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出场的大玩家是王敦王大将军。
其实上篇文章里他已经高调现身了。
王大将军这个称呼不是我硬套在他头上,而是他那个时代的人都这么叫他。
甚至,刘义庆在写《世说新语》时,都语带尊敬地写“王大将军既反”、“王大将军既为逆”,而没有直呼其名,一个造反失败了的逆贼还能享受这种待遇,这种不靠谱的事也只有在魏晋那会儿才会有。
人们不会把卫青叫做卫大将军,不会把霍去病叫做霍大将军,也不会把曹操叫做曹大将军,却唯独把王敦叫做王大将军,好像这个名字本来就是用来配王敦的。
仿佛只有这么叫,才配得上王敦的独特气质。
没办法,谁叫那时的人们爱王大将军爱得深沉,爱得没有原则。
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王大将军比别人会玩、敢玩,玩出了名士风流,玩出了英雄本色。
在当时,名士有很多,但英雄可不是想有就有的。
王大将军就被人们普遍认为是那个时代活着的英雄人物。
而英雄,往往是独一无二的。
光是这一点就使多少屌丝皆折腰,引无数迷妹尽狂呼。
甚至后来玩灭国游戏上瘾、就喜欢欺负东晋皇帝、目空一代的大英雄桓温,看王大将军也是不由自主的星星眼。
可以说,如果没有王大将军,魏晋风流都将失色不少;
如果没有王大将军,《世说新语》都将是不完整的。
然而由于王大将军玩嗨了之后还顺便玩了一两把造反游戏,便长期遭遇正史官老爷的斜眼和压制,导致今天的知名度并不高。
但王大将军摊手耸肩地表示,这怎么了,我又不care。
2
王大将军虽然出身不凡,但年轻的时候却常常被人讥笑,因为他看着就像乡巴佬,没见过什么世面,而且,这个乡巴佬还一口的外地口音。
那个时候,对于很多贵族的玩法,王大将军是一脸懵逼的。
为此,王大将军还出过不少洋相。
王大将军特别好命,年纪轻轻就娶了晋武帝司马炎的女儿,当了驸马,但成婚不久,他就闹出了笑话。
他去上厕所,看见旁边的盒子里放着枣子,这本来是用来塞鼻子的,但王大将军看见厕所里也有干果,便开心吃了起来,吃完了还意犹未尽……
出来之后,侍女端着装水的金澡盘和澡豆,想要伺候他洗手,王大将军却以为澡豆是干粮,把澡豆倒入盘中,一口就给喝了。王大将军哪里享受过这个,惬意得不得了,侍女却在一旁偷着笑。
这个故事是不是很熟悉,上文我们讲了在石土豪家里,王大将军就和厕所闹出一个段子。
王大将军的内心估计是崩溃的:你们这些货把厕所搞得这么豪华干什么!
但这两个故事——尤其是在石土豪家的故事,透露出了王大将军的不同凡响。别人不好意思用石土豪家的厕所,但王大将军就敢用,若无其事地用,大大方方地用,这份镇定和从容正是魏晋人所非常认可的风流。
谢安也有类似的气质,但在谢安那里叫做雅量,在王大将军这里就叫雄豪。
而且厉害的是,和乔布斯一样,王大将军也拥有强大的现实扭曲力场,不管在什么场合,王大将军都如同在自己的主场,挥洒自如。
有一次,王大将军去参加皇帝岳父的文艺Party,一帮人都在谈论艺术,什么诗啊画啊的,王大将军大老粗一个,什么都听不懂,也插不上嘴,就自告奋勇说要打鼓。
皇帝岳父就叫人给他拿鼓,王大将军“于坐振袖而起,扬槌奋击,音节谐捷,神气豪上,傍若无人。”
这段话怎么翻译都不如原文精彩传神,千载之后,王大将军旁若无人的风采似乎仍然生动在目。
这该是一个什么人啊,在座听到的人只给出了两个字的评价:雄爽。
真大丈夫也!
