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虚惊一场
文|菀柳青青
公司每月都有聚餐,一般都是某个周五下班之后,其实很多同事都盼望着早点回家,但是这种聚餐不能无故缺席,不然会被视作不合群,所以再不情愿也得装作乐意之极。
一个周五晚上,我聚餐归来,睡下之后却觉得身体很不舒服,头疼,而且五脏六腑像是被浸泡在某种液体中,有一种要呕吐的感觉,但是当我很艰难地爬到卫生间的时候,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如此反复几次,已是凌晨,而且那种不适感越来越强烈,甚至还多了断断续续的阵痛。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是中毒了,网上不是传闻说海鲜和维C在一起会产生砒霜吗?今天吃了虾,也喝了橙汁,不会真的是中毒了吧?我想起之前在深圳的时候,公司也很喜欢聚餐,每次聚餐必有海鲜和橙汁,每次都会头疼。之前的不适一般休息一晚就可以过去,这次可能是因为积累的有些多了,要发作了。
想到这里,这种猜想似乎就被证实了。我愈加害怕,我会不会就这样死去?
死,意识消亡,遁入亘古的虚无,甚至连这虚无感都不存在了,这是无法想象的一种极境。
我似乎感到了死亡冷冷的逼近,死神坐在对面的那种恐惧让我几乎就要窒息了。
当我还在上初中的时候,我曾经是个厌世的孩子,我觉得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和我无关,我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玻璃,我总是走不进这个世界,也没有人能走进我的内心,我曾深深地质疑这个世界的存在,质疑生命。好多次坐在学校与家里之间的那辆公汽,我曾经有很自私的想法,希望那汽车突然出事,让我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离开这个世界,这样我就不用对家里人有负罪感了。
而十年前,在面对非典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其实是很惧怕死亡的。
谁不怕死亡?蝼蚁尚且偷生,不管是高级的生命,还是那些我们觉得低贱的原生动物,我们知道的,或者根本就不知道的这些生命,都拼尽全力要在这时空中求得存在。而正是这生的欲望,促使了生物的进化,才能有这样一个充满生机的世界。
我惧怕死亡,时常去想象,当一个人面对死亡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心情。疼痛?对虚无的恐惧?我惧怕死亡,惧怕到希望它快点来临,让我永远再也不用惧怕。
而当我感觉到死亡就在我对面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做好准备,我惊慌失措。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曾经的绝望,在死亡面前显得多么的矫情。
疼痛加上恐慌,让我冷汗不断地冒出来。不,我不能就这样完了,我的生命不能就这样活生生地被掐断,我要自救。
我想起楼下不远处有一个诊所,锁定目标后,我艰难地爬起来,拿起手机,身份证,钱包等必要的东西,准备出门。我没打算打扰盈姐,因为谁也没有义务深更半夜起来陪一个关系并不密切的人去医院,而且我也不确定她在不在,好几天都没有见着她了。
一声“彭”的巨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惊心动魄。原来是我不小心绊到了网线,桌上的笔记本电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而这种情况下,我顾不得它了,任由着它躺在地上。
我扶着楼梯扶手,艰难地一步步从六楼走到楼道口。深秋的夜,寒意渐浓,小区内外都是灯火通明,我的脚步越来越沉重,站立不直,当我终于到了那诊所时,却发现诊所关门了。也是,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私人诊所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还不关门呢。我绝望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身体的疼痛让我的牙齿打颤,如果有一面镜子,我想这个时候看到的自己一定是眉头紧锁,面目狰狞。
怎么办,回去吗?不能!在生死面前,必须竭尽全力。我想起了几条街外还有一个大医院。休息了几分钟后,我决定继续往前走,就是爬我也要爬到那里。
街道两旁路灯的光亮很刺眼,那些门店都如同沉睡了的人们的眼睛一样,灰色的卷闸门是它们笨重的眼皮。每一步都异常的艰难,几乎走几步就要在路边停留下。我告诉我自己,每向前一步,距离就少一步,我在内心里默默计算,五分之一,四分之一……当我终于走完大概一半的时候,便觉得跨过去了一个大槛,对于剩下的路程也渐渐有了信心。
在经过漫长的跋涉之后,我终于到了医院。医院夜诊的医生护士都比较少,我去挂号的时候,那年轻的值班人员对我甚是不满,因为我打扰到她打盹了。那医生倒是很友好,让我平躺在那小台子上,在我的背部涂了一种黄色的如泥浆一样的东西,冷飕飕的,散发出浓浓的药味。医生用一些简单的设备检查过之后,扶我起来,让我坐下。
“你这个不是太要紧,是结石。”
还好,不是砒霜中毒,我放下心来,同时也害怕,“要开刀吗?”
在我的印象中,结石是很严重的,动了手术,可能要躺一个多月才能下地,想到这里,我直冒冷汗。医生安慰我,“结石其实很普遍,很平常,现在的结石一般都不用开刀。而且你这个还属于比较轻微的状况。你呢,平常是不是不怎么运动,不怎么喝水?”
