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0.
响河抬头望天,心里舒畅得很。
连着几日清晨都有朝霞,无云时则喷薄出赤金的光芒,热烈的让人觉着心头的青水都被搅成了漩涡;云多时霞光却不像光了,藏掖在云团中,柔和得少了些太阳的骨气,溢出在边缘,粉中带金,蓝中透紫,旖旎流润,变换不一,叫人无端紧张,怕一闭上眼睛它就化了。
响河这番对朝霞的比喻多少有些女子做作的心态,可又无可厚非是女子心动的情意。
总之,能看到这样美丽的朝霞,生出何种心思都是不为过的。
如果还能在如此这般好的天气里出去走一走的话,那就更好了。
恰好她和程静要去展销中心提案,她们又没有车,正打算坐公交车去时,赵连薇好意说要载她们去。
这一来一回少说要半天的功夫,赵连薇不怕耽误自己的工作吗?响河想到这里的时候,耳边突然出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送你们去,我正好要去广告公司拿易拉宝。”
赵连薇和程静闻声转头,还没定神,何峪风握着车钥匙的手就做了个“走”的手势,不由分说地大步走了,丝毫没顾及变了脸的赵连薇。
响河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儿,讪讪地环伺了一圈,余光抓住那一角衣袂,也赶紧起身走了。程静见势跟在她后面,边走边提醒赵连薇别忘记中午前把健身健美大赛决赛之夜的表演节目单给排出来。
“看来她并非是无事可做。”响河玩味着方才赵连薇丰富的表情管理技能,心想,“她牺牲自己的时间给她俩当司机,未免好心过头了吧?”
此时此刻,她们已经在去见李蔓的路上了。
何峪风握着方向盘,抬眼瞧了瞧后视镜。响河一直保持着手托下巴的姿势,专注却又有些茫然地看向窗外。
那边程静对着打印出来的PPT反复默念,正积极地准备着接下来的提案。
关于万圣节狂欢夜“鬼混”主题活动,响河突出了“鬼”,程静突出了“混”,两人在之后的讨论中各取所长,在最短的时间里写出了完整的执行策划案。
“提案还是你去提,要是有人问起,你也说是你写的,怎么样?”
昨晚响河给她打电话时,就是这般请求。好处都给了自己,程静问一句为什么也是合情合理,可是响河的回答却让她更觉疑惑。
她说:“你们不怕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我还怕自己无端端被烫死在了里面。李总看得起我我很开心,但我还算看得清我自己。我去不了文策中心。”
她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地很,丝毫没有被人瞧不起时那种酸溜溜的不服气。程静想,岳响河虽然风评不佳,但至少策划案子能与自己想到一块去,看来李总的青睐不全是假的。按常理说,她理应借此机会证明一下自己,至少也该给自己争一个“拨乱反正”的机会,却偏偏“退位让贤”,把主笔的机会都给了她。
“我说——你这双不拿好眼神瞟我的眼睛,我期盼着它长成针眼儿也不过分吧?”
突然传来的画外音一下拉回走神的程静,她面色陡然一转,正欲解释,才发现岳响河说的是前面开车的人——何峪风。
何峪风被她逗笑,并不回嘴。
说起来,何组长今日的举动也甚是奇怪。
她犹记得那日,他与岳响河的绯闻刚出来时,多少人调侃他他都没解释什么,一言不发就离开了公司,那气势反倒吓倒了那些碎嘴八卦的人。回来时他于李主任处补了请假条,只说身体不舒服,看脸色倒的确阴沉得很。而后连薇私下里多次向他示好,希望他进专项组,他却轻飘飘一句话给回绝了,也再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他和岳响河的苟且。程静瞧他高冷的姿态,横竖都是不想成为事件的主角的。
可今早闹出这么大动静,不是与他之前的所作所为都背道而驰了吗?
也就在此时,岳响河问出了她一直想问而不敢问的,“大哥,你这避嫌避得也太那什么了……你想送我们去展销中心,昨晚打个电话提前知会我一声就好了,何必……没什么都被你弄成有什么了……”
响河这话说得分外忸怩,程静虽然听得稀里糊涂,但好歹人不笨,一下便猜到他俩私下关系是真的不错,至少绝不是同事关系那么简单。
或许是她的眼神出卖了她,还没等她收好那副如有所悟的小表情,响河看着她的眼睛一下精光闪闪,“我刚才那样子是不是特别作,特别像暗恋我们何大帅哥的样子?”
程静见她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分明是话里有话,遂莞尔大方道,“看样子是像。但不一定就是,对不对?”