在他这里,生命是张扬的,是激烈而热情的,什么岁月静好,王大将军表示欣赏不来。
3
为了改变自己大老粗的形象,王大将军也颇下过一番功夫。
他努力学习文化知识,还学会了清谈。
虽然清谈的本领不怎么样,在史书中经常可以看到众人清谈时王大将军被晾在一旁的尴尬事,但毫无疑问,王大将军是有些清谈本领的。
而对于自己的文化素养,王大将军是很自豪的。
有一次,王大将军就吹牛了,他评价自己“高朗疏率,学通《左氏》”。
前半句说自己豪放不羁,后半句说自己精通《左传》。
很多大儒都不敢说自己精通《左传》,王大将军就敢说。
你说他玩得溜不溜?
率直中透着自信,透着可爱。
到这里你已经发现了,跟王大将军有关的都是什么字眼:雄、大、壮、豪……
他这个人不像曹操那么奸诈多疑,也不像刘备、司马懿那样隐忍克己,他是奔放的,他是敞亮的,他是张扬的。
所以他坐看三个劝酒的美女被杀的行为,很残酷吧,但是反而得到世人的谅解。
因为在世人看来,这就是英雄本色啊。
英雄者,风流自适,我不愿意做的,你就不能强迫我。
他也作恶,也许也作大恶事,但并不影响人们视之为英雄。
不禁让人感叹,也只有那样的时代,才能有那样的人。
4
王大将军的豪爽,还体现在对待自己人上。
《晋书》中讲了一个故事:
永嘉初,征为中书监。于时天下大乱,敦悉以公主时侍婢百余人配给将士,金银宝物散之于众,单车还洛。
也许是为了快点上路,王大将军竟然把自家的婢女和财物都大方地分配给了随行的将士。
这和一些名士的吝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贾后要杀辅政大臣杨骏时,杨骏的属下建议焚烧宫门以抵抗,杨骏竟然说那座宫门是费了好多钱建起来的,我可舍不得烧。
死到临头还这么计较,也算是奇葩。
相比之下,就可见王大将军的豪爽了,与其你们惦记,不如主动给你们。
王大将军还曾经沉溺于女色,身体都瘦了一大圈,属下就劝谏他,说你应该要节制云云,没想到王大将军一听,这个好办啊,他就把自己的几十个侍妾都放了,任她们去哪里。
尝荒恣于色,体为之敝。左右谏之,处仲曰:“吾乃不觉尔,如此者甚易耳。”乃开后阁,驱诸婢妾数十人出路,任其所之。时人叹焉。
厉害吧。
王大将军就是这么任性,这么豪迈。
世间多少人无法坦然正视自己的欲望,无法克制自己的欲望。
但对王大将军来说,这只是一场可以随时退出的游戏。
大玩家从来不怕结束游戏。
5
甚至造反这件事,王大将军都能玩出新意。
东晋的建立,王敦和王导出了大力,当时都说“王与马,共天下”。
兄弟二人,王导做丞相,王敦做大将军,可谓炙手可热。
但王敦还不太满足,他羡慕曹操,每次喝酒之后,就在那里吟诵曹操的诗句: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一边吟诵一边拿如意捶打唾壶,壶口都被敲碎了。
司马睿显然不想做汉献帝,对王敦就不太爽,就培养自己的亲信,想要分王敦的权。
结果,王敦很生气,马上出兵以“清君侧”的名义攻打朝廷。
战事很顺利,王敦迅速打败朝廷的军队。
但是他给了自己升了官,杀了几个人,听司马睿哭了一顿后,竟然又带兵走了,走了……
造反这种事,他都能像过家家似的对待,玩够了就走,也真是醉了。
能把造反玩得这么清新脱俗,王大将军绝对是第一人。
假设王大将军是曹操、司马昭,司马睿绝对都没地方哭去。
抱着出气的心态玩造反游戏,王大将军是出气了,惬意了,不负英雄本色。
但也永远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所以有时候想搞事情,还是要认真一点。
像王大将军这么玩是不行的啊。
若干年后,桓温平定蜀地,他召开全员大会,并发表主旨演讲。
演讲的内容,主要是谈了谈自己的成绩,和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深刻认识。
桓温雄姿英发,把一大帮人听得如痴如醉。
散会之后,人们还在不断玩味桓温的美妙语言。
有个叫周馥的人就说了一句话:“恨卿辈不见王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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