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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奈何桥边,孟婆素手捧起玉碗。我凝视良久,泪水不争气的滑落——
彼岸花花开如血,只开得接天蔽日。据说这种花用情太深受了神的诅咒——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花叶同心却生生世世永不能相见。被丢在这奈何桥两岸自生自灭。却开的一往无前,惊世骇俗。
“若爱,请深爱,爱到不能爱。”
我不甘心。泼掉忘情水。孟婆叹息一声:许你回阳间做个还魂鬼了解心愿,但你要留下自己的花容月貌。
只要能再见他一面,死都不怕,留下花容月貌算什么?我点头。
2
可他不再认识我。
我依然是黑亮如漆的双眸,却头发稀疏,皮肤黝黑,脸上满是晒斑。放到人堆里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丑农妇,谁都不会再看我一眼。
他自然不会认识我。他看着我那疑惑的眼神让我的心都碎了。这和不见有什么区别?
我心如死灰,漫无目的的走着,脑子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天黑了,我累了,靠着一棵树坐下。
一条蛇从树上蜿蜒着垂了下来,对着我笑。它说:“我有一张刚蜕的皮,可以送给你。只是颜色苍白用时要勾画一下。”我厌恶它笑的声音——像冰块互相摩擦。
可我却如同将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取下了树上挂着的皮,我的指尖触到的柔软皮,身上的汗毛都厌恶的竖了起来。可一想起他,我咬牙忍了。强忍着恶心我穿上了皮,走到小河边,诚如所言,我貌若天仙却苍白如雪。
是的,我需要画皮。
3
清晨,雾气缭绕。
我不安的等在他必经的路上。就像前世一样。
他几步就赶上了我,问:“姑娘,为什么一大早就一个人独行。”
再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我浑身都在颤抖,为他我真的愿意做任何事。“你也是行路之人,不能解除我的忧患。请您不用你费心问我。”
“你有什么忧愁?若能帮忙,我必定会鼎力相助。”
“我父母贪财将我卖给大户人家做妾。夫人凶悍,每天不是打就是骂。我不堪忍受虐待,只能逃走。”
“姑娘,有地方可去么?”
“无处可去。”
“我家不远,到我那里去吧。”
我含泪笑了,我心甘情愿的跟着他走。
他带我到了他的书房。这个地方是如此的熟悉,案头摆着我曾经用过的白瓷茶杯。我自己斟茶品茶,就如同当年一般。他轻轻的搂住了我的腰,将唇印到了我的嘴上,急切的探索着我的舌。我迷醉了——我还是爱他。
“不要告诉任何人。”他点头,将我抱起。
4
红袖添香,赌酒泼茶,我喜欢修剪院中花草,他手捧一卷书含笑看着我——
我宁愿日子就这样过下去,过下去。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我写下这样的诗句,他亲吻我的手。
5
蛇说的对,这皮的确要画。因为画上去的颜色不久就会脱落。
他走了,我把屋门,院门从里面锁好。
蜕下皮,我专心的描绘。他爱的是这皮。
忽然听到“咚——”的一声,我停笔,心里顿时明白:一定是他跳院墙而入,不知他何时开始心生疑虑?我看过《白蛇传》:许仙知道白娘子是蛇,依然爱她,不离不弃。我不过是没有生得一副好皮囊而已。我不躲。我依然作画,手却微微抖了起来。
我将画皮穿好,等他。
天黑了——
6
我一直坐了两天,再不见他。我是该走了。可心不想走。
我到了他和妻子的卧室前,抬头看到了道士的蝇拂。他居然以为我是恶鬼。请人驱赶我。我顿时心凉了——
前世为君一日恩,我被丈夫活活打死。我从不恨我的丈夫,这是我失了妇德,活该而已。我只留恋你那夜在我耳边说:我喜欢你。所以,我不喝孟婆汤,我穿上蛇皮,我成为还魂鬼都只为你一句话——我喜欢你。你为何如此狠心?把我当做恶鬼。也许在男人心里所有威胁到他利益的女人都是还魂的恶鬼吧。
我折断了蝇拂。
我冲进了卧室。
泪水哽咽着我说不出话来。我想让他认出我,那个前世为他而死的可怜女人——他却抱头求饶,浑身如筛糠般抖动。连呼:饶命啊!
一瞬间,我忽然不爱他了。
原来我爱的只是我自己编的故事——
两世为人,却所托非人。是我有眼无珠啊!
呜呼——我只要他的心,我手里拿着他鲜血淋淋的心,那血染红了我的衣服,滴在路上。就像彼岸花开——
我一转身看到了道士,他忧虑的望着我,对我说:放下你的怨气吧,去投胎好好做人。
我将心扔给他——有眼无珠的我来世不愿为人。
7
道士收鬼后,名声大噪。
故事传入蒲松龄耳中,记入《聊斋志异 画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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