何峪风笑了一声,语气清淡:“我们是初中同学,很多年没见,第一次在会议室碰到差点没认出对方来。”
“好说好说,你认不出我是应该的,我认不出你那真是”,响河又回头望了望那个熟悉的后脑勺,“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我说是‘人有人模,狗有狗样’。哎……这世道,你说我怎么就成了那个爱你爱得要死的人了?”
想来是玩笑话,但何峪风听着还是恍然一怔,原来响河若是想骗一个人,那真从发梢到脚趾都是谎言。
她不吝用自己的真心下药作药引子,他为何还要替她担心这药是否会苦了她自己?
“越是避嫌才越有点什么,他们爱开玩笑,就随他们去吧。”他冷冷地接话道,也是一脸的不在乎。
程静看着听着,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先前她不清楚响河的性格,现在有点了解了,那响河再贫嘴,她自然也是信的。
上去前响河与李蔓通了电话,被告知她还在开会,叫她们先准备起来。走出电梯,便有人领她们去走廊尽头的一间会议室,程静手脚利索,没两下就将笔电调试好了,根本不用响河帮什么忙。
她闲得无聊,正想出去溜达溜达,何峪风在她身后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腕,示意她单独出来。
“程静,我去一下洗手间,你在这等我。”
程静闷着气“哦”了一声,一脸专注地瞧着投影仪的显示屏。
他们沿着展销中心南广场的边缘一路走向停车位,沿阶草淡紫色的花穗朝路边外摇晃着,一下一下戳得响河心痒痒。
“你什么时候去拿易拉宝?”
“不急。”何峪风一只手塞在裤袋里,另一只手在空气里晃着,显得犹犹豫豫。
“你有话跟我说?”
“嗯。”
“说什么?”
何峪风沉吟道,“程静人不错,你不该利用她。”
“这种程度算什么?”响河左右看看,露出难以想象的神情,“而且我这也不算利用,她既然是难得的明白人,借她的嘴告诉别人我们两个的关系不是比我们自己解释更好吗?”
“我们俩……到底算什么关系?”何峪风在心里暗暗苦笑,上周日他听闻消息立马给她打电话,听说她与顾恒在一起,想说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之后事情闹得愈发严重,他暗示顾铭将此事告诉叶老,却还要借着顾恒的名头,心里的苦味更甚;可就在大家又传出新的流言,说响河这般种种皆是为了他,他害怕叶老会误会什么,赶紧……
“做戏就要做全套。”响河打断他的思绪,“既然有人为了整我把你都搬出来了,不管我与你好或不好,我都不会让他舒舒服服的。”
“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我让出了万圣节策划,也澄清了与你的关系。如果这事能这样过去那就算了,但如果他们还是不罢手,那我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何峪风听言心中一动,“你是不是有怀疑的对象了?”
响河摇摇头,老实回答说:“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他们整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你扯进来,毕竟我们……”
见她欲言又止,何峪风不免好奇,“我们什么?”
“毕竟我们不管有多熟,我在公司里总是与你保持距离的……”
何峪风想到自己也有相同的举措,不由怔忡道:“是啊,没有人知道的……”,他又想起什么,问她:“你是不是早有计划了?”
将近一礼拜过去了,似乎着急的只有他自己。有时去客户部办事,见她与同事谈笑风生的样子,似乎什么事她都没放在心上,可昨晚她给自己打电话,分明又要他在程静面前坦诚他俩早已相识,他思忖她背后的动机,想到最后只是担心她的坚强与洒脱都是假装。
“你怎么还不走,等着我们帮你去拿易拉宝吗?”响河答非所问,将视线转向他身后不远处,“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何峪风闻声转头望去,刚才领她们入会议室的那位小助理正走过来,看眼神是要寻她。
“岳小姐,不好意思。我们李总说还要半个小时,让你们久等实在很抱歉。李总叫我带你们去酒窖挑两瓶红酒,就当迟到的赔礼了。”
“我的同事,她不在吗?”
“她在会议室里做准备,我不方便打扰,就直接来找你了。”
响河凝视了他半晌,没想到他竟能找到这儿来,随即笑着请他在前面带路。
酒窖在另一幢大楼,响河曾经去过。
她落在小哥身后几米处,何峪风顺路去取车,与她一道走在后面。小哥偶尔回头一望,见何峪风神情肃然,心里有些发慌。
刚才他因不好意思上前打断他们的谈话,模棱两可听了一些,听到“我在公司里与你保持距离”这一句时惊了惊,还以为自己撞破了人家的办公室恋情。
“这段时间你还是要小心些,你怎么进来的,还有你和林经理的关系,也许都会成为他们攻击你的说辞……”响河还在回味方才小哥看他俩的眼神,冷不丁耳边一阵热风拂过,何峪风的声音深沉细微,听不分明,可再回过神时,他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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