我回答,确是如此。医生建议我平常多喝水,少吃豆类制品,多走动下,可以试着跳绳。
在吃过了止疼药之后,就开始挂吊瓶。夜间输液室不开门,我独自坐在大厅冰冷的凳子上,看着那药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我的手脚发冷。人家说度日如年,于我而言,一秒钟都像是一年那样难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护士过来告诉我,输液室的门开了,将我移到那边。换了地方的唯一好处就是坐凳上多了一个小垫子,这点小小的温暖,让困乏至极的我很快就坐着睡着了。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旁边零零星星地坐了一些其他的人,都在打着吊瓶。我抬眼一看,最后一小瓶也快滴到了一半,已经是早上8点多了。
吊瓶打完了,我独自一人回到住的地方,一头栽倒在床上。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虽然已经没有了疼痛与不适,但是身体却非常的空虚乏力。按照医生给我开的处方,我需要连续打五天的点滴。我请了三天假,加上周末两天,专心休养。
第二天我准备去医院打针的路上,无意间发现了比较隐蔽的社区卫生所,索性就拿着单子直接在那里打针了。
我一直不太喜欢大医院里那种冰冷冷的环境,不喜欢到处都是各种病人,时刻提醒着自己的病痛,更不喜欢总是被实习护士当做练习道具,而小卫生所能让我感觉亲切。这家卫生所的医生们都是阿姨大叔级别的,个个和蔼可亲。在吊瓶固定好之后,我躺在垫着褥子的长凳上,一位阿姨很贴心地给了我盖上了一床小被子。
几位医生谈起了预定团年饭,我这才想起现在已经是12月份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就到春节了。
上学的时候,学到一篇课文《年关》,那时候以为年关难过的只是旧社会的穷人而已,但是现在,年关,对于我而言,真是一道大关。
我隐隐预感,我很可能将又一次让老妈失望。想到她绝望的眼神,我脊背发凉。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按时去打点滴,按时吃饭,散步。死亡警报已经解除,但是它带给我的震动却仍然真切。当时面对着死亡时,只是恐慌,根本就没有时间来想为什么,而现在我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
这个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害怕死亡大多数都是因为有遗憾。十多年以前,我觉得自己不怕死亡,一方面是因为它还太遥远,另外一方面,是因为还不懂得遗憾。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人生中充盈了越来越多的遗憾,层层掩盖了我得到的那些小小的满足。所以我惧怕死亡,害怕突然陷入绝对的虚无,丢下一大堆被搁浅的梦想,被遗忘的未尽事宜。
人的堕落往往在不经意间,而惊醒则是在一瞬间,在某个紧急的关口,某个时刻,冷汗淋淋地醒来。这一场虚惊,让我重新开始审视自己。
我现在在做什么?做着一份违背心意的工作,和一个自己看不上眼的人交往。这种生活是我理想中的吗?我这样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差别?
看着书桌上的小书架,我想起了曾经好多个信誓旦旦,在三分钟热度之后被渐渐遗忘。而现在,我连这三分钟热度都没有了。
我默默对自己说,不能让更多的遗憾占据我的生命,我必须改变现在这种状况。
这么多的遗憾,总要填补一个。
我想起了几年前,在工作的空闲偷偷的用纸笔写下文字,然后回家敲打在键盘上。我想起了,为了自学法语,每天提前半个小时到办公室听MP3。我想起了在图书馆度过的那些个周末,想起了临睡前安静地看书的时光……
而这些,在我回到武汉之后,迅速被每日的焦虑,迷茫所掩埋。
这个时候我想起来要看看很久没有更新的博客,还有那篇搁浅在七万字的计划中的小说。
我打开电脑,按下开机键,却发现屏幕一片死黑,这时我才想起来,电脑被摔坏了。
我从抽屉里拿出几个硬壳本子。从中学开始,我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几年间已经积累了近十本。最早的那一本,外壳已经磨得不成样子了,有些页面散开了,看了一眼里面的文字,那一股傻气让人无法直视,我赶紧合上封面。
最新的那一本,也是最后一本,是大学时代的记忆。看着那些文字,我真的不敢相信,那时候的我,心思可以如此的细腻。
我翻到有文字记录的最后一页,看到了日记本上的最后一句话:
开始的时候,完美得让人以为是梦,结束的时候,残败得让人宁愿相信那只是梦。
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个故事其实并没有结束,但是我保持了多年的写日记的习惯却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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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现实不是梦
字体的大小颜色搭配比较和谐,我现在觉得其实不用再改了。谢谢蔷薇🍀🌼🌸🌺💐
那段描写是我的真实体验,所以才能写的像真的😅
其实你的文章有自己的风格,我觉得还不错的,不要拿自己不擅长的和别人擅长的来对比,这样很容易受伤哈☺
错别字纠正了,谢谢你的细心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