事认真，有才气，讲原则，凡事能以身作则。而恰恰是这个以身作则，在入学后的第一次文艺汇演后，晓敏老师很原则地在我的综合测评中，扣了2分，我很委屈，又无法辩驳。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东北地区思想还很保守，社会风气仍不开化，甚至有些“左”，校园过犹不及。当时社会上人们的穿着，普遍以蓝、绿、灰色调为主，特别是男孩子，着装方面没人敢有“个性”。女生略好，但也没有过于特殊的，都很朴素。社会上有穿喇叭裤的，有拿着大个录音机播放流行歌曲招摇过市的，有烫头的，但这些在校园一律禁止。当时高年级有位男生因穿喇叭裤，被辅导员批评教育，还把喇叭裤用剪刀给剪了，那位同学也没脾气，只能认倒霉。这哥们儿毕业后去了美国，据说混的不错。

      我被扣2分，其实是很冤的。文艺汇演，我是主持人。那时候我们很少去理发店理发，一是社会上理发店少，二是理发费用贵，我们承受不起。一般都是同学间互剪。我的头发，振东和老魏都剪过，老魏的水平要好些。毕业后每次同学聚会，老魏总要提给我理发这件事。我的发质硬，根根直立，短头型时像鲁迅，我便留了较长的头发，但仍没有“型”。振东建议我说，你应该烫一下，弄出个卷，一定好看，文艺演出，主持人的发型特别重要。我觉得振东说的有道理，特别是他有自然卷，头发向后背的很帅气，让人羡慕。我想，既然发型不好影响形象，主持人也是“公差”，烫一下应该不违反纪律。于是振东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电烫发器，为我弄了个“大波浪”。

      演出的时候，我前前后后的忙，没注意晓敏老师的态度，也忘了头上顶着“大波浪”，直到演出结束，也没和晓敏老师说明烫头的因由。结果，很快到了期末，综合测评出来，我被扣了分。我不服气，找晓敏老师理论，晓敏老师说，你作主持人，综合测评有加分项，必须给加分，这是原则。但是，学生管理规定中明确写着，学生不允许烫头，扣你分也是规定。你平时工作认真，做事很讲原则，相信你会理解扣分的。我哑口无言，尽管心里不舒服，但很认同老师的原则性，谁让我平时也很讲原则呢，况且讲原则是我被老师肯定的优点，我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此后，晓敏老师在我心中的威严，牢牢地树立起来。再后来凡事我都预先向她请示，免得挨批。

      和晓敏老师建立进一步的友谊，是冬天里在中山广场的一场雪仗。那天雪很大，一直下到傍晚。吃完晚饭，我们赖在寝室都没去教室。这时益军回寝悄悄对我说，晓敏老师值班，咱们拉她去中山广场打雪仗。

      这是个好主意。不愿意去自习看书，雪后到中山广场撒撒野，一定很痛快。于是益军带队，三三两两悄悄前行，在中山广场集合。到了广场，一看队伍组成，暗自佩服益军的安排，男生是我、益军和老于，女生是晓敏老师、孟红和孙力。大家玩的很痛快，有时三人一伙，有时五个掐一个。最后我们累的东倒西歪，手冻的已经僵硬，脸红彤彤的，头顶冒着热气。那天吃亏的是老于。老于善于就近就便攻击任何人，结果让大家一顿胖揍。孟红更是杀红了眼，乘老于不注意，掀起老于的脖领子，一顿猛灌，直到老于投降叫饶。

      那天晓敏老师最高兴。一是我们这些学生有分寸，即使攻击她也不敢过于造次；二是我们总能保持一段让老师能轻易攻击到我们的距离，不至于打不着打不准。

      闹腾累了，我们回寝室，已经是快十点接近熄灯的时间。大家回寝室洗漱休息，留下孟红和益军继续陪着晓敏老师。那天夜里她们聊的很晚，聊了很多。我们对晓敏老师有深入的了解，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她已经把我们当成了朋友，愿意和我们交心，交流对社会及人生的看法。后来其他期的老师评价说，这一届的学生成熟，比辅导员还要成熟。其实不是我们成熟，是晓敏老师信任我们，给我们更多的锻炼机会。很多学生活动，都是我们自己独立组织的，我们很少让晓敏老师操心。

      晓敏老师菩萨心肠，内心柔软，和我们熟悉以后，鼓励我们的次数多了，批评我们的次数少了。这也给了我们说话缺乏分寸的机会，我们时常在工作上口无遮拦，直面问题，即使有时看问题偏颇，我们也率真地表达出来，很少顾及老师的感受。我伤晓敏老师最重的一次，是在葫芦岛锌厂社会调查后，集体去兴城旅游那次。

      到了兴城，白天集体活动后，晚上自由出行。开始大家还是比较集中的，在夕阳和晚风中，步行向市内繁华地带逛街，后来三五结伴，按小队伍依兴趣各自闲逛。我愿意看当地民风，对民宅小路感兴趣，很快就和大家走散。晚9点多，我独自回住宿地，刚进院子，遇见四班长书侠正发脾气。我大致问了情况，是书侠要回家，晚上11点的火车，可是行李拿不出来，统一锁在行李间，钥匙在晓敏老师手中，她还没回来。书侠着急，怕误火车。我也没办法，只能等老师回来。恰在这时，一班支书白燕，不知什么原因向我诉苦，责怪这几天受到了冷落，大致是对学生会很照顾，对班长支书有忽略。白燕和我很熟悉，说话没有顾忌，加之平时说话就高门大嗓，这时候说话更像吵架。我一脸懵，尽管我是组织者，但有老师在，不能什么事都怪我，我一肚子气还不知道向谁撒呢。正吵吵的时候，晓敏老师和几位同学回来了。我带着情绪问你们为什么才回来，晓敏老师说大家饿了，回来的路上吃了口饭。我的火一下子上来了。你们吃饭，你们知不知道大家都没吃饭，知不知道书侠回家拿行李，如果晚了赶不上火车要耽误事。我越说声音越高，火气越来越大。开始晓敏老师还回复几句，最后见我爱答不理的样子，也有些生气。但晓敏老师有涵养，对我冷处理，拿出钥匙，让身边的孟红益军赶紧去拿行李，然后大家一起步行送书侠去火车站。

       回来的路上，晓敏老师主动过来和我说话，说她算过时间，不会误事，才没着急往回赶，并且身边的几位同学饿了，吃口饭也在情理之中。我还在情绪中，竟不顾晓敏老师，始终昂着头不说话，一幅冷漠孤傲的样子，即使有其他同学打圆场，我仍未改变态度，自顾自的走在前面，丝毫不顾及晓敏老师颜面。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后面有哭声，且声音越来越大，像晓敏老师。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晓敏老师在几位同学的陪同下，坐在马路牙子上，哭的那叫一个伤心。我不知所措，进退不是。是孟红和益军，安抚着晓敏老师，陪着她抚慰她的情绪。

      我知道闯祸了。其实这几天晓敏老师很辛苦，她特别注意调动大家情绪，照顾、平衡所有同学，避免有同学受到冷落，可一行三十多人，如何都能照顾到。个别同学有意见，也在所难免。

      第二天的游玩，同学们都没玩好，很多同学因我情绪不好，不再有说有笑。晚上吃散伙饭的时候，大家都说了漂亮的祝酒话，晓敏老师也对我们的组织工作给予高度评价。但我知道，大家心里的芥蒂没解开。我确实做了一件蠢事。那晚我喝多了，平生第一次醉酒。饭后大家各赴行程，我和几位同学受益军邀请，到北京继续旅行。记得当晚我抱着一个大个西瓜，伏在火车座中间的茶几上，一直昏睡到北京。

      在北京，我反思了整个过程，后悔自己年轻气盛、不知深浅，后悔自己疏于情绪管理，在其他同学情绪不稳时，我成了鼓火而不是熄火的火源，成了愚蠢的“炸弹”。而晓敏老师在事件处理过程中，始终保持着温文尔雅，宽容大度。如果不是压力大受很大委屈，如果不是我那样让她下不来台让她十分难堪，她不会不顾及形象，在众多同学面前失声悲戚，毕竟她当时只有二十五、六岁。

      回沈阳后，我通过其他老师，探听到晓敏老师暑假值班的时间。在值班室，我当面向老师赔罪，求得老师原谅。晓敏老师很大度，非常宽容，指出了我的不足和性格缺陷，期望我深刻反思，避免以后犯类似错误。

      我是幸运的，在我成长的关键时期，遇见了好老师，她指出我的问题，告诫我情绪管理的重要，原谅我年轻不懂事。后来，直到毕业，我没有因为“得罪”老师，而受到任何“磨难”，可见晓敏老师内心的干净善良，待人的宽宏大量。她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导师之一。

      毕业后，我和晓敏老师成为同事，尽管不在一起工作，却在校园里经常见面。每每相遇，她都关切我的成长，提示我成长过程中应注意的问题。我非常感激她。

      2014年，我有幸成为晓敏老师的领导，在第一次学院大会讲话时，我讲了晓敏老师对我成长的帮助，对我人生的影响。我说我是幸运的，当学生时碰见了最好的老师，她帮助我发现成长中的问题。在我参加工作后，特别是当辅导员后，我一直以晓敏老师为榜样，关注学生成长，宽容学生错误，帮助困难学生，善待身边每一个人。

      孟红张罗的晓敏老师生日宴，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我们回忆在学期间的往事，讲了很多自己的故事，讲了很多晓敏老师帮助我们成长的故事。晓敏老师也讲了许多我们不知道的学生间的趣事。她特别提到我们这几对同学夫妻，为我们送上了真挚的祝福。

      晓敏老师说话时的神态依然没变，优雅、活泼、专注，她声情并茂的模样，恍若三十多年前，端庄、静美、自信，她明眸清澈的双眼，表露出她内心的善良、关爱、美好。

      晓敏老师讲话时候，我眼前浮现的是她年轻时的样子，脑海中闪现的，是我们永远回不去的青春。

后记：2019年3月21日聚餐，感动于当晚大家的回忆，写了《导员晓敏》的开头，并设想了文章的大致框架。后因护理卧床的母亲，没再动笔。2022年1月14日，和孟红微信聊天谈到晓敏老师，想起来还有一篇回忆文字没完成。21日晚找到文件夹，翌日完成了2年前的心愿。

                                                                    2022年1月22日，境由